福雲殿是玉華宮的偏殿之一。
依照謝錦言才人的身份住那也算合情合理。但玉華宮離皇上的寢宮最遠,重重宮門緊鎖,再想玩來個私會,那是不可能了。
難道皇上和太后這對母子,終於打起來了擂台?
雲嬤嬤一時拿不準太后的意思,又不敢細問,只能自個納悶去了。
紅繡和碧綺倒是很高興,在她們看來,正兒八經的嬪妃卻住在小小的漪瀾小築深居簡出,頗為怪異。等進了新人,她們這小築也太打眼了。
玉華宮並沒有入住宮主位的妃子,去了那,也算清淨,可活動的範圍還大了些許。
只有錦言不太歡喜。她不明白謝韜口中和藹可親的太后為何見了她冷淡的緊,也不明白太后一句話就能讓她搬來搬去。她好不容易熟悉小築,有那麼點是認窩的架勢了,又要去陌生的地方。她十分不喜歡這種感受。
東西一件一件搬離,小築又成了剛剛搬來時的冷清模樣,屋後的鞦韆一同被拆了。謝錦言愣了愣,忽然就不鬧情緒了。雲嬤嬤見她怏怏不樂,抽空哄了幾句,無非說些玉華宮地方大,去了可以在宮殿到處玩的話。
只把她當成小孩哄了。
皇帝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那時他正在用膳,聽到回報,他陰沉著臉,摔碎了一桌的瓷碗。
金福公公縮了縮,他第一次看到皇帝這樣發火,但一眾宮人都戰戰兢兢不敢開腔,他作為總管,卻不能退。
他顫巍巍地開口:「陛下息怒。」
好在皇帝的火氣沒持續多久,過了會就冷靜地吩咐宮女們收拾一地狼藉。
金福公公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餘光瞥見蕭慎的側臉,面無表情怪慎人的。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看樣子皇帝火氣壓著呢,或者該讓奉茶的宮女泡盅蓮心茶,那玩意兒敗心火。
「金福。」蕭慎的聲音平靜無波,金福公公抖了抖,頭垂的低低的:「小的在。」
「去安排下,朕今晚要去趟棲梧殿。」蕭慎緩緩道。
金福公公詫異:「陛下,太后娘娘還沒有解除棲梧殿的禁令……」
蕭慎瞟了他一眼,沒說話。金福公公吶吶地笑,小心的退出去。走得門口的時候,壓低聲音對守門的小太監說了句:「都小心點,皮給我繃緊了。」
他剛出了正殿的門,一個身穿內侍服的矮小子就跑了過來。認出這是自己的徒弟王鳴,金福公公瞪起一雙小眼睛:「瞎跑什麼?!」
王鳴喘著粗氣,他是一路跑過來的。王鳴把金福公公拉到茶水房,這才一臉焦急地說:「師傅,崔老太監醒了,說要來給皇上請安。」
金福公公就是頂了崔老太監的職,他聽到這個老對頭醒了,也頗為驚訝:「太醫不是說都不行了嗎?」
王鳴以前是干跑腿的差,也就吆喝得了下九流的那一班人,現在好不容易靠著金福得了個體面點的差事,他還指望著金福站穩了腳跟,日後跟著發達,當下恨恨地說:「這老頭命大,硬是挺過來了。」
崔老太監資歷老,以前伺候過先皇,也算是看著如今的皇上長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遠不是金福公公這個半道撿漏的人能比的。要是等對方緩過氣來,那可就糟了。
王鳴越想越急,他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只恨自己聽了太醫的話,沒把病的快死的老太監當回事。崔老太監那麼大的年紀,又得了不輕的病,都說撐不過來了,誰料得到,悄然無息的,人竟然好了!
現在再去動手腳,也晚了。
「慌什麼慌?平日裡我怎麼教你的?」金福公公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氣定神閒道,「崔公公年事已高,卸了差事就該享享清閒了。」
王鳴穩了穩神:「您是想求皇上給他個恩典,讓他回鄉養老?」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普通宦官年老之後,都會被驅逐出宮,無親無故的,憑借多年積蓄找些寺廟棲身。但像崔老太監這樣的,積蓄肯定不少,能買上房子養幾個下人,晚年過得舒服妥帖,但獲得聖上恩准還鄉,也算得上一份大大的體面。
金福公公直戳他腦門:「豬腦子!我要有那份臉面,還不留著將來給自己求!這事不用回稟皇上了。就讓他在秋蘅院繼續養病吧,等他嚥了氣,我貼銀子給他買棺材都使得。」
秋蘅院是給太監們治病的地方,當然,你不能是什麼傳染病,那是沒二話要挪出宮去的。這地方聽起來不錯,實際挨著冷宮,可荒僻得緊,沒得痊癒,是不許出院門的,跟囚禁差不多。
王鳴猶豫道:「師傅,崔太監有幾分人脈,咱們這樣對他,要是他一狀告到皇上那裡……」
「皇上日理萬機,哪有工夫管他的閒事?」金福公公說完正事,又恢復成笑瞇瞇的模樣,「把你的心放到肚子裡,萬事有我擔著呢。」
王鳴轉身去辦事了。金福公公看著他的背影,十來歲的少年,身形單薄,一陣風能吹倒似得。
「留著你的命,也算是金某積德行善了。」
□□遍地,棲梧殿卻一院蕭索。滿園的梅花幾乎落盡,枝上的綠芽冒了頭還未長成,只有空中還泛著一股幽幽的餘香味。梅主孤傲,更添一份冷清。
自打太后對侄女下了禁足令,宮中庶務也被一併收了回去。昔日人來人往的棲梧殿越發顯得寥落了。
謝錦儀盼著皇帝,一日日的失望,終是病了。宮中流言紛紛,都說淑妃失了寵,太后要扶持另一
個謝家女了。
但實際上,那些低賤的宮人如何知道,那位謝才人不過是個癡兒。不說這多年親如母女的情分,太后也是不可能放棄她家主子的。女官翠微命殿中宮人搬來幾十盆時令盆栽,嬌嫩的花朵微微搖曳,總算顯得院中透亮了點。她巡視過一番,依舊不太滿意,但時間倉促,也來不及再行佈置,只得將就了。
她抬頭望了望天色,按著舊例估摸著皇上到來的時辰,回過頭見簾帳未動,自家主子竟然還在使性子不肯起身,蓬頭垢面的,豈不是在君前失儀?
「娘娘,快些梳妝吧,皇上過會兒也該到了。」翠微在簾子外頭輕聲催促。
翠縷衝她搖搖頭,一臉為難。
眼看時辰越來越晚,兩人都快急的跺腳,謝錦儀才從簾後出來。只見她一身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竟已經穿戴好了。
這套衣裙是今年新做的春裝,當做平日裡常服穿的,顏色鮮亮,極是襯托人。當時謝錦儀看也沒看一眼,說這樣的東西穿給誰看。沒想到這會她又自己翻出來穿上了。
翠微和翠縷鬆了口氣,不鬧彆扭就好。以前皇上願意哄著表妹,權當閨房之樂。現今局勢不明,還是乖順些來為妥。她們忙讓小宮女鋪開脂粉匣,準備上妝。
謝錦儀畢竟還在病中,臉色蒼白,眼睛下面淡淡的烏青一片,著實不好看。她自己見了也是厭煩的皺眉頭。
「娘娘,上了妝就蓋住了。」翠綠安慰道。
「別弄得那麼厚重。」謝錦儀按照她姐姐的話來說,面上看著平易近人,實則心高氣傲的很。進宮前母親就對她說,以後她能母儀天下,做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這番被冷落了許久,磨去了她的傲氣,也讓她心中充滿莫可言狀的委屈。她不願把自己妝點得艷光逼人,心裡頭隱秘的想讓皇帝見見她不堪的模樣,讓他為自己的漠然無情後悔,以後待她更加的好。是以只是薄施脂粉,配鮮艷的衣裳,越發顯得弱不勝衣。
蕭慎見了她的樣子,果然微微一愣。
謝錦儀倒沒做出什麼楚楚可憐的表情。她從小就被嚴格教導禮儀,一言一行無可挑剔,除了看著病弱,言語間沒流露出任何不滿的意思。
蕭慎語氣溫和:「表妹應當保重身子,多日不見,怎廋了這麼多?」
謝錦儀幾乎要紅了眼圈,她強行克制住,「表哥的傷……」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再次開口語氣平緩了許多,「表哥的傷病可痊癒了?我見你才是瘦弱了許多,養病日久,瞧著膚色都白了。」
困在在宮殿中日子久了,曬不著陽光,自然就白了。蕭慎不以為意,「朕的身體無礙,倒是表妹要好生休養。過不久就是母后大壽,到時候宮中設宴,你必定在出席之列。」
宮中設宴?謝錦儀唇色慘淡,她當然知道這次宴會意味著什麼,過不了多久,後宮可得熱鬧起來了。
蕭慎見她臉色不好,並未久待,說了些讓太醫盡心照料的話,便起身走了。
送走他,站在宮門口,謝錦儀身子晃了晃,翠微嚇了一跳,忙扶住她。
待謝錦儀洗去一臉脂粉,換了一身衣裳,折騰下來天色已經暗了。翠縷還在糾結怎麼讓這位主子多進些藥食,卻聽見謝錦儀語氣沉沉地說:「去把本宮的藥端來!」
而這頭踏出棲梧殿的蕭慎,坐在步輦上,一掃來時陰鬱的神情,回寢宮的路上都帶著笑。小太監王鳴小碎步跟在師傅身後,小聲嘀咕:「皇上見了淑妃娘娘,這麼高興?」金福公公沒理他,尋著空隙踩了他一腳,總算讓這小子閉上嘴了。
回到恆華殿之後,蕭慎原本若有似無的笑意擴大,最後竟笑的直不起身,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金福公公攆退了宮女太監,親自守在宮殿門口,直到蕭慎止住了笑才推門進去奉茶。
蕭慎道:「金福,你說可笑不可笑?」
金福公公弓著身子,瞇著小眼睛笑:「小的只知陛下說的都是對的。」
月華皎皎,太后得了皇帝駕臨棲梧殿的消息,沉默了好一會兒。身邊的女官碧瑤正要勸解,被她揮揮手制止了。
「真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