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夜風答應隨行,方嫣然拿出一套衣褲,想讓他換上,他身上那套不但補丁撂補丁,而且沾了太多油污,早看不出底色了。
沒想到天妖撇了撇嘴,左手搶過衣服,右手提著他脖領提氣騰空而去,小半個時辰後,兩人才回來。夜風的頭髮上濕濕的還在往下底水,身上的衣服倒是方嫣然剛剛給的那套。他的臉已經洗乾淨了,十五六歲的樣子,雖然尚未完全長開,但已經稍微有了點帥哥的雛形,想來日後定是眾多女子傾心的對象。
不過,興許因為天妖對他的態度著實惡劣,夜風對他同樣很不友好。一路行來,夜風幾乎是費了心的捉弄他。
五人路上投宿一村中小店,晚飯時夜風搶著要幫五人盛飯,天妖一腳踢了過去,他身子一閃,竟踢了個空兒。
天妖怒道:「你洗過手沒有?剛剛摳鼻子當我沒看著嗎?」
夜風不回話,認真地洗過手,回來接著幫五人盛飯。
大概是天妖的座位離他最近,他盛的第一碗飯順手放在他面前。
天妖用筷子翻了幾下,待夜風最後盛完他自己的,這才把第一碗飯放到他面前,把第五碗拿過來開始吃。
夜風「呼」地站起來,剛要抗議,天妖冷冷地道:「知道什麼叫自食其果嗎?你在碗底藏了什麼,你就吃什麼。」
原來夜風洗完手後,看到水盆邊爬過一條長腿細身的蜘蛛,隨手就扣在手裡,打算給天妖的晚飯加點兒料。
沒想到天妖是習武之人,眼力極好,他的這點小動作根本瞞不了天妖。
夜風還要抵賴,天妖濃眉一軒,不和他廢話,直接提著他脖領走出店門。
方嫣然不知道兩人在做什麼,下意識地翻動了一下夜風面前的飯碗,裡面露出一隻蜘蛛。店裡的晚飯是新做好就端過來的,燙得很,長腿蜘蛛就這麼被活活燙死在碗底了。
難怪天妖會生氣。
小六兒在桌下握住她的一隻手,溫和地道:「沒關係,別擔心。這兩個人的性子,想相處好了,必得磨合一段時間才是。」
方嫣然蹙眉道:「不要太過份才好。」
小六兒搖頭道:「不會。夜風雖是孩子心性,心地不壞。天妖看起來面上冷冷的,嘴巴很毒,但不是狂暴嗜殺之人。」
方嫣然歎息一聲。
夜裡,梅花開和方嫣然一間房,小六兒一間,夜風則和天妖一間。
村中小店,平時來回走動的人並不多,只有兩間客房,小六兒那間其實是店主用來堆放物品的雜物間,狹窄得很。從人數上看,似乎小六兒的住處最優待,但事實並非如此。
清晨起來,天妖懶洋洋地垂下腿,把腳伸進床下的鞋裡。
一聲奇怪的「呱」,天妖眉頭一皺,把鞋子拿起來往外一倒。
一隻已經被踩得垂死的小蛤蟆掉了出來。
夜風拉開門就往外跑。
天妖腳一動,那只蛤蟆飛起來砸到他的後腦上,「咚」地一聲,徹底失了氣息。
夜風踉蹌幾步,對面門「吱呀」一聲,小六兒走出來,見到他,溫和地笑道:「起得很早嘛。」
夜風眨著眼睛看了他一下,後腦勺上那只死蛤蟆滑到了肩膀上。
天妖衝出來,夜風忙繞過小六兒跑了出去。
死蛤蟆落到了小六兒腳下。
小六兒見天妖要追出去,開口道:「今天晚上,我和他睡吧。」
天妖轉頭看看他,冷哼一聲,回到屋裡,「砰」地一聲摔上門。
自此以後,每次投宿時小六兒都會和夜風住在一起,這才讓天妖對夜風的敵意少了很多,兩人間的關係表面上融洽了點兒。
夜風畢竟是個少年,心性還沒成熟,沒過幾天就和方嫣然及小六兒熟悉起來。五人趕路時,他對她的一瘸一拐很不解,問道:「你的腿怎麼了?」
方嫣然笑道:「以前被人打斷了。」
夜風奇道:「你也偷人東西了?」
方嫣然搖頭,道:「大概是我長得太讓那人討厭了吧?」
夜風道:「你怎麼沒請樂醫?打斷之後及時延請樂醫,這條腿會復原的。」
她撫了撫他的頭,歎息道:「那時候……沒有銀子,而且,當時被關起來了,請不到呢。」
夜風怔了怔,道:「你既沒偷東西,脾氣又好,怎地會被關起來?定是關你的人不講理。」在他心裡,雖然方嫣然和天妖是一道,但她從沒叱責過自己,還送東西給他吃,是個大大的好人。
方嫣然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若是放在從前,她雖不恨齊卓,但確實有怨。不過她和小六兒離開皇宮的那天夜裡,齊卓的確幫過她們,後來又混在臨王的車隊裡送來軍資,言語舉止和以前已經大不相同,那股怨意雖然並未消除,倒也慢慢地淡了。
夜風沉默下來,面上浮現出猶豫之色。
梅花開在旁邊道:「此時若有琴醫在,應該有復原的辦法。」
方嫣然道:「辦法確實有,聽說把這條腿再打斷一次,在琴醫的幫助下重新長起來就是。」
梅花開閉上了嘴。
誰忍心把自己的腿再打斷一次?
那種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五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夜風突地下定了決心,道:「我認得一個人,是個很厲害的琴醫,應該能治好你的腿。」
方嫣然笑道:「多謝你的好心,等我們安頓下來再說吧,重新養好傷腿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不合適。」
夜風聽她這樣說,沒再說什麼。
「小六兒,我們進山裡有半個月了吧?」方嫣然問道。
小六兒算了算,道:「已經十八天了。」
「那現在我們已經出了翔國國境?」
「應該是。」
夜風插/進來道:「昨天我們路過的那個村子,就是禮國緊鄰翔國的第一個山村。」
所以,剩下的山路,全在禮國境內了。
方嫣然有點感慨。
「你真的不治腿嗎?」夜風突然問道。
「不是不治,是打算以後再說,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做。」方嫣然道。
夜風不以為然地道:「你們若只是投親訪友,遲些天又沒什麼。我那朋友就住在這附近,完全可以在他那裡將養好了才走。」
天妖皺了皺眉:「他住在山裡?」
夜風道:「對啊。」
「所有琴醫都要在各國的國譜上登記,還要每年進行一次琴醫比試,以此定出各琴醫的等級。而且,各國對琴醫的住處都有劃分,你的那個朋友若真的是琴師,怎麼可能住在深山裡?」
方嫣然不清楚這方面,聽夜風這樣說沒覺得怎麼樣,但天妖一下子就聽出不對來。
夜風「哼」了一聲,道:「你若不相信就算了。我那個朋友雖然沒有參加琴醫的評定,但哪個琴醫都比不上他。他就喜歡住在山裡,和那些小動物們在一起,沒事就彈琴給它們聽,若是哪個小傢伙受了傷斷了腿,他一彈就好。」
天妖和小六兒互望一眼。
天妖冷笑道:「一彈就好?唬誰呢?小爺我見過的琴醫那麼多,誰治外傷不是要至少彈過幾首才行?」
夜風一撇嘴:「所以說別的琴醫比不了他。要說她這腿,」他看了方嫣然一眼,「真要打斷長好,別的樂醫至少要花幾個月的時間,要是我那朋友出馬,一個月都用不上。」
天妖瞇起了眼睛。
小六兒若有所思。
琴醫等級不同,能力自然不同,但若要掛牌行醫,至少要達到樂生的級別。樂生的能力已經可以滿足一般百姓的要求,不過要想少受痛苦、傷勢痊癒得快些,樂師更勝一籌。這也是為什麼樂師可以開山授徒、樂生卻沒有這種資格的原因。不過就算是後期樂師資格的宮中御樂,在治療一個人的斷腿時,亦不敢說一個月就能長好。
夜風的話如果是真的,他這個朋友到底是什麼人?
隱居的樂聖?
還是……
天妖諷刺道:「別是你在胡吹大氣吧?」
夜風本就看他不順眼,這時見他處處針對自己,不信自己的話,不由惱火起來,道:「信不信由你們,我雖然曾經當過乞丐,卻不是騙子!」
小六兒問道:「你剛剛說,他住在這附近?」
夜風點點頭,指著不遠處的一條小岔路,道:「從這裡走過去,一直走到頭兒,有個小屋,就是他的住處。」
「不知那位老先生貴庚幾何?」小六兒又問。
「貴庚?幾何?啥意思?」夜風疑惑。
「就是……那位老先生多大年紀了?」小六兒換了種比較直白的問法。
夜風「哈哈「笑了起來:「哪裡來的老先生?那傢伙和我一般大,十五歲。」
天妖「切」了一聲,停下腳:「原來真是你這小子胡吹大氣。」
夜風跳了起來:「我什麼時候胡吹大氣了?」
「你若不是胡說,十五歲的毛頭小子會比樂師還厲害?」天妖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滿了「不信」。
夜風哼了一聲:「看不起人?你們不也一樣比別的歌醫舞醫強多了?」
小六兒面容一肅。
天妖眼中殺氣大盛:「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遇到夜風時,幾人並未表露身份。後來五人同行,雖然平時交談不少,但幾個人都有心隱瞞來歷,在一起時只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沒想到夜風竟然一口道破他們的身份。
夜風撇撇嘴:「你們的身份在樂盾眼中難道會是什麼秘密不成?」
天妖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你是樂盾?」
「我當然是樂盾,我就是那傢伙的樂盾。」夜風道,「我的家族是樂盾一族,我爹是那傢伙的爹的樂盾,我奶奶是那傢伙的爺爺的樂盾,後來我奶奶就和他爺爺在一起生了我爹和他爹。」
剛剛還說是朋友,這麼快就露了餡,原來是堂兄弟。
「既然你有這麼厲害的親人,怎麼還差點餓死?」天妖譏笑道,「還說你不是在吹牛?」
夜風聲音低了下去:「我的家族裡,我爹死得最遲,在我和哥哥四歲時死的。死時我爹把我們兄弟倆托付給了鄰居,鄰居對我們不錯,可是後來山裡大旱,地裡的莊稼全收不起來,鄰居餓得不行,挖了山裡的草吃,結果全都發狂死了,那是五年前的事。我哥哥連自己都養不起,怎麼可能養得起我?我們不會種田,這山裡的花花草草又都奇怪得很,不能亂吃,不然就像那些鄰居一樣。開始附近村子的人看到我們,會給我們些吃的,這些年聽說要抓什麼『亡族』,他們就很少敢給了。」
「那你哥……。」
「我哥不敢出山,只敢在山裡轉悠,有時跑進深山裡,彈琴殺幾隻小動物回來吃。可是他心軟,如果那些動物沒被殺死,僅僅受了傷,他就下不去手,」夜風不在意地道,「我爹說那叫什麼什麼仁,我是不懂的。反正活在這裡就是這樣,不吃它,就得死,有什麼想不開的?我在他身邊時,抓到的動物全歸我殺。我要是一段時間不在,再回去時,肯定屋前屋後全是他抓回來又捨不得殺的。」
「你剛剛不是說他能治好然兒的腿?」小六兒問道,「現在怎地又說他能發琴殺之音?琴醫與琴殺不是只能學會其中一種麼?」
夜風滿臉自豪:「都說了那是別人。我哥最厲害,什麼都會。最厲害的一次是,有一次他正在治受傷的小兔子時,兩隻狼撲了出來。我擋住其中一隻,沒想到另一隻居然衝我哥去了,太狡猾。結果我哥一邊治傷一邊殺狼,我都差點看傻了眼。」
小六兒與天妖對視一眼。
年紀小小就達到樂師所不能及的高度,身具琴醫與琴殺雙重能力。
這個人,是真正的琴醫後人?
作者有話要說:還好還好,碼完這一章,還沒過十二點,總算趕上了。今天多更了一千字喲,^^,揮手絹,提前祝各位親端午節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