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裡很黑，三人沒點燈火，逕直跟著小六兒跑著。
彼此間聽得到呼呼的喘氣聲。
穿過幾道門，三人進了後面的屋子。
外面全是敵人，閂上的門擋不了刺客多久，若侍衛們不敵，或者無法將刺客們全部拖住，他們躲在殿裡，早晚是甕中之鱉。
這並不是個好主意。
她腳下頓了一下，小六兒立刻感覺到了她的遲疑，拉她的手緊了幾分。
方嫣然深吸口氣。
罷了，總歸小六兒不會害自己。
大不了，同死。
這麼一想，沉重的心情竟有幾分放鬆。
這間屋子是個臥室，隱約能看到床，小六兒拉著她就往床下鑽。
齊卓一聲不吭，跟著擠進來。
能多躲一會兒是一會兒，方嫣然暗暗想著。
小六兒的手卻不老實，撐在地上到處摸索著，突然說了一句：「找到了。」
接著，一塊板被他用力推開，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竟然是個秘道。
她前世看過的小說，不論皇宮還是閨閣，秘道入口大多設在床底下。沒想到這裡也一樣。
三個人依次從洞口爬了進去，齊卓在最後，反手將入口的板子又移了回來。
方嫣然生怕這秘道不通風，貿然進去會窒息。沒想到這裡面通風還不錯，小六兒在裡面摸了一會兒，點燃了油燈。
油燈很暗，火光一跳一跳地，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
小六兒沒有理齊卓，只對方嫣然道：「然兒，跟我來。」
她沒有吭聲，跟著他一直走。秘道有岔路，但他只挑幹道走，不理那些小路。齊卓沉默著，跟在最後面，如果不是有呼吸聲，幾乎要讓人以為他離開了。
走了一會兒，方嫣然想了想，還是握住小六兒的手。
小六兒手顫了一下，側頭看她一眼，低聲道：「如果我像那些侍衛一樣學些功夫，今天晚上也不至於這麼狼狽。」
他一直清澈的眼睛裡此時滿是堅毅和清冷，目光竟帶著穿透力，似乎能一直穿過黑暗看向未來。如果不是背負著「亡族」這個身份，小六兒他原本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寧王爺。
被迫拋棄身份，隱姓埋名長於宮外，卻仍時不時身處險地，這樣的日子，他是否痛恨後悔過？
方嫣然握他的手緊了緊，低聲道：「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齊卓在後面，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雙手，拳頭緊了又緊。
走了長長的一段之後，前段是一塊木板。
地道到頭了。
「然兒，到了。」小六兒道，「外面不是宮外，而是外監。現在宮裡鬧成這樣，怕是外監也不安全。我們是在這裡等皇姐來，還是出去？」
「外監是什麼？是內宮還是外宮？」方嫣然問道。
「是那些陪讀的臣子們留宿的地方，」小六兒道，「既不是內宮也不是外宮，正好在內外宮的銜接處。」
方嫣然點點頭，回頭看了看齊卓。
到現在為止，她都想不明白這小世子為何要陪他們趟渾水。
其實如果他就等在那處僻靜之地，比哪裡都安全。
畢竟刺客是沖小六兒和自己來的。
但他還是跟來了，而且在容華殿外，不是他出手一推，她躲不過那一劍。
他雖然折磨她折磨得厲害，關鍵時刻救她一命也是事實。
小六兒見她不回答，以為她在猶豫，便解釋道：「要是躲在這裡，我們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被找到，但萬一有人發現秘道入口，我們就肯定逃不掉；若是出去的話，危險大一些，但脫身的可能性也大很多。()」
方嫣然衡量一下，道：「出去。」
小六兒點點頭，開始脫衣服。
方嫣然驚「噫」一聲。
小六兒手腳不停，外衣脫下後，是白色的裡衣，裡衣脫下，裡面竟然還有一件貼身的軟甲，柔軟輕薄。
他幾下將軟甲解下來，遞給方嫣然：「穿上，這是天蠶絲所製，可防刀兵之利。」
方嫣然退後兩步，搖頭。
小六兒瞇了下眼睛，柔聲道：「然兒，我也不想死，我們說好了，要找一處地方，相守一輩子的。但咱們之間如果真要有一個人死的話，」他走上來摸了摸她的臉，「我捨不得讓你去，在我心裡，你比我重要。」
方嫣然怔住了。
小六兒也不再說，直接將軟甲套在了她的身上，又把自己的外衣給她繫上。那件衣服是墨綠色，夜裡看上去並不顯眼。
等他一切都弄好了，方嫣然才反應過來，她的心「砰砰」地，越跳越快。
小六兒對她好，她知道。他對她表白了好幾回，這並不是第一次。
但只有這次，她的心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他的情意。
她甚至不清楚，小六兒什麼時候對她用情這麼深了？僅僅因為那次她的無意相救嗎？
小六兒幫她繫好衣服，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撫摸。
他的目光幾乎溺死人，方嫣然的臉紅了，微低下頭，卻沒躲開他的手。
空氣似乎開始升溫。
齊卓冷眼看著兩人，忽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將兩人間的曖昧打破，小六兒不滿地看他一眼，收回手轉身，剛要挪動木板，齊卓道：「等等。」
說著他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扔給小六兒：「你的內衣是白的，那麼顯眼，萬一出去真的碰到刺客，想害死我們嗎？」
小六兒聽他這樣說，想了想便將衣服穿上，沉聲道：「多謝。」
齊卓又哼一聲。
方嫣然看了眼齊卓，他穿著暗紅色的中衣。
小六兒推開木板，外面是露天。
滿天星斗。
這裡倒靜悄悄的，看不到什麼人。
三人互相看一眼，低著頭，靜悄悄地往前急走。原本就是黑夜，這裡又是草木扶疏，三人穿梭其中，倒很不顯眼。
「這裡離東便門最近，我們從那裡出去。」小六兒低聲道。
走了很長的一段，都沒碰到什麼人。方嫣然輕舒口氣，看來這回運氣不錯。雖然開始隱約聽到刀兵之聲，不過離這裡還有段距離。
小六兒也放鬆了些，低聲道：「馬上就到東便門了。」
話音剛落，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隊舉著火把的兵士。
三人心一沉。
小六兒拉著方嫣然，往樹叢中一縮，藏起身形，齊卓站在他們後面。
火把越跑越近。
忽地一陣樂音傳來，在這樣的夜裡顯得極其突兀。
方嫣然正詫異間，身邊的小六兒悶哼一聲，齊卓更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誰？！」火把立刻停住了，那隊兵士的為首者大聲喝問道。
完了！方嫣然暗道不妙，心頭狂跳。她咬了咬牙，打算站起身拖延時間。
一個人影從她身後走出去，站在那些人面前：「白書，是我！」
齊卓。
那群人為首的正是白書，他看到自家世子走出來，不由一怔，懷疑地道：「世子，你怎麼在這裡？」
「裡面有刺客，你們是來救駕的吧？快去裡面。我剛剛從裡面逃出來，正發愁再碰到刺客怎麼辦呢。」齊卓道。
樂音又起。
那群人中有幾個上前，護住身後的人，做了幾個奇怪的手勢。
齊卓再噴一口鮮血。
「宮裡竟然動用了『樂殺』？」白書驚道。
方嫣然心念一動。
原來，這音樂，就是樂殺。
怪不得小六兒受傷，齊卓吐血。
不過那群人怎麼沒事？
她還來不及細想，便聽齊卓道：「既是『樂殺』現身，定是到了危急關頭，你們還不快去？」他掃一眼那幾個做奇怪手勢的人，「看來你的準備倒齊全，連樂盾也帶了過來。」
白書想了想，對身後的人道：「你們兩個留下，剩下的快進去支援。」
那些兵士立刻依言進去。
齊卓暗暗鬆了口氣，眼看那些人沒了蹤影，才對白書道：「還是你細心，還留下兩個人護著我。現在我們回府。」
白書遲疑一下，道：「世子有命，自當聽從。」
齊卓被這三人護住，樂殺之音便傷他不著。四人慢慢向外走去，白書小心地攙扶著世子，幾人漸行漸遠，忽地又一波樂音傳來。
小六兒心頭劇震，壓不下襲來的痛楚，不由低哼一聲。
四人立刻停下腳步，白書扭頭看了過來。
齊卓緊張地道：「白書，你在看什麼？快護本世子回府，快點兒！」
白書盯著樹叢看了半天，才斜斜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世子，你不是一個人跑出來的吧？那裡面還有誰？把朋友就這麼丟下，萬一碰到刺客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