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到了洪熙三十六年的冬。
阿若已經會將罵雙福的話說得很流利,當然更知道盯著她娘親的肚子,因為奶娘告訴她,她娘親肚子裡有個小弟弟,讓她要看緊了,每天陪小弟弟玩、說話,這樣小弟弟生下來後,就會聽她的話。
「娘親。」
蘇慕雲正由雙全侍候著穿衣,穿著大紅刻絲鑲銀狐毛邊小襖的阿若跑了進來。
「阿若。」蘇慕雲看著一進屋便衝到她跟前,盯了她肚子看的阿若,輕聲道:「阿若又來看小弟弟了?」
阿若點了點頭,抬手撫上蘇慕雲略微隆起的肚子,輕聲道:「娘親,弟弟夜裡乖不乖,有沒有吵您睡覺?」
蘇慕雲笑了搖頭道:「沒有,弟弟很聽阿若的話,阿若叫他乖,他肯定乖乖的啊。」
阿若便笑了上前,對蘇慕雲的肚子裡的孩子輕聲道:「弟弟你乖啊,你聽話,夏天我帶你去湖裡抓魚。」
屋子裡侍候的丫鬟齊齊「撲哧」一聲笑了。
阿若瞪了大大的眼睛看了她們,「你們笑什麼?」
沒人敢接阿若的話,要知道越長大的阿若越像軒轅澈,那些整人的手段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
蘇慕雲上前牽了阿若的手,朝外屋走去,輕聲道:「弟弟夏天才出生,他怎麼會下水游水呢?」
阿若笑了笑,小手小心的扶了蘇慕雲朝外走。
「爹爹呢?娘親,怎麼沒看到爹爹?」
蘇慕雲在桌子上坐定,阿若便自己爬上了另一側的椅子,早有婆子將膳食拎了進來。
「你爹爹去外面練劍了。」
蘇慕雲的話才落,屋外便響起雙福的聲音,「王爺回來了。」
續而簾子一挑,軒轅澈帶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阿若自椅子裡一滑溜的滑了下來,跑了上前,「爹爹,爹爹。」
軒轅澈笑了上前,一把抱了阿若,柔聲道:「阿若今天乖不乖?」
「阿若很乖。」阿若抱了軒轅澈的脖子將暖暖的小手撫上軒轅澈微帶寒意的臉,輕聲道:「爹爹,阿若幫你捂著。」
「回來了,」蘇慕雲起身接了一側丫鬟擰好遞來的帕子遞給軒轅澈,輕聲道:「擦把臉,用早膳吧。」
軒轅澈將阿若放下,接了蘇慕雲的帕子,擦了臉又擦了手,對蘇慕雲道:「你和阿若先用著,我去換身衣裳。」
蘇慕雲連忙起身,「我來幫你。」
「不用了。」軒轅澈連忙道:「你身子不方便,坐著吧。」
下一刻,不待蘇慕雲起身,便對一側睜大了眼睛看過來的阿若道:「阿若,好好照顧你娘親。」
阿若重重的點頭,「爹爹放心,阿若會照顧娘親的。」
待得軒轅澈去了淨房,阿若便支起身子,探身將自己的小勺子放進蘇慕雲面前的粥碗裡舀了半勺子粥放在嘴裡試了試,續而抬頭看了蘇慕雲道:「娘親,粥還有些燙,您小心。」
蘇慕雲點頭,「嗯,阿若自己吃吧。」
阿若這才坐下,探手拿了面前比她小手大不了多少的肉包子咬了一口,又低頭喝了口米湯,眼見蘇慕雲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飛快的將嘴裡的包子嚼了,道:「娘親,您快吃啊!」
「好。」
蘇慕雲拿帕子拭去阿若嘴邊的湯汁,這才慢慢的用起面前的參粥來。粥很糯,參的味道淡到近似於無,可見花了很大的功夫。
一碗粥尚未吃好,軒轅澈已經走了出來,換了身玉白色領口袖邊的鑲黑貂毛的杭綢直綴,外面罩了件銀灰繡黑色忍冬圖案的大褂,越發的他襯得丰神俊秀,讓人不挪不開目光。
見他走出來,櫻桃早已上前取出一側溫著的粥和包子,一一在他面前擺開。
軒轅澈先是吃了一個熱騰騰的肉包子,又用了碗粥後,這才將面前的碗一推,示意丫鬟們收拾好。
阿若用過飯後,便是要認字的時候了,雖然有些不願意去,可卻知道這件事上,不論她如何撒嬌使性子,爹爹和娘親都不會依她的。搞不好還會換來一頓訓斥,是故,雖是不快,卻也只得上前與二人告了別,由著奶娘領了她去南院。
蘇慕雲眼見得阿若翹了小嘴,退了下去,失笑的搖了搖頭,正準備抬頭與軒轅澈說道幾句,不想,才抬頭,便撞上軒轅澈定定看過來,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目光,心下一個「咯登」有心想回他一個笑容,嘴角扯開,卻驀然就覺得鼻子酸了酸。
「媚媚……」軒轅澈看著才抬頭又突的低了頭的蘇慕雲,心下一陣刀割般的痛疼。
蘇慕雲眨落眼裡的酸澀,半響才微抬了眼角,淡淡笑道:「什麼時候走?」
軒轅澈默了一默。
自春天葉蕭來過一趟後,軒轅澈與葉蕭兩人在書房裡連著說了三天二夜後,她便知道,前世的命運或許並不曾全然改變。有些事,逃不了!
秋天裡軒轅澈出去了一趟,一去便是小半月,回來的時候帶回了阿若現在的授課先生,還帶回了明六爺,只不過明六爺沒有呆多久,一周後便回了京都。
入冬的時候,原是六天一匹快馬送信來,後來便是三天,續而便是每天會有一封信。
她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信,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麼樣了,但她知道,自從軒轅澈開始晨起舞劍後,只怕,離別的日子便越來越近了!雖然忐忑不安,可是她卻又無力阻止。
「媚媚,你也收拾下,你和阿若換個地方住。」
「換個地方住?」蘇慕雲錯愕的看了軒轅澈,輕聲道:「這裡不安全了嗎?」
軒轅澈看了蘇慕雲,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目光,未幾沉聲道:「京都出事了。」
蘇慕雲點頭,表示她知道,可問題是,京都出事了跟她住哪有什麼關係?難道說還有人要對她們不利?!
念頭一閃而過,蘇慕雲驀的驚聲道:「你是說,有人會來對我和阿若不利?」
軒轅澈連忙搖頭道:「不是,我只是怕萬一,你知道的,我實在不放心將你和阿若。」
蘇慕雲點了點頭,想來,這個地方或許早已落入人眼,軒轅澈有這樣的擔心也是正常的,只卻不知道會是想要對付她和阿若。
是軒轅祈還是軒轅驥!又或者是軒轅逸。
她和阿若又要去哪裡呢?
「媚媚,我想讓人送你去漠北。」
蘇慕雲豁然抬頭,不解的看向軒轅澈,下一刻,手也撫上了她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相信,軒轅澈不會忘記她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這個時候,這樣的天氣,長途跋涉去漠北……蘇慕雲的臉上生起一抹苦笑,半響輕聲說道。
「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軒轅澈抿了抿唇。
當然有很多地方可去,可是哪裡又能讓他像放心漠北一樣放心呢?先不說漠北有趙虎和他屬下的那些精勇強悍的兵,便是拖兒所領導的韃靼部落也能讓他放心不少。
「媚媚……」軒轅澈上前將蘇慕雲擁在懷裡,柔聲道:「你別怕,我跟你和阿若一起去。」
「一起去?」
蘇慕雲豁色抬頭凝了軒轅澈,他不是應該去京都的嗎?但腦海中又飛快的閃過某個念頭,是了,前世晉王逼宮,軒轅澈不正是由漠北趕回嗎?
「是的,我們一起去。」軒轅澈目光溫柔的落在蘇慕雲的腹部,輕聲道:「待你們安定下來了,我再回京都。」
蘇慕雲點了點頭,如果說這樣能讓他放心,那就這樣吧!
兩人相偎相依著,許久不語。
蘇慕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上,心裡祈禱著上天,這一胎一定要讓她生個兒子。
她前世枉死,事情最後到底怎樣,她不知道。
「京都那邊怎麼樣了?」
軒轅澈歎了口氣,輕聲道:「晉王勾結燕子井和野馬泊諸部的韃靼頭領脫歡,收到消息有說脫歡正帶著他這幾個部落的人馬試圖南下,替軒轅驥造勢。」
蘇慕雲吸了口冷氣,稍許,顫了聲道:「他……他不是已經殘廢了嗎?」
「他找到了黑玉斷續膏。」
「黑玉斷續膏?」
軒轅澈點了點頭,「一種可以治癒世間任何刀傷的藥。」
蘇慕雲掩了嘴,臉上瞬間血色全失。
如果是這樣……那麼……
「媚媚,媚媚……」軒轅澈將蘇慕雲擁進懷裡,輕聲道:「別怕,你別怕,他不會得逞的。」
蘇慕雲搖頭,她怎麼能不怕,前世那混亂不堪的場面不停的在她眼前晃,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結果啊!她如何能放心讓軒轅澈前去那樣危險的境地!
「不要去了……」蘇慕雲抬頭看了軒轅澈,一迭聲的道:「不要去了,你不要去了,那是他們的事。」
軒轅澈看著臉瞬間蒼白如紙的蘇慕雲,他雖然不知道蘇慕雲為什麼會這樣害怕,但他還是輕聲的安撫著神情惶亂的蘇慕雲,輕聲道:「慕雲,最後一次了,只要這一次結束了,這世間就再也沒我們所懼憚的,到時你,我們的孩子都可以恣意明快的活著。」
蘇慕雲搖頭,她緊緊的攥住了軒轅澈手,嘴裡一遍遍的說著,「不要去,不要去。」
「媚媚,媚媚,你聽我說。」軒轅澈捧起蘇慕雲的臉,輕聲道:「我和世子已經定下計劃,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
「計劃?」
軒轅澈點頭,「軒轅驥找黑玉斷續膏我早就知道了,也一直派人盯著晉王府,前段時間他派出的人馬終於找到了,是我下令讓軒轅驥得到黑玉斷續膏的。」
「為什麼?」蘇慕雲猶疑的看了軒轅澈,「你明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
「是,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媚媚,」軒轅澈看了蘇慕雲,柔聲道:「真正向你張牙舞爪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暗處,窺視著你,不定什麼時候便要咬你一口的毒蛇。」
蘇慕雲懵然的看了軒轅澈,「你是說皇上和皇后?」
軒轅澈點頭又搖了搖頭。
「那是……」
「別問了,總之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軒轅澈輕聲道:「事情總要有個了結不是?」
蘇慕雲僅管心中滿是疑惑,很想向軒轅澈問個清楚,但是她也知道,這個時候,軒轅澈怕是更多的事要去安排,她幫不上他,便只有不讓他為她分心。
「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
蘇慕雲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那好,我讓紅綃和雙全今天就開始收拾,收拾好了,我們立刻動身。」
「好。」
軒轅澈將蘇慕雲擁在懷裡,低頭在她發間輕輕的吻了一吻。
門外響起,魚腸的聲音,「王爺。」
軒轅澈鬆開抱了蘇慕雲的手,起身取了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柔聲道:「這湖邊風大,天氣又冷,你小心著點,千萬別凍著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送了軒轅澈出去,蘇慕雲立刻便喊了紅綃和雙全進來。
「立刻收拾東西,只撿輕便的必須的日用品,其它的都不帶。」
紅綃只一怔便飛快的明白過來,輕聲道:「奴婢明白了。」
「王妃,我們要搬家嗎?」雙福不解的看了蘇慕雲。
蘇慕雲點了點頭,看著書房內,正蹙了眉頭與魚腸說話的軒轅澈,輕聲道:「是啊,我們要搬家。」
「那,搬到哪裡去呢?」雙福輕聲道。
蘇慕雲歎了口氣,她真的很想知道,前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結局。對於雙福的問話,便沒有回答。
紅綃眼見得蘇慕雲眉宇蹙成了一個川字,使了個眼色給雙福。
雙福便低了頭,一言不發的跟了紅綃往裡走。
屋子裡,蘇慕雲靜靜的立在窗前,不時的抬頭看了書房裡的軒轅澈一眼,又不時的側頭聽了阿若奶聲奶氣的讀書聲,臉上一會兒笑,一會兒愁。
不多時,天空中竟然揚揚灑灑的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
京都,英國公俯。
葉蕭此刻同樣站在雕花窗扇邊,抬頭看了暗沉沉的天,輕聲道:「這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他身後一直低頭立著的瑞珠,聽了葉蕭的話,抬頭看了眼已經將屋簷壓得都似要彎了的雪,輕聲道:「想來沒幾日了吧。」
葉蕭默了一默。
他看著那紛紛揚揚鵝毛似的雪片,不知怎的,眼前卻是那漫天的花雨,花雨下,是一張笑得恣意歡快的臉。
葉蕭緩緩的探手,接住窗外飄落的雪,眼見那團雪在掌心化成一灘水,他唇角才起的笑容便僵了僵,續而手一翻,將那滴水覆在掌心之下。
有些東西,再美注定留不住!
「夫人這些天如何了?」
「回世子的話,」瑞珠低眉垂眸,輕聲道:「夫人這些天好了很多,今天早上用了一碗燕窩。」
葉蕭點了點頭。
便在瑞珠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不想耳邊卻再次響起葉蕭的話。
「太子妃可說了下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瑞珠想了想,輕聲道:「太子妃上次離去之前,說的是明日再回府探望夫人。」
「好!」葉蕭輕聲道:「你明日記得將太子妃留些許功夫,我有話與太子妃說。」
「是,世子。」
葉蕭擺了擺手,瑞珠屈膝一福退了下去。
站在窗前又站了半柱香的功夫,葉蕭這才轉身朝外大步走去。
門外侍候的小廝小厝欲待跟上,葉蕭擺了擺手。
小厝便站在了門口,目送著身姿挺拔,卻似這冬日般蕭瑟的葉蕭離去。待得再看不見那背影時,才輕聲的對正進屋打掃的瑞珠道:「世子什麼時候才會找個世子妃,不再這樣淒涼呢?」
瑞珠愣了愣,她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已成一個黑點的葉蕭,長長的歎口氣。
世子那般驕傲的人,如果那個人注定不是她,那麼他便連將就都不肯!這樣的世子,又有誰能敲開他鎖上的心門?!
葉蕭站在胡氏的院子外,深深的吸了口氣,探手推了輕掩的院門走了進去。
「誰啊?」
婆子走了出來,一見是葉蕭,連忙屈身行禮,一邊對屋裡喊道:「夫人,世子來看您了。」
很快,屋子裡便響起一陣環珮叮噹的響起,葉蕭正奇怪除了葉司盈誰還敢在這屋子裡發出這樣的響聲時,簾子一挑,駱氏站在了門口,屈膝一禮,輕聲道:「見過二叔。」
葉蕭先是一怔,續而便是眸光一寒,銳利的眸子如刀如電般刮向駱氏。任是駱氏早有心理準備,卻也被這目光看得心頭生寒,腳下發軟。
「蕭兒,怎的還不進來。」
屋子裡響起胡氏的聲音。
葉蕭冷冷的掃了駱氏一眼,抬腳朝屋裡走去。
駱氏不待葉蕭走近,便飛快的側到一旁,讓出了路。
待得葉蕭進了屋子,駱氏這才帶了丫鬟朝門外走去。
走得遠了,駱氏身邊的丫鬟不甘的道:「怎麼說奶奶也是佔了個長字,世子怎的可以這般無禮?」
駱氏笑了笑,輕聲道:「你也知道他是世子!」
「可奶奶也是公主府出來的,沒的……」
丫鬟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駱氏一聲「嗤」笑給打斷,駱氏斜了丫鬟一眼,淡漠道:「公主府?你還是忘了這公主府吧,不然到時惹出禍事,可別說我不保你。」
丫鬟被駱氏眼裡的冷意給震了震,飛快的低了頭,輕聲道:「是奴婢多嘴了。」
「知道就好。」駱氏冷聲道:「你還小,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世界最可怕的事,不是你遇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而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該擺在哪。」
話落,提腳便走。
而屋子裡,葉蕭才進屋子裡,胡氏便揮手遣退了屋裡服侍的人,待得葉蕭在她跟前的錦墩上坐定後,葉蕭看了看他身上尚餘的雪花,又探頭看了看窗外,輕聲道:「雪還在下?」
葉蕭點了點頭,捧了丫鬟奉上的茶,待得掌心暖了暖,才輕聲道:「她怎的來了?」
胡氏笑了笑,「她如何不能來?你別忘了,她也算是我的兒媳婦,兒媳婦來久病的婆婆床前侍疾,再正常不過的事。」
葉蕭眉頭一挑,看了胡氏,淡漠道:「您不想見她,便不見,誰還能逼得了你不成?」
胡氏看著葉蕭眉宇間的那團郁氣,歎了口氣,撐了床沿坐直了些。葉蕭連忙放了茶盞要上前幫忙,卻被胡氏抬手制止了。
這麼一動身的功夫,胡氏便覺得似是爬了幾座山般,喘不過氣來,可為了不讓葉蕭擔心,她也沒怎麼表現出來,只是閉了眼往後靠了靠。待得,緩了那口氣,她才輕聲道。
「她是個通透的人。」
葉蕭抬頭看向胡氏。
胡氏看了葉蕭,點頭道:「你大嫂是個通透的人。」
葉蕭便嘲諷的撇了撇嘴角。
胡氏看著這樣的葉蕭,胸口便似被人塞了團棉花一樣,堵得很,這一瞬間,她忍不住的想,如果從前,她能顧及著他一些,是不是,現在的葉蕭便不會對男女之情看得這般淡漠!
「蕭兒,」胡氏心疼的看了葉蕭,「或許是娘錯了!」
葉蕭抬頭,狐疑的看向胡氏。
胡氏閉了閉眼,「你知道的,她是和你父親有著從小的情份,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想來,這嫡妻之位非她莫屬。」
葉蕭默了一默,沒有出聲。
「這麼多年你也看出來了,你父親並無其它姬妾!」胡氏歎了口氣,忍下心中酸澀,看了葉蕭道:「娘從前總覺得是他們對不起娘,可是現回過頭想想,其實娘才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如果不是娘……」
「他當初可以不娶你的!」
胡氏怔了怔。
葉蕭卻已經繼續道:「既然,他二人情比金堅,那麼他可以不娶您的,他可以為他心愛的人放棄一切的。他沒有!」葉蕭看了胡氏,「他娶了您,您是他的原配妻子,難道就因為您嫁了他,他便可以允許您被傷害,眼睜睜的看著您被傷害?只是因為那個傷害您的人是他心愛的人?」
是啊!
這麼多年意難平,不是因為那個人不愛她,只是因為他可以選擇的時候沒有選擇,卻將她拖進這片泥濘,冷眼看著她的掙扎而無動於衷!
「或許這就是愛和不愛的區別!」胡氏笑了笑,卻是笑得很是淒涼,她看了葉蕭,哽聲道:「一旦不愛了,那麼怎樣做都是錯的!一旦愛了,便是殺人放火,那也是會一力替她承擔的!蕭兒,你沒愛過,你不懂!」
他不懂?
葉蕭懵然的看著笑得慼慼的胡氏。
他怎麼會不懂,每天他都在絕望的感情世界裡經受著痛砌心肺的無望與無奈!每夜午夜夢迴,面對著黑漆暗沉的夜空,他都要一遍遍的問自己,如果當初他能不顧一切的選擇她,現在他又會是怎樣?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他只能在這份絕望裡,祈禱著她的安好。只要她能安好,那麼他便是置身在地獄又如何?
「不,」葉蕭搖頭,看了胡氏,「母親,我懂。」
「你懂?」胡氏看了葉蕭。
葉蕭點頭,是的,他懂。他想或許正因為他懂,他才會恨!只是這恨卻是這樣的矛盾和無力。
為什麼同樣是女人,有的人那樣善良,有的人卻是那樣惡毒?為什麼他要背負這樣多?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他,他便不會遇上她,也不會愛上她,不愛上她,就不必忍受著剜心之痛而放手!
這一切,只是因為一個懦弱的男人,他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的愛情,他不敢向另一個女人坦承他的愛情!因為他的懦弱,他害了所有的人!
胡氏看著神色肅沉的葉蕭,揣度著他說的那個「懂」字裡到底有多少含意。
而葉蕭卻已經厭倦了這個話題,不管事情如何,結果已然擺在眼前,說與不說,悔與不悔已無太多用處!
是故,下一刻,不待胡氏開口,他便轉移了話題。
「您看快過年了,今年這府裡的新年怎麼過?」
胡氏歎了口氣,或許別人都喜歡過年,可是她實在不喜歡過年。
葉臻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可是葉蕭現如今還是孑然一人,看著那一家子和和樂樂,想著自己膝下的葉蕭卻形單影隻,她這心哪裡還能感受到過年的半分喜悅之情!
「蕭兒,」胡氏試探的看了葉蕭,「太子妃日前說,皇上有意今年春天選秀女入宮,你看……」
往年宮裡選秀女,也並不是好的全部都留給皇上,也有那好的賜於朝中大臣並未婚配的男子!像葉蕭這樣的,怕是不少人家上趕著想要結親!可因著身體的關係,胡氏當日是不可能入宮的,她也沒少跟葉司盈商量,葉司盈卻說讓她先說通葉蕭,只要葉蕭點頭了,便是天上的仙女,她也會想法子給留住的!
葉蕭瞬間明白胡氏的意思,他搖了搖頭,「兒子沒有成家的打算。」
「蕭兒!」胡氏怒聲喝斥葉蕭,這一急,氣便岔了岔,一時間便嗆得她上氣不接下氣,臉孔漲的通紅,葉蕭連忙端了桌上的茶盞餵她喝水,一邊順著她的後背,輕聲道:「母親,您不要緊吧。」
胡氏待得緩過了那口氣,抬手便朝葉蕭推去,哽聲道:「你不如讓我死了乾淨!」
葉蕭眼見胡氏已無大礙,鬆了口氣,坐回錦墩。
胡氏瞪了他,怒聲道:「你沒有成家的打算?你難道打算一輩子就這樣?」
葉蕭默然。
「蕭兒,」胡氏看著葉蕭,淒聲道:「你告訴娘,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母親!」葉蕭緩緩抬頭看了胡氏,柔聲道:「孩兒心裡有人。」
「有人?!」
胡氏一怔,續而卻是眼角綻開一抹笑,急切的道:「誰家的姑娘,你別怕,只要是你歡喜的,不管怎樣,娘都去替你求了來。」
葉蕭卻是落寞的搖了搖頭。
「怎麼,那姑娘出身不好?」胡氏見葉蕭搖頭,略一頓,輕聲道:「沒關係,她是作為繼室進門的,便是出身低點也沒關係。」
「母親,」葉蕭抬頭看了臉上笑意殷殷的胡氏實不忍心告訴她,可是卻又知道,倘若不說,胡氏一定不會罷休,沉沉的歎了口氣,輕聲道:「她已經嫁人了!」
「嫁人了!」胡氏怔怔的看了葉蕭,稍傾急道:「你這孩子,你既然歡喜她,就該早早的與娘說了,娘好請了媒人上門提親,怎的拖到現……」
「母親,您還記得我當日成親時,您與孩兒說過的話嗎?」葉蕭看了胡氏。
「當日說過的話?」胡氏不解的看了葉蕭,這與她當日說的話有什麼關係?她當日又說了什麼?
葉蕭看著胡氏一臉的懵然,知曉她是忘記了。
「當日孩兒成親前曾去見過她一面,」葉蕭低垂了眉眼,努力的忍住心頭一浪浪的痛,澀聲道:「孩兒告訴她,孩兒要成親了。」
胡氏張了張嘴,她想起,她曾說過如果葉蕭有歡喜的,她會替他求來做側妃的!
「蕭兒……」胡氏顫了唇,眼眶泛紅的看了葉蕭,「為什麼,蕭兒……你告訴娘,為什麼……」
葉蕭咬了牙,輕聲卻又堅決的道:「孩兒不想委屈她也不想委屈另一個無辜的人,孩兒當日特意去找她,就是斷了自己的念頭,如果挽月不死,那麼這一輩子,我也會和她像大多數的夫妻一樣,相敬如賓到老到死。可是挽月死了。」葉蕭深吸了口氣,壓下喉中的哽咽,輕聲道:「孩兒後來想過了,便是挽月不死,怕是她也不會跟孩兒白頭到老的,哪個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相公心裡有別的女人呢!」頓了頓,抬頭看了胡氏,扯了唇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聲道:「母親苦了這麼多年,難道您還不明白嗎?」
胡氏怔怔的看著葉蕭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她緊緊的攥住了身前的被子,直至手僵硬的似木頭一般,她的臉上才緩緩的落下了一滴淚。那滴淚落在她僵硬的手上,似烙鐵般烙醒了她。
「啊……」胡氏捧了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續而將臉深深的埋進被窩裡,一聲一聲哭得肝腸寸斷,「我好悔,我好悔啊……」
葉蕭看著哭得歇斯底里的胡氏,眼角亦生起一抹酸澀,他緩緩的抬起頭,待得那抹酸澀漸漸消退後,他才木然的站起身,對胡氏道:「母親好生休息,孩兒明日再來看你。」
胡氏卻是不曾理會他的話,只是將臉深深的埋在棉被裡,哭得幾近昏劂。葉蕭喊了屋外的胡媽媽進來侍候,起身退了出去。
不想,他才走出屋了,便對上了在屋簷下不知站了多久的葉明德意味不明的目光。
見葉蕭看過來,葉明德清了清嗓子,輕聲道:「你跟我來。」
葉蕭默了一默,最後還是跟上了葉明德的步子,兩人一前一後朝葉明德的書房走去。
厚厚的雪將世間萬物遮了個盡,觸目所有都是蒼茫茫的白,分不清哪裡是哪裡!
鼻間忽的便有了一股淡淡的冷香,葉蕭不由自主的朝那香氣飄來的方向看去,便見院牆的一角,一枝枝幹虯結的老梅斜斜的伸出一枝綻滿花蕾的枝頭來,那花香便是自那花蕾間綻放而來吧。
葉蕭不由便佇足,凝目看向那枝老梅。
「你母親不喜那些嬌嬌弱弱的花草,我便從皇宮求了幾株梅樹來裁下……」葉明德站在葉蕭身後,輕聲道:「原本是在這院子裡的……」
葉蕭看著那堵高約二丈的青牆,良久無語。
雪還在下,紅紅的花骨朵愣是沒有被滿樹的雪遮去風華,開得驕艷似火,為這白茫茫的寒冬添上了一抹艷麗。
「走吧!」
葉明德看了眼葉蕭沒什麼表情的臉,歎了口氣,抬腳繼續往前走。
書房裡,葉明德擺手示意屋裡屋外侍候的人都退下後,走到燃起的炭盆前坐下,抬頭看了看葉蕭。
葉蕭自發的走了過去,在他身側坐定。
葉明德拿起火鉗撥了撥火盆裡的木炭,已然成灰的火盆,一下子便明旺旺的,燒得發紅的銀絲炭映紅了葉明德的臉。
「蕭兒,」葉明德困難的開了口,「你,恨我?」
葉蕭撩了眼葉明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葉明德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葉蕭的回答,輕歎了一聲,繼續道:「你和你母親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嗯!」葉蕭淡淡的應了聲,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葉明德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見他臉上是比屋外那積了二尺多厚的雪還要冷的神色時,心裡莫名的便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無端叫他想流淚的感覺。
「蕭兒,父親並不是存心想讓你母親傷心難過的。」
葉蕭抬頭看了葉明德,「您是真心喜歡羅姨娘的嗎?」
葉明德一怔,不明白葉蕭怎的會問這話,但下一刻卻是輕聲道:「她從小便在我身邊侍候。」
葉蕭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您。」
葉明德看了葉蕭。
「您不僅傷害了我的母親,您還傷害了她,那個你真心喜歡的女人!」
屋子裡瞬間陷入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中。
良久,最終還是葉明德打破了這片寂靜。
「蕭兒,這世間男子從來都是三妻四妾,有喜歡的有不喜歡的。」
葉蕭點頭,「父親是想告訴我,您其實對我母親後來還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葉明德錯愕的看了葉蕭。
葉蕭卻是掀了唇角,給了他一個嘲諷的笑,淡淡的道:「父親大人的喜歡原不過如此!」
葉明德臉上生起一片漲紅。
他數次扯了扯嘴角,想要說什麼,可在看到葉蕭臉上的嘲諷時,卻是數番又閉了嘴。
稍傾,待得葉蕭臉上的嘲諷退盡後,葉明德才緩緩開口。
「父親只是想告訴你,時間是這世上最強大的武器,你現在覺得那個人是你這一生的最愛,可是當你遇見的人多了,當你們共同生活在一起後,你會發現,你的喜歡是被時間改變的。」
「我不是你!」葉蕭抬眼,目光篤篤的落在葉明德的臉上,「父親大人,我不是您,所以您不能拿您來衡量我!」
葉明德臉上掠過一抹惱怒的顏色,他恨恨的將手裡的火鉗在火盆裡憤憤的攪了攪,攪得火星四濺,有幾粒甚至落在他和葉蕭的衣袍上,將身上華貴的衣袍灼出了幾個洞,他卻是毫不在意,只是覺得他不該這樣便被葉蕭打敗,他是要來說服葉蕭的,如何便會被他逼得無話可說?
「你確定嗎?」葉明德冷冷的睨了葉蕭,淡淡的道:「你到底是因為確定還是因為害怕?你弄得明白你自己真正的想法嗎?」
葉蕭笑了笑,自葉明德手裡拿過火鉗,又添了些許銀絲炭進火盆,待得那些銀絲炭被燒成新一輪火紅後,他才緩緩的抬了頭迎上葉明德略帶譏誚的目光,風輕雲淡的道:「那是我的事。」
是確定也罷,是害怕也罷,那都是我的事!
「你別忘了你姓葉!」葉明德咬牙道:「你更別忘了你是英國公世子,世襲罔替的爵位,你想斷在你手裡?」
葉蕭抬頭看向臉頰上肌肉因為生氣而不斷抽搐的葉明德翹了翹唇角,輕聲道:「我從沒忘記我姓葉,我更沒忘記我是英國公的世子。」
「那你……」
「做為姓葉,做為英國公俯世子的葉蕭,我已經做完了我該做的事。」葉蕭抬頭看了葉明德,臉上的淡然一瞬間轉為一種陰冷,那種陰冷便好似才和晴天萬里卻突然間風暴雲疾,山雨欲來風滿樓。「您當初給予我生命時,並不曾徵求我的同意,是您一廂情願的將我帶來這世界。做為對您的回報,我按照您的想法完成了您需要我做為姓葉,做為英國公世子完成的事。那麼,接下來……」葉蕭對著葉明德,展開一抹風華無限的笑,輕聲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那便是我的事了!與您,與英國公俯有什麼關係?」
「你……」葉明德手一抬便要朝葉蕭揮去,只他的手才抬起,葉蕭手裡的火鉗便擋在了他跟前,「父親大人,您似乎忘了,您還有一個兒子,而且那是您心愛的人為您生的兒子。都說愛烏及屋,孩兒從不覺得在您心裡,我真的重要過他!」眼見葉明德臉色越發難看,葉蕭眉眼輕垂,斂盡眸中情緒,淡淡的道:「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將這世子之位讓與他。」
「葉蕭!」葉明德一聲爆喝,響砌房宇,「你這個逆子。」
葉蕭將手裡的火鉗緩緩的放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理好適才坐下的鄒褶,對氣得臉紅白青的葉明德道:「父親大人,我是逆子,您還有一孝子,可要我這逆子去替你通傳?」
「滾,滾出去!」葉明德指了房門對葉蕭怒聲道:「滾出去,立刻,馬上給我滾。」
葉蕭翹了翹唇角,想說一句,請父親大人教教怎麼滾,可在看到葉明德那白如屋簷上寒雪的臉色時,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他做了個揖,一撩袍角,大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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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口氣寫完,可素發現寫不完,先傳一章吧。但願明天晚上能全部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