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兒的身體,溫暖中帶著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體香味道,讓她忘了這是在戰場上。方嫣然緊緊地抱著他,低聲喃喃道:「死也好,活也好,你離也好,走也好,這一輩子,我跟定你了,你在哪兒,我在哪兒,我們死都要死在一起,我絕不離開你。就算……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纏著你。」
話裡充滿了無賴味道。
小六兒神色複雜地看著方嫣然,手抬起幾次,放下幾次,最後聽到她的無賴話語之後,他長歎一聲,終是反手抱住了她。
「傻啊你。」他歎息道。
「我才不管,我只要你,只要你一個。就算你不要我,都不行。」方嫣然毅然道。他不肯先說出口又怎麼樣,他性子不如天寵那樣具有攻擊性又怎麼樣,總之他是她一生的愛人,他遲遲不走過來,她走過去就是。
誰叫她愛他呢?
小六兒離開邊境,獨身一人來到這裡,本是想冷靜一下,沒想到甫到皇城就看到皇姐處境不妙,正如天寵所料的,他無法扔下皇姐,又不想把方嫣然拉到這種混亂的局面之中,再加上對方嫣然的感情有了一絲猶疑,恍惚之下,他終於決定守在皇城,用自己的命與那五十五萬大軍搏一次。勝也好,敗也好,他將自己的命葬在這裡,也算是還了皇姐多年的疼寵,還了方嫣然自由。
不然,還能怎麼樣?
連他都不知道,繼續活下去到底還能去哪裡。
皇姐雖然一意反對,但見他主意已決,最終歎息作罷。橫豎她與他在一起,這一生,若他死了,想來城亦保不住,日後她與他同赴黃泉見到母親與父親,她們應不會怪她沒有護好弟弟。
只是小六兒和女皇沒想到皇城守衛戰會這麼艱難,沒想到樂聖竟然也隨同大軍來到這裡。就算翔國庇護了罪者樂醫,但樂聖與這些所謂的罪者同屬一脈,為何反和聯軍們同流合污?
一瞬間小六兒腦中想到的竟是方嫣然以前曾說過的一句「相煎何太急」?
罷了,不過是城提前破幾天,他提前死去罷了。
早幾日,晚幾日,有何區別?
沒想到,方嫣然就這樣追了過來。
他以為她猶疑是對和自己在一起還有其他的想法,沒想到她竟然在兩軍陣前就大聲向他表白求婚,聲音朗朗,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離開她本就非他所願,她這麼一來,他哪還拒絕得下去?
明知道現在境況複雜,一旦應了她,極有可能不過是多了一人葬身在這裡,最終他仍是順從本心,自私地抱住了她。
就像她所說的,不能同生,便求同死罷。
忽地女皇大聲道:「寧王玉慎言陣前應親,犯了我軍軍法,此後逐出翔國皇室之列,再不為我翔國皇族之人!」
翔國守軍聞言大嘩。
眼看這女子從天而降,帶給他們一線生的希望,沒想到女皇居然轉頭就要驅逐寧王?
方嫣然與小六兒訝然轉頭看著她,與她變幻莫測的目光對視,忽地明白了她的苦心。
女皇畢竟深愛自己的弟弟。
當初小六兒孤身一人回來,她以為被方嫣然所棄,因此才最終同意小六兒參加皇城守衛戰。但此時方嫣然竟然單獨追了過來,對自己弟弟的心思如何不言自明,她又怎麼忍心看著兩人死在這裡?
驅逐弟弟出翔國皇族,他便再沒了守皇城的義務,趁著城未破之際,方嫣然有能力帶他遠遠地離開,找一處安靜地方隱居起來,兩個人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就算這一做法要讓她賠上自己的命,她亦無憾。()
方嫣然看向小六兒。
若是守著皇城死在這裡,她當然不甘心。但女皇對她雖然不無利用之心,卻都是出於對玉慎言的一片親情,她實在沒有立場指責。
更何況,依小六兒的性子,如果他說什麼都不離開,她亦走不得。
果然,小六兒溫和卻堅定地道:「就算再非皇族,我仍是大翔國子民,守國衛土之責,不敢或忘。」
更何況,這場戰爭的源頭是他,他不能在拖整個國家下水之後,自己反而置身事外。
他做不到。
女皇眼一瞇,剛要再說什麼,忽地方嫣然向前一步,衝著城下大軍,朗聲道:「樂神方嫣然,在此守護翔國之都。凡與樂神作對者,生者身不得回故國,死者魂不得回故土!」
她這話說得惡毒,所有人都講究入土為安,死也要埋在自家墳地裡面。就算戰死殺場者,戰爭結束後亦會有人打掃戰場,將屍體一具具撿回去,近者送回家鄉,遠的則一把火燒掉,但同樣會將死者的近身之物捎一樣回去。
她雖然是站在城頭上說這句話,可施了樂神之力後,就算遠在輜重之地的那些後勤士兵們亦聽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戰場上的這些聯軍?
一時間軍心竟有幾分動搖。
皇城守軍們卻再一次歡呼起來。
不管女皇說什麼,這女人的態度分明是站在自己這一邊,而且她自稱樂神。
樂神,幾百年前才出一個,沒想到現在身邊就站了一個,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都不會死?連老天都站在他們這邊?
下面層層列著的士兵突然向兩邊分開,一個全身盔甲的男將軍走出來,對著城牆上吼道:「什麼樂神?不過是沽名釣譽的小人而已!」
方嫣然冷笑:「既然你這樣說,敢問一句,你軍中的樂聖可好?不知能否讓她出來見上一面?」
男將軍一窒,但他反應極快,立刻道:「樂聖大人威名遠撥,聖容豈是你們這幫宵小說見就見的?」
方嫣然冷笑:「同樣身為樂者,依附朝廷者就能加官進爵,歌醫舞醫卻要背負『亡者』之名,被各國聯手剿殺,這卻又是什麼道理?你口中的樂聖大人怕不是不能見,而是再不會見了吧?她身上的骨頭不是全斷了?她的樂聖之力不是全耗光了?」
樂神不現身時,樂聖便是世間高高在上的那一個。崇拜欽慕者眾多,但仇家亦不會少。她挑明了樂聖此時的傷勢之後,想來那樂聖再無一日安穩日子可過。
誠然,她的骨頭可以讓琴醫治好,樂聖之力亦可慢慢恢復,但有些人可不會給她足夠的時間。
這世上的人,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最常做的,反而是落井下石。
男將軍怒道:「一派胡言!」
樂聖的情況,他當然清楚,但卻瞞著戰場上的諸多士兵,一旦承認,必對士氣打擊極大。
同時他心裡亦有不屑:什麼樂聖,上了戰場沒多久,只弄了條水蛇揮舞兩下就被打成重傷,還得讓別的樂殺去保護她。
他卻忘了,當初水蟒攻城之時,他同樣內心振奮來著。
方嫣然在這邊與敵將喊話,身後女皇卻仍在勸小六兒同方嫣然盡快離開。
怕士兵們聽見,她的聲音極低。
但小六兒不為所動。
他愛然兒,同樣愛姐姐,哪一個他都不能失去。
若無法同生,便共死好了。
讓他眼睜睜看著皇姐死在這裡,他卻躲在一邊安安穩穩地活著,他做不到。
女皇勸了多時,再勸不動,只得內心歎息。她轉向安平王,做了幾個手勢。
安平王會意。
那手勢分明是:找時機打暈寧王與方嫣然,送走兩人。
她點點頭。
女皇此舉很是自私,但事涉自己關心之人,誰不自私?就連她這個忠心武將,不一樣將愛子遠遠送到了邊境,只求給齊家留下一脈香火?
就算他只是個兒子。
將心比心,她自覺沒有立場譴責女皇。
小六兒卻道:「皇姐,我是歌醫之首,然兒更是樂神,你覺得以安平王的力量,能夠近我們的身而不被我們發覺?」
女皇的手勢雖然隱蔽,他卻早看在眼中。
女皇越這樣做,他越不能離開。
她待他以真誠,他必還她真誠。
幾人正你來我往之際,忽聽守城的士兵大嘩,情知城下情況有變,再顧不得私下交談,忙站到城牆邊向下看去。
城牆下,那男將軍仍舊在重重士兵的保護之下站著,不同的是多了一個女子。
一個全身筋骨寸斷、無法站立只能趴著喘息的女子。
正是將護城河化為水蟒最後卻便宜了方嫣然的那個樂聖。
方嫣然冷笑道:「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樂聖不肯見人,我只好將她拉出來讓人見上一見了。不知道這個眼看著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女人是不是將軍口中那個眾人難得一見的樂聖大人?」
她這話一出,不但皇城守兵大嘩,就連聯軍士兵也騷動起來。
樂聖受傷是被封鎖的消息,除了她身邊的侍女及幾個樂殺外,只有軍中的幾個頂級將領知道,沒想到現在竟然被人揪在這裡示眾,這一下,想瞞都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