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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韓府。
韓旭剛起身片刻,前線便傳來了急報——「稟刺史大人,金城十里外早已被蠻人設下埋伏,我軍傷亡慘重!」
韓旭眼皮一跳,隱隱意識到這必定是走漏了風聲所致。
一旁的韓榮聞聽,眼光閃了幾閃,而後忙地上前自動請纓,「大哥,不若讓我帶兵前去支援——」
「胡鬧,你懂如何行軍打仗嗎!」韓旭皺眉沉聲呵斥道。
韓榮臉色一僵,頓覺下不了台。
這麼多年來,在他這個大哥的眼裡,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
但這種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韓榮藏起眼中的陰狠之色,一臉急切地說道:「可是發生了這種意外,眾將士必定已經人心惶惶,亂了陣腳,這種時候若無人前去定軍心,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但大哥你大病未癒,說什麼也不能前去犯險,而呈機又太年幼!我既為韓家的一份子,在這種關頭有理應幫大哥分憂解難——」
他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饒是韓旭,也不免覺得方纔的呵斥有些太重了。
他這個二弟雖然性子急躁了些,但眼下看來,對韓家也是極有責任心的。
只是……韓旭想了想,仍舊猶豫地說道:「可你缺乏實戰經驗,貿然前去太過危險。」
三老爺韓紓也是皺眉。
韓呈機只是聽著,臉色半分也沒有變動。
「大哥,我雖不懂兵法,但卻也知道這種時候最需要的是有人出面穩定軍心——」韓榮正色道。
這話裡的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去就是撐撐場面,根本不打算真的往前頭沖。所以根本不存在任何危險不危險的問題……
「大哥,我覺得二哥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韓紓說話做事向來客官,現在這種情勢,韓家的確要有人出面才行,韓旭重病在身,而他……自幼只知讀書作畫,且因為幼時被馬踢了一腳昏迷了三天的緣故。至今看到馬就怕的不行。實在撐不起這個檯面。
思來想去,竟也只有韓榮最合適了。
「大哥,你就讓我去吧。現在的情勢可耽擱不得!」韓榮見韓旭動搖,連忙又求道。
「父親,既然二伯願意前往,不若增派一萬士兵護送二伯前去。」一直沒有開口的韓呈機說道。心中不禁冷笑著,既然非要急著去送死。成全他便是了。
一萬?
韓榮聞言大喜過望。
若真的給他一萬士兵,可謂是如虎添翼!
屆時他與顏巾烈談條件,何愁沒有充足的後盾!
韓榮強掩著內心的激動,看向韓旭。
韓旭略一沉吟。而後深深地看了韓呈機一眼。
一身銀灰色曲裾的韓呈機坐在輪椅之上,冰冷至極的臉上一如既往的讓人看不出半分真正的情緒。
「便依呈機所言。」韓旭收回目光來,定聲說道。
韓榮高興的險些沒有仰天大笑三聲。
看來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
「速速前去吧。若有異況,務必及時讓人回稟於我——」韓旭看著韓榮說道。目光裡隱隱含了些審視。
韓榮無所察覺,恭聲應下之後便疾步離開了書房準備去了。
片刻,韓紓也起身請了退。
一時間,書房裡只餘下了韓旭和韓呈機父子二人,以及方才從前線回來傳信的士兵。
「傷亡人數大致有多少?」安排好了韓榮帶兵前去支援,韓旭這才得以細細問道。
「傷亡近一千多人!我軍折損過半!」士兵臉上還有著血跡,回想起那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火箭,仍是余驚未了。耳邊彷彿還是蠻人們在城牆之上打鼓搖旗吶喊,和得意的狂笑聲。
「你說什麼?」韓旭眉頭緊鎖。
倒不是傷亡的數字多麼讓他接收不了,而是……這士兵真的不是被嚇瘋了?
他昨晚分明是讓人派了一萬人前去,傷亡一千,何來的折損過半?
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算法兒,才能算歪到這種程度!
雖然明知道在這種時刻想這個問題不太合適,但韓旭還是情不自禁的惆悵了一把——他養的這些兵士們,普遍的常識水平已經低至如此不可挽救的地步了嗎……
這時,卻聽韓呈機不疾不徐地解釋道:「父親,昨夜我臨時改了決定,換做了兩千人前去攻城。」
韓旭眉心陡然一陣狂跳。
而後連忙揮手屏退了士兵。
書房的門被合上之後,他方面色不悅地責問道:「你既知蠻人的凶悍,豈能如此兒戲!區區兩千人,如何對抗八千蠻敵!」
以往怎麼沒發現這個兒子竟然是如此的不謹慎!
「父親莫急。」對於韓旭的怒氣,韓呈機恍若未見,平心靜氣的說道:「餘下八千,已繞過彬縣,從金城南北兩面包抄而去。算一算時辰,待二伯帶兵趕至金城,他們也該到了。」
「
「什麼?」韓旭眼神一變。
「倘若按照父親原先的計劃派兵一萬前去攻城,現如今折損的情況想來只會更為嚴重。」
「你早就料到西蠻會設下埋伏?」韓旭的眉越皺越緊。
而且蠻人之所以有此埋伏,定也是得知了他先前的布戰計劃。
韓旭是什麼人,稍一冷靜下來,便看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是你刻意將消息透露給了西蠻,有意聲東擊西?」韓旭看著兒子,神色複雜。
「父親太高看我了。」韓呈機眼角微微瞇起,愈發顯得陰鬱起來,遂道:「只是將計就計罷了。」
韓旭聽到這裡,並未再深問下去。
聯想到方才韓榮異常的慇勤,他若再想不出什麼來,那便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手指緊握,心底亦是一陣陣的發涼。
「想讓他去送死——這便是你起初瞞著為父的原因?」韓旭神色複雜的看著韓呈機。
顏巾烈是什麼人。屆時見情勢急轉而下,定會認為是韓榮出賣了他。
好一個將計就計……!
「父親狠不下這個心來,我只能替父親拿主意了。」韓呈機注視著前方,目不斜視地說道:「斬草要除根,這不是父親教我的嗎?」
「可他是你的親二叔!縱然他對韓家起了異心,可終究未鑄成大錯,罪不至死——」韓旭拍案而起。滿面驚怒。
他以往只知這個兒子冷漠持重。竟不知他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冷血到了如此程度!
「父親何必這麼說。」韓旭嘲弄的勾起了唇角,與那雙獵鷹一般的黑眸對視著說道:「當年之事,父親做的可比我絕多了。」
現在跟他談論親情。會不會太可笑了。
「你……」韓旭氣的手指都在發抖,可偏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當年若非是他一己私心作祟,想得到雲州曲家的獨一無二的制箭術,妻子的確不會慘死。
雖不是他親手所殺。但跟他也有著莫大的干係。
可許多事情就是這樣,越是自己做過的。便越是介意,害怕時刻有人在提醒他自己是一個多麼冷血自私的人!
「倘若父親可以原諒二伯,現在大可以派人將其追回。」韓呈機說到這裡兀自低低的冷笑了一聲,搖頭道:「只是我想。二伯他應當捨不得回來——」
現在在韓榮的眼裡,有的只是怎樣達成自己的計劃。
誰要是敢攔他,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到了嘴的肉想讓他再吐出來。那決計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現在怎麼會明白,這塊送到了他嘴邊的肥肉。卻是摻了劇毒的。
不然這世上怎麼有一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選的路,就不要怪他人無情了。
韓呈機轉動輪椅,自行離了書房而去。
韓旭靜站了許久,直到久病的身子脫了力,方扶著桌沿跌坐回椅上。
他望著空蕩蕩的書房,和洞開的房門,目光有些空洞。
方才指責兒子,的確是他的錯。
作為一個曾經將結髮妻子逼上死路的人,哪裡有資格去指責他人冷血?
更何況,韓榮若真因此丟掉性命,的確是咎由自取。
方才是他一時腦熱,對冷血二字尤為敏感,才說出了那樣『感性』的話。
若要他冷靜下來,他的選擇與決定……或許並不會比兒子來的仁慈。
可這樣的韓呈機,讓他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且看今日這情形,他分明是早就知曉了韓榮的異心。
一直沒有戳破且不提,更是不曾洩露出半分痕跡,枉費他自詡精明半世,卻也被死死的瞞在了鼓裡。
分明是有著嫡親血脈關係的親生兒子,但韓旭此刻卻發現,他從不曾真正的瞭解過、看透過他。
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自己……
這種已經無法掌控一切的感覺,讓韓旭心底一陣陣的發寒。
可隨之,心底最深處卻湧起了一種極其矛盾的慶幸與自豪。
慶幸的是,無論如何,這並非是他的敵人。
自豪的是,這是他韓旭的兒子-
正午。
肅州城各縣的衙門皆張貼出了徵兵的佈告。
在這亂世之中,好端端的兵力充沛的韓家若再行招兵買馬,必定會遭人詬病。可現如今不同了,金城那邊正打著仗,據說形勢還不太好,折損了不少士兵,正是用人之際,此刻打著護城衛民的口號來徵兵,倒是再適宜不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