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鬧劇最後以方嫣然吐了方文正、梅花開診出樂神大人懷有身孕結束。
小六兒因著這個好消息,大喜之下直接抱著方嫣然回了山上,扔下滿屋的人不管。
幾日後梅花開見兩人均不露面,無奈之下親自上山問那扣住的方家三口怎麼辦,小六兒揮了揮手,要她一切自行定奪。
現在的然兒可是雙身子,又是懷的頭胎,必須要放寬心才行,怎麼還能為這些世間瑣事分心?
梅花開要的不過就是這句話,得命之後,立刻下令將方文正秘密送到女皇手下,同時修書一封說明原因。而方無憂父女則被她送下山,派人照看或者說是監視著。
方無憂的爹極識時務,何況當日被方文正傷透了心,便和女兒安安心心在京城裡住了下來,方無憂考過科舉有了官身之後,他就改嫁給一個喪妻的富商做填房,絕口不提從前之事。
誰都不知道這父女和當今的樂神大人有何瓜葛。
數月之後,方嫣然生了一個女兒,普天同慶,女皇大赦天下,並親自移駕鳳歧山前來看望。
女兒小名阿滿,白白嫩嫩的樣子極可愛,臉型酷似方嫣然,但五官精緻與小六兒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
小六兒有了親生女兒,自然極為激動,狂喜之下竟親自守著她,生怕那些下人們怠慢了阿滿。
方嫣然對這個女兒同樣喜歡,但卻不像小六兒那樣亦步亦趨,恨不得時時長在女兒身邊一般。
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相當重要的事情。
後院裡的藥草移進來的越來越多,現在整個後院都種滿了。
方嫣然不停地嘗試藥性,用山中的小動物來試藥。那些小動物們自此幾乎全遷移到另一側的深山中。
進展是有的。
起碼她弄清了很多藥草間的相剋之理,在控制用量和比例之後,有些動物用了藥後開始痊癒,並不顯瘋癲之態。
但這還不行。
畢竟成功率並非百分百,而且未在人身上做過實驗。
這一日,方嫣然從後院出來,沐浴過後,換了新衣,正要回正房,突地聽到遠處傳來了鈴鼓之音。
正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小六兒走了出來,眉間微帶不悅。
這鈴鼓樂音早在鳳歧山中消失很久,自方嫣然得女後才又出現。
天寵似乎要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她們,他回來了。
「阿滿呢?」方嫣然問道。
「已經睡了,」小六兒走過來,將她摟在懷裡,低低地道,「他既然回來,卻根本不露面,只每天這個時候傳鈴鼓音過來,是想做什麼?」
方嫣然微微一笑。此時的小六兒比兩人剛在一起時好了很多,至少他有不滿後會直接表達出來,不會再壓在心裡不說話。
她喜歡這樣的他。
妻夫之間過日子,原本就要坦承相待,何必老是玩那些「猜猜猜」的遊戲?
不過這天寵亦有意思,明明……
「他故意的。」方嫣然道。
「我當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小六兒的聲音悶悶地,「他故意讓所有樂者都知道,他天寵回來了,而且天天向樂神示愛。」
方嫣然失笑。
小六兒的話稱得上半對半錯。
天寵確實是故意氣小六兒,但這只是他不滿當年的事所採取的小小報復而已。
「不用管他,」方嫣然低聲道,「有我,有阿滿陪你,你還在意那麼多做什麼?」
小六兒歎息一聲:「我只是不痛快。」說著聽到室內隱隱傳來阿滿的哭聲,他急忙放開她,向房中走去。
方嫣然托著下巴,看著小六兒的背影。
夫郎是極好的,她沒選錯人。
成親這麼久,他一直寵著她讓著她,細心呵護,體貼關心。她想到的事,他已經做完,她想不到的事,他替她想到。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不過,老讓他這麼不痛快也不是回事兒。
有些事情雖然不能明說,但暗裡提點一下應該沒問題。
只要不讓天寵那個小心眼兒的傢伙發覺。
天寵在她生女那天回來,之後曾秘密見了她一面。
不得不說,雖然天寵當初看不上她,對她存了鄙薄之意,但愛上她之後,那感情是真的。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在女皇將鳳歧山劃為樂神之地、她移住進來之後,他甚至向她彎下腰,隱晦表達了可以為側夫之意。
目睹方嫣然與小六兒生死相隨的感情之後,想來他已明白拆開這兩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假裝沒聽懂。
不是她固執,只是除了小六兒,她對別的男人全無情愛之意,更何況她把天寵視為朋友,要他當自己的側夫,是侮辱了他。
假裝沒聽懂已是一種拒絕。
天寵再沒提出這件事。
第二天他就離開了鳳歧山。
周遊四海。
這幾年他走了很多國家,因著長相俊美,行事瀟灑,再加上舞醫之首的身份,名聲之大竟不下於樂神,完全蓋過了歌醫之首小六兒及琴醫之首夜七殺。
只是,他的心總是覺得空空地,沒有著落。
有時他會想起以前的事。
那時如果他一開始不對方嫣然抱有成見,不輕慢她,對她好一些,會不會後來的發展就會不一樣?
可事已至此,再想什麼都沒用了。
走得多了,他的心雖然空,卻慢慢放開了。
罷了,罷了,感情的事,都是注定的。
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只要她還活得好好的,過得好好的,又視他為朋友,他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就這樣吧。
但終有些不甘心。
雖然只是一點點。
他天寵是什麼人,哪怕不甘心只有一點兒,也必須要發洩出來。
於是聽說方嫣然有孕的消息後,他便往回趕,終於在她生女那天趕了回來。
之後他每天固定時間揮著鈴鼓跳舞。
天寵的想法是:心上人既然已經讓給了寧王,便宜了他,終究不能讓他白得去。必須做點兒什麼讓他不痛快一下,噁心噁心他。
於是這種每日以舞示愛就成了他樂此不疲的事兒。
小六兒當然不知道,這種心理天寵只告訴了方嫣然。
天寵告訴她說,如果她不吭聲,等他覺得氣出夠了自然會離開。但如果她敢偏幫著自家夫郎,把他這朋友扔一邊,他肯定會換別的更讓她夫郎不痛快的方式報復回來。
所以方嫣然只得沉默。
天寵的小心眼兒她領教過不只一次。
「然兒。」一件外衣披在了她肩上。
卻是小六兒已經哄好了阿滿,怕她站在外面涼到,替她加了衣。
方嫣然扯了下衣服,對他笑了笑。
她這時才發覺,天寵的鈴鼓音已經停了。
「小六兒。」方嫣然在心裡琢磨著措辭,想著怎麼說才能既讓小六兒領會到自己的意思,又不至於讓天寵聽說這件事後認為她有意透露。
小六兒沒回答,將扣子一個個替她繫好後,握著她的手向院外走去。
「咦?小六兒?」方嫣然驚訝。
她們這是要去哪?
「我們去見天寵。」小六兒道。
「啊?」方嫣然腳下頓了片刻,又跟了上去。
見天寵做什麼?難道他忍受不了,打算去找天寵質問?不會打起來吧?
小六兒看她一眼,道:「對,去找他。」
方嫣然抿了下嘴角,一聲不吭地跟著。
算了,小六兒心裡畢竟窩了這麼長時間的火,估計找天寵是為發洩一下。就算真的打起來,畢竟有她這個樂神在場,不會鬧大。
天寵雖說發洩夠了就離開,誰知道他這發洩需要多久?
他若一輩子意不平,她總不能任他一輩子胡鬧。
不管怎麼說,她已經任他跳了這麼長時間,足夠了。
兩人到了樂音傳來之處,只見平地上支著一面鑲金嵌玉的大鼓,卻沒有人。
看到那面鼓,小六兒眼中的情緒淡了很多。
那面鼓他認得,當初皇城之戰他和然兒差點殞命時,天寵就是用這面鼓助他們殺退聯軍。
聽說天寵嫌指間鈴鼓威力有限,在趕到皇城的路上命人收集牛皮趕製的。
樂者們的樂器必須與使用者完全相和,一點兒差錯都不能有。天寵為了這面大鼓一次成功,連續數日沒睡,鼓剛制好就收到了皇城再次勢危的消息,一路急趕,體力透支,以至於殺退聯軍後他立刻昏迷,半個月之後才醒。
若是沒有他,聯軍縱使會敗,也不會敗得那麼快。
那是真真正正的兵敗如山倒。
當時的大鼓因為趕時間,外型極為粗糙。待萬事塵埃落定後,還是女皇出語說,身為舞醫之首,用這種大鼓未免失了身份,於是著令皇家工匠將這面大鼓裝飾一翻,才有了此時流光溢彩的模樣。
此時再見到這面鼓,小六兒便想到了他的援手之情。
「小六兒?」方嫣然見他呆著著那鼓,開口道。
小六兒深吸一口氣,突地轉頭對她一笑:「然兒,天寵此舉不過是想惹我生氣罷了。不過你我二人一向心心相印,我怎會為這點兒小事掛心?何況他於你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一時想不開發洩一下,我不會不體諒他。我們回去吧。」
方嫣然看著他,沒說話。
小六兒聰慧若此,他其實早知道天寵的心思,只是心繫然兒,畢竟不可能完全置之度外。剛剛這些話,他既表明了大度,又暗含天寵有挾恩胡鬧之意。
天寵鼓在此處,人不可能走遠,小六兒的這番話,他不可能聽不到。
依他的心性,自此後怕是不會再用這種手段了。
畢竟若再用,看在別人眼中,就應了小六兒那一句「挾恩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