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方嫣然起床,淨了面,隨手挽好頭髮,推門出來。
齊卓站在晨光裡,一言不發地看著這邊。
「世子,有事?」方嫣然走過去。
齊卓苦笑:「似乎自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從來都是這種態度,一點也沒有對身為安平王世子的敬畏之情。」
方嫣然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我對你確實如此,是因為我有實力保護自己。不過從前,我是一直怕你的。」
齊卓一怔:「什麼時候?」
「以前的每個時候。」方嫣然道。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他的磨折再想起來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她不是聖母,做不到用愛來寬恕一切,但正如她以前曾跟小六兒說過的,自己已經站到了一個世人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上,這種時候,還有必要斤斤計較什麼麼?
畢竟,就算是要看仇人一眼,也需要低下頭俯□子的。
而面對那些仇人,低頭俯身是對他們的抬舉,無視才是最好的回答。
「我從來沒感覺到。」齊卓道,「你的眼神裡面看不出一點點害怕的意思。」
「那是因為我自罹患心疾後,任何事情都不敢再形於色,不然死的是我自己。小世子,你試過刀壓在脖子上的情景麼?自得了心疾,我每一天過得都是這種日子。」她坦然。
齊卓再次怔住了,方嫣然向前廳走去。
他在後面道:「我從不知道你得過心疾。」他突然想起來,她在他的府上曾發過病,那時候好像是在馬廄?張廚娘的侄子,叫什麼來著?兩個人在一起,那人摻著她,她滿臉慘白。
可是他一心認定她蓄意勾引別人,還打算折磨她來著。
當時他有沒有打她?
他記不得了。
「小六兒在廳裡麼?」方嫣然隨口問道。
前一日不歡而散之後,她賭氣把自己關在房裡,一步未出。
小六兒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冷戰,竟然沒像平時一樣對她解釋,反而再沒出現過。
反倒是她,把自己關到現在後,慢慢冷靜下來。
小六兒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尤其注重在人前給她保留面子。
昨天那場爭執,現在想想,倒有幾分像是他故意為之。
是這樣嗎?
看來,兩人間真的需要深談一次了。
「方姑娘是想問昨天的事情麼?」齊卓沒回答,反而問了一句。
「嗯。」方嫣然倒不隱瞞。
等見到小六兒,第一件事是要先道個歉,為自己昨天的態度,之後再解釋一下,相信把利害關係都剖析清楚之後,小六兒就不會再堅持原來的想法了。
畢竟三醫之首不可輕動。
大戰未來,若自己這邊先折了一個,於樂者士氣上必有大影響。
更何況,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對了,到時就擺明了跟他說,若敵人抓住他,綁於陣前要脅她,她定會束手就擒。
就這麼辦!就不相信這番無賴的話說下來,他還敢輕賤自己的命若此。
方嫣然越想越輕鬆,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若是昨天的事情……其實方姑娘問您手下那個叫天寵的不是更清楚?」齊卓道。
方嫣然停下來,轉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齊卓看著她的眼睛,鼓起勇氣道:「前天夜裡,天寵曾私下去見過玉王爺,兩人談了很久,之後王爺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樣。昨天會議上,玉王爺突然就和方姑娘起了爭執。本世子是不太清楚這兩者間有沒有什麼關聯,只是猜測罷了。」
小六兒和天寵說過話?
私下裡?
可他為什麼對自己提都沒提過?
方嫣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你怎麼知道的?」她問。
齊卓苦笑一聲:「方姑娘,你別忘了,這是本世子的宅子,下人們可都是本世子的下人,有點兒風吹草動的,當然要告訴我。」
就是說,青龍寨諸人其實屬於他的半監視之下。
這也難怪,畢竟是她們全是樂者,與他立場不清,誰能放心把這麼一群虎狼放在心邊毫不防備?
方嫣然第一反應是去找天寵問個清楚,轉念一想,繼續向前廳走去。
「先吃飯。」她道。
齊卓看著她的背影,垂下眼皮,自己都有點弄不清自己的意圖。
他早知道和她再沒一絲可能,當初玉王爺和她離開皇宮後,他負傷在宮中養傷,女皇便將方嫣然與玉慎言的關係告訴了他。
玉慎言的身份是個秘密,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宮外寧王府裡那個寧王不過是個替身,真正的寧王是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
方嫣然則肩負振興樂者的重任。
根據是以前國師的一道卜卦。
「寧與嫣然,一興俱興。」
可就連女皇都不知道,方嫣然會是樂神。
這一點,連國師都沒算出來。
還是他與寧王爺在內室私談時,玉慎言告訴他的。
就算沒有這一出,當初女皇就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方嫣然與玉慎言是天設一對兒,她不會空話任何人在中間插一腳。
就算是安平王世子,也不行。
一向寵著他的老媽這一次完全站在女皇那一邊。
齊卓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動心,就這麼完了。
說甘心是不可能的,但自己老娘是異姓王,又對女皇忠心耿耿,不可能讓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在皇族嘴裡搶食。
更何況,是他自己沒把握住機會。
若他一開始就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對方嫣然好一點,早些下手,她未必就不是他的。
後來,他的傷養好後,無意中從安平王那裡得知女皇要調一批軍資給「親人」。
二王早不當女皇是手足,這「親人」會是誰,他一下就明白過來。
於是他立刻請旨親自押送。
不為別的,只為能再看她一眼。
最後一眼。
算是為自己無望的感情的一點交待。
許是對他有愧,女皇同意了。
而這次烈焰城再度相遇,則完完全全是意外。
此時的齊卓在母王的教導下,再不胡作非為,讀兵書,習禮儀,已是一個上過幾回戰場的少年將軍。
他有些嫉妒天寵。
明明方嫣然和寧王爺是一對,天寵卻仍舊大喇喇地毫不掩飾地出現在她身邊,隨時等候進攻的機會。
身為安平王世子,他卻只能隱在角落裡,眼巴巴看著方嫣然的身影,無力自拔。
憑什麼?
有件事他沒告訴她,其實他不懷疑她,不怕她害他,他沒監視青龍寨眾人,他唯一監視的只有天寵,只因為他嫉妒天寵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她。
人都坐在廳中,飯菜上齊了。
寧王玉慎言的座位卻空著。
一直沒來。
方嫣然皺了下眉。
難不成小六兒還在賭氣?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
還是說,身體不適?依他的性子,那也會派人來告知一聲。
天寵卻好像沒注意到少了人,拿了筷子開始挾菜:「餓死了。」
眾人的眼光都看向方嫣然。
她無奈,只得道:「先吃吧。」說著當先扒了口飯。
沒有小六兒在席上,她心中極不舒坦,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草草吃了幾口,她放下碗筷,向後院走去。
不行,得去看看小六兒。
天寵一掃剛才餓鬼投胎的模樣,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嘴邊尚帶著一絲笑意。
賭約到底如何,現在就要揭曉了。
就讓他看看,是他抱得美人歸,還是那個寧王爺會贏?
玉家欠他的,可不止這一點點。他的哥哥就是死在宮中,一想到這裡,他就不覺得那天夜裡玉慎言面如死灰的表情有什麼值得他愧疚的。
害死哥哥的仇人,他當然會手刃。但女皇與玉慎言同樣算是間接兇手,他亦不會讓他們好過。
至於然兒,他不認為她跟自己在一起就不幸福。
他有什麼比不上那個玉慎言的?
甚至他跟她更合得來,兩人在一起更稱得上是天造地設。
方嫣然走到後院,敲了敲小六兒的屋門:「小六兒,小六兒?」
沒有人回答。
方嫣然道:「早飯沒有來吃,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仍舊在生我的氣?昨天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和你吵,好不好?」
仍舊沒有聲息。
方嫣然心下不安的感覺更濃。
她又敲了幾下。
「小六兒,你在裡面嗎?小六兒?你再不回答,我進去了哦。」說著,她輕輕推開門。
門沒閂,只是虛掩著,一推就開了。
室內很安靜,沒看到小六兒。
「難道沒起床?」她向屋內走了幾步,朝床上看去,床帳掀著,上面沒有人。
被褥整齊地疊著,看來早就起床了。
難道只是出去走走?
大清早的能去哪裡走?
「他去京城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方嫣然驀地轉身,天寵正抱著手臂倚在門邊,斜睨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