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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長流 文 / 吳圖

    四阿哥雖這麼說,武寧不敢造次,依舊起身拿捏著在床上欠了欠頭,算是行了禮。

    四阿哥見她睡得鬢髮蓬鬆,面色紅潤,並不像是病得厲害的樣子,彎下腰又伸手摸了摸武寧額頭,手心微涼,並不發熱。便放下心來,一撩袍子下擺,坐在武寧床頭,問武寧道:「怎麼回事?」,一轉頭看見珠棋,便一抬下巴道:「你來說。」。

    珠棋喜洋洋地抬眼瞥了一眼武寧,行了禮朗聲清清楚楚道:「回四爺的話,主子方纔還是好好的,突然便要嘔,今日的膳食都是與往常一樣,奴才親手去膳房提的,想來不是膳食的緣故。」。

    四阿哥聽見那「嘔」字,略微沉吟了一下,心思已經兜轉過去,伸手讓武寧躺下,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武寧被他摸得想笑,忍不住整個人向上縮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床頭,四阿哥連忙按住她,又好氣又好笑喝道:「病了還這麼不老實?」。

    珠棋倒是心疼,連忙上前來查看,在武寧頭頂摸了又摸,仔細確認著沒撞出包來,才放心,又拿了靠墊枕在床頭軟軟地擋著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醫便來了,只道是四阿哥身子小有不適,按部就班、恭恭敬敬地瞧過了四阿哥,留下了方子,說是並不大礙,只是辛辣的鍋子吃多了,心火上浮,又道是睡淺起早,肝火亦是旺盛,讓四阿哥注意休息,飲食清淡便是。

    太醫從四阿哥處出來,剛要離開,卻被蘇培盛送到了武寧那裡,只說是武格格身子一直虛弱,順帶著請太醫看看。

    太醫恍然大悟,知道這位才是正主兒,珠棋挑起床帳子,墊了水色杭綢小枕在武寧腕子下,太醫仔細地號了右手的脈,沉吟片刻,又示意珠棋幫著換武寧的左手。

    蘇培盛躬身侯在外面,見小喜子晃晃悠悠一副憊懶樣子,便兜手自他後腦勺不輕不重地給了一巴掌。

    小喜子「嗷」地叫了一嗓子,一回頭見是蘇培盛,臉上頓時堆出滿面笑容,蘇培盛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給我站好了!長點眼色罷!」,心道四阿哥年紀尚輕,目前府裡唯一有孕的便是宋格格,可宋格格並不得寵,倒是這位武格格初入府時冷若冰霜,這些日子不知怎麼轉了性子,哄得四阿哥三天兩頭地跑來,若是此番得了孕,往後的形勢只怕是要重布江山了。

    小喜子被拍了腦袋,不敢吭聲,蘇培盛等著裡面的消息,一時也不出聲,外面屋裡靜寂無聲。

    清明提著兩隻鳥籠子自外面進來,蘇培盛見那籠子中各是一隻黃玉鳥,都是上佳的品種:毛順,瞳黑,腿長,顏色鮮艷。因著冬日怕冷,用了厚厚的布料將這籠子圍擋了一部分,只留下少少一面給著透光通風,饒是如此,那鳥兒仍舊蓬起了渾身的羽毛,恰似絨球兒一般,只留下長長一隻尾巴在身後,好不可愛。

    鳥籠子裡的食料槽裡是小米混著雞蛋黃,又有些蔬菜,料理得細細碎碎。籠子底下鋪著一層草窩,清理得乾乾淨淨,毫無異味。

    這兩隻黃玉鳥兒恰似被屋子裡氣氛感染了一般,平日裡最是鶯囀不休,此刻卻閉了嘴一聲不發。

    蘇培盛低聲讚道:「好乖巧的鳥兒。」。

    清明給他行了禮,笑著正要接話,便聽見裡屋裡太醫語氣和緩地發了話:「格格一切都安康,還請寬心。不過是有些傷食胃熱,胃氣上逆,有失和降,待得開個清熱導滯的方子,服幾帖藥下去便好。」,又開了幾帖藥,珠棋見那藥方中儘是些尋常的竹茹、法夏、川樸、茯苓。

    太醫被送走,蘇培盛站在四阿哥面前覆命,眼睛只瞅著地上四阿哥的靴尖,從頭到尾也沒敢抬眼——武格格沒孕,四爺空歡喜一場,只怕做下人的要成了出氣筒。

    他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小喜子沒眼色地進來換茶,蘇培盛提心吊膽地注視著自己徒弟。

    四阿哥臉上神色倒還好,坐在書桌後穩如泰山,只是隱隱地透出股失望。他揮了手讓所有人都下去,蘇培盛如遇大赦,抬腿便往外走,還不忘先把小喜子拎了出去。

    四阿哥這邊書房裡氣氛壓抑,福晉院子裡也好不到哪兒去。

    福晉早得了消息,前來報告的人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事情一說,福晉臉色還沒怎麼樣,朔雪和身邊嬤嬤先沉不住氣了。

    雖然武格格復寵也不過是秋天開始的事,到現在不過三四個月,但是只要時機合適,上天眷顧,肚子爭氣……

    「太醫那邊怎麼說?」,福晉端坐在貴妃榻上,手裡捧著杯花茶,花茶是新泡的,茶盞燙手,她就這麼端在手裡,也沒了知覺。

    「似乎是沒有。」。

    聽了這話,朔雪和嬤嬤先鬆出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鬆弛下來,但隨即又繃了起來——照著武格格目前受四爺寵愛的形勢來看,縱然這一趟沒有傳出好消息,下一趟呢?

    福晉低頭瞧著手裡的花茶,花茶是春天采的干花,這會子被熱水泡開了,花瓣的麗色在水汽中蒸暈開,一瓣瓣舒展開,別有一種舒展的美感。

    福晉想,這是遲早的事。

    是的,這是遲早的事。

    宋格格大腹便便,還不知道肚子裡是男是女,不過這畢竟是四阿哥胤禛的第一個孩子。

    雖然宋格格從進府就不得寵,但勝在有腦子,凡事拎得清,分得細,該做的堅決狠得下手,不該做的絲毫也不沾染。她知道分析形勢,知道怎樣做才是最適合她的路線,知道怎樣利用自己少的可憐的那麼一點優勢,來達到利益最大化——她是精明的生意人,每一步都看得清楚,步步為營,腳腳踏實。

    四阿哥雖然沒多喜歡她,但也絕不厭煩她——這就已經足夠了。

    在帝王家,能笑到最後的,的往往不是三千寵愛在一身,而是細水長流。

    盛寵者難長久,恰似輕夢。

    一個是站得高,一個是站得穩。

    人人都嚮往著高——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

    但站得高的人,一朝風雨,摔下便是萬劫不復。

    這樣的例子,福晉從小耳濡目染得太多。

    此番宋格格再生下一個小女兒——當然,也可能是兒子。宋格格在府裡就算是站穩了腳。

    不得寵的尚且如此,得了寵的呢?

    福晉從未覺得「嫡福晉」三個字竟是如此無力。

    人的心理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太醫說武寧一切安康,武寧頓時覺得胸中那股煩悶欲嘔的勁兒也去了不少,她在床上躺不下去,就著宮女提來的熱水,被珠棋服侍著出了珠釵鬢花和外面的旗裝,脫了花盆底鞋,就著裡面的單衣躺下了。

    武寧有幾分慶幸。

    不知為什麼,知道自己並沒有身孕的時候,她竟然有幾分輕鬆感。

    武寧想,也許自己只是因為這些日子與四阿哥耳鬢廝磨,產生的感情還不夠濃烈,至少,還沒有完全愛上四阿哥。

    「愛」是個非常有份量的詞。

    是的,武寧想,自己還沒有愛上胤禛。

    這幾分慶幸表現在了臉上,被珠棋解讀得清清楚楚,於是她行動話語間都開始旁敲側擊地要武寧「爭氣」。

    武寧覺得娘家帶出來的這個珠棋還真有幾分像自己的媽媽,嘮嘮叨叨地整天操心著這件事。

    不過她能理解。

    這個時代的思維模式,她也許未必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可以包容。

    這就足夠。

    四阿哥坐在書房中,房屋四角的燭台全部都燃了起來,他看著手中的一本書,翻了幾頁過去,發現自己的心思又轉到了武寧身上。

    武寧沒有孕,這讓他失落。

    寧兒還年輕,歲月辰光還長,不打緊——四阿哥這麼安慰自己。

    屋子裡乍然響起了鳴鐘,四阿哥正沉浸在沉思中,促不及煩地被這尖銳的鐘聲嚇了一跳,整個人身子一繃,喝道:「蘇培盛!」。

    蘇培盛早前雖然被攆了出去,但一直聚精會神地候在外面,他是清楚四阿哥脾氣的,知道越是安靜,事情越是麻煩,這會子聽見四阿哥叫他的名字,雖是頭皮一麻,但也無法,只能壁虎一般貼著牆邊溜了進來。

    四阿哥見他那副躲躲避避的樣子,心裡便來氣,手邊正摸到不知哪兒來的一塊毛茸茸的東西,劈手抓住便向蘇培盛一扔。

    蘇培盛見一團黑影撲面而來,不敢躲,仍舊是下意識地歪了脖子站在原地受了,那東西不偏不倚在他頭頂擊打了一下,彈在地上,滴溜溜地一滾,蘇培盛這才看清,正是福晉前幾日派人送來給四阿哥的鑲玉石一等海龍皮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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