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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貓禍 文 / 吳圖

    書意見了福晉和武寧,有如見了救星,蹲下身子正要請安行禮,福晉揮手止住她,急急問道:「你們主子怎樣?」。()

    一邊說著,人已經往廂房走去,剛要抬腳踏進廂房門口,便聽見屏風後一聲慘叫,那聲音極淒厲,尾音打了個拐,直直地直刺進人心裡去。

    福晉一驚,這一步子竟是落不下去。

    她雖是成婚婦人,卻尚未生育,而今親身見了這事,抬手扶住了門框,只覺得心裡撲通撲通一陣猛跳,恰恰夜色裡一群寒鴉也被這聲慘叫驚得騰空而去,吱哇吱哇地扑打著翅膀,在人頭頂上盤旋不止,掉落了幾根烏灰色的羽毛。

    福晉定了定神,咬著牙剛要跨進屋裡,冷不防那屋裡一個小宮女正端著銅盆跑出來,愣頭愣腦地撞上了福晉。

    銅盆裡水波蕩漾,這一撞擊,便潑上了福晉的胸前衣襟,那小丫鬟看清福晉,嚇得呆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朔雪上前抬手給了那小丫鬟一個耳光,還要再打,福晉怒喝道:「別添亂了!」

    朔雪聞言,訕訕收回手,卻見福晉低頭瞅著小宮女手中那半盆水,整張臉都白了起來。

    銅盆裡不是清水,是一盆血水。

    腥紅的血水。

    武寧站在她身邊,猛然瞅了一眼,心裡也像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背上一陣冷汗。

    福晉轉頭厲聲對陳德諾道:「去,拿了我兩塊腰牌,去宮裡,請李太醫來!馬上就去!」。

    陳德諾腳不沾地地向外飛奔而去,福晉又在後面大聲道:「若是李太醫不在,蘇太醫也成!」。

    她知道,這兩位太醫都是婦科聖手,料得請到其中一位,也就是極好的了,武寧見福晉雖然一張臉慘白,但臨危不亂,指揮有度,心裡也有幾分佩服。

    兩人跨進堂屋。

    外間的中央地坑火龍上了起來,邊上又燃了一盆子炭火,畢剝有聲,一個小丫頭大概是專門負責這事兒,專心致志地蹲在火盆子邊上,拿了火鉗子撥火,炭灰堆被撥得翻來翻去,間或兩三點紅透的火星子飄灑出來,小丫頭又趕緊往裡面添了炭,整個屋子裡暖烘烘得快趕上夏天。

    福晉和武寧兩人在秋雨裡凍了半天,迎面讓炭火的熱氣一撲,臉上都顯出紅撲撲的血色來。

    剛進了宋格格臥房,一股血腥氣就撲面而來,直衝進鼻子裡。

    宋格格正躺在那黃花梨木的床上,一張臉已經毫無血色,右手放在小腹上,左手鬆松地垂下來,懸在床邊,手腕極細,腕上一雙碧玉鐲子空蕩蕩的,幾乎要掉下來。她臉上毫無血色,顯出一股子蠟黃來,眼眸半閉著,黑壓壓的睫毛顯得格外楚楚可憐,不時地呻吟一聲。

    貼身宮女書意坐在床頭把肩膀給她靠著,手中拿著條竹青色帕子給她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另外五六個宮女嬤嬤圍著床來回遞著手巾等物事,只忙得團團轉。

    福晉見了此情此景,垂了兩滴淚下來,上前將手蓋住宋格格手背,半晌掩面道:「我這可憐的妹妹!」。

    書意見福晉前來,連忙讓出位置,福晉順勢抱住了宋格格半邊肩膀,只覺得她身子不斷顫動抽搐,福晉身上先前被潑了血水,這會子鼻中又聞到了血腥氣,她平素極少沾葷腥,此時聞到這股味道,一陣陣眩暈。

    她咬牙忍著,柔聲安慰宋格格道:「太醫就來了,我讓陳德諾拿了腰牌去宮裡了,再忍忍!」,一轉頭,眼光在那群宮女嬤嬤臉上轉了轉,對著其中一個管事嬤嬤沉聲道:「好端端的,你們主子房裡怎麼會跑來野貓?」

    那嬤嬤跪倒在地,撲通先磕了一個響頭下去,這才抬頭急匆匆道:「回福晉的話,那不是野貓,是別的主子養的貓兒!」。

    福晉神色微動,眼光掃過那嬤嬤身上,放緩了口氣,卻是一字一句道:「什麼養的貓兒?你且起來,好好說清楚!」。

    那嬤嬤支支吾吾地站起身,抬眼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的宋格格。

    宋格格掙扎著抬起手,胡亂搖了搖道:「你這粗蠢奴才,莫要亂說!是……是野貓……野貓。」。

    說到最後,語音漸漸低弱。

    福晉抬手拍了拍她手背,朗聲道:「好妹妹,你便是太能忍了,受了委屈也自個兒往肚子裡咽,且省著力氣,養著神。」。

    她說著,轉過臉,冷冷地望向那嬤嬤,見那嬤嬤仍舊縮著脖子苦著臉,猶猶豫豫的樣子,伸手在床沿重重一拍,厲聲喝道:「還不說!」。

    她年紀雖輕,擺出嫡福晉威儀來也頗有迫人氣勢,那嬤嬤唬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似乎是心一橫的模樣,大聲道:「回……回福晉的話,是……李格格養的貓兒!」。

    此言一出,滿屋皆驚。

    福晉身子一繃,挑起眉,將宋格格交給身邊宮女扶著,自己起了身,踱了幾步到了那嬤嬤面前,在一屋子人前慢悠悠問道:「你方才說,是誰?」。

    嬤嬤大聲道:「回福晉,是李格格的貓兒!那貓兒渾身黑色,油光水滑,卻只有四個爪子是白色,奴才從前聽人說,這貓兒也是個有來頭的名種,有個名字,叫『踏雪尋梅』,不過,只是像,奴才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就是李格格身邊那隻貓兒……」。

    她說到最後,又磕起頭來,只道:「求福晉救救我們主子!」。

    福晉淡淡道:「你到前院,去看看陳德諾回來了沒。」。

    雨下得越發大了,天地間唯聞一片雨聲。

    李格格一手托了腮坐在窗前,一手把玩著一隻極精巧的胭脂罐子,對著鏡子發著呆。

    一隻小貓蹲在她的肩頭,週身黑色,四隻白雪一般毛茸茸的爪子顯得分外突出,尾巴藏在身後,不一會又抽出來輕輕地在李格格後腦勺上打了打。

    李格格撲哧一聲笑出來,抬手把它從肩膀上下來,舉起手,作勢要打:「淘氣!」。

    小貓被這個主人嬌寵慣了,翻轉了身子,露出肚皮,四隻爪子向虛空裡撓了撓,嬌聲叫了幾聲,是撒嬌的意思,李格格那隻手便再也打不出去,她抱起小貓顛了顛,小貓半瞇著眼,舒服得喵喵直叫喚。

    李格格一瞥眼見自己左手上胭脂,忽然起了玩心,將那胭脂擦在小貓的白爪子上,小貓閉了眼睛,不疑有他,很快,那白爪子上便點點紅色,猶如桃花落雪,胭脂尋春。

    她身邊的領頭宮女錦畫正在一旁低著頭拿著熨斗熨衣服,一回身見了小貓的樣子,嘖嘖兩聲道:「主子,您可真是闊氣,這胭脂是內務府特地送來的,咱們這兒每個主子也就一盒,您倒好,用它來給貓兒擦爪子!」。

    李格格抓著小貓的爪子來回晃了幾下,把臉貼在它毛茸茸的背上道:「你以後叫『桃花雪』好不好?」。

    那小貓喵嗚叫了幾聲,以示抗議。

    錦畫忍不住又道:「格格,說真的,胭脂這事兒這要是給四爺看見,可不高興了……」

    李格格懶洋洋回頭道:「沒上沒下!主子的事也是你管得了的?胭脂用完了,我跟爺說,爺難道還能短了我一盒胭脂不成?」。

    錦畫不再言語,頭也不抬,吹了吹那熨斗裡的炭火,心裡想,自己這位主子因著新入府,加之性情天真可愛,四阿哥來這裡的次數是比那不受寵的宋格格處多了些,可郎心如水,四阿哥保不準哪一天就丟了主子去!

    到底還是那位宋格格有本事,看著不聲不響,竟然懷上了四阿哥的骨血。這血脈,吞在肚子裡,穩穩當當,誰也搶不了去,十月懷胎,一朝落地,富貴榮華,一生有依。

    這若是個男孩,保不準以後的形勢會是怎樣呢,說不定,福晉日後都要忌諱她三分!

    正自想著心思,不覺頭低得久了,脖子一陣陣發酸,錦畫騰出一隻手揉著,另一隻手動作慢了些,只聽茲茲一聲,鼻中傳來一陣子焦糊味道,錦畫哎呀一聲驚叫,猛地抬起熨斗,就見案上這件牡丹紋八寶錦緞旗裝的腰身處已經燒糊了一個小洞。

    李格格聽見聲響,湊近過來一看,頓時氣壞了,向錦畫身上打了一下,跺腳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你……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你賠!你賠!」,她連發脾氣都是孩子式的。

    錦畫窘迫得紅了一張臉,她在宮女裡也是有頭有臉的,這會子邊上許多底下的丫頭嬤嬤看著,正是下不了台的時候,李格格身邊的領頭太監金天鶴一打簾子,鑽了進來,一身給雨水淋得透濕,也不顧擦拭,一抹眉眼上的雨水,跺腳道:「我的主子喲!您就先別顧衣服了,出事兒啦!」。

    李格格不明所以,抱著小貓看著他,手還摩挲著小貓的脊背,陷進那毛茸茸的貓毛裡,金天鶴連說帶喘,把宋格格那邊的事說了一遍,李格格臉上還沒有什麼觸動,錦畫卻是知道輕重的,一張臉卻變了顏色,顧不得規矩,搶著問道:「宋格格現在怎麼樣?」。

    金天鶴一甩手,伸頭苦著臉道:「太醫正瞧著呢!」,說話間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團黑影子張牙舞爪猛地從自己身邊一掠而過,不由得嚇得哎呦一聲驚叫,往旁邊閃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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