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各國的使者團齊聚京都。
方嫣然對這些國際問題稀里糊塗,小六兒和她整日相伴,餘暇時間甚多,閒來無事便替她一一講解。
於是她便知道,這個時空的這片大陸上,共有大大小小數十個國家。但強國包括她現在所在的翔國在內,也只有七個,另外六國分別是齊、武、晉、禮、青、伽。其餘的都是小國,實力弱得甚至只能依附於這些大國存在,說是附屬國也不為過。
而所謂的國際聚會,也只有這七個國家的使者團,剩下的小國沒有參加資格,一向是七國聚會後分別將結果告知各自的附屬國罷了。
這七個國家裡面,齊國和武國的武力最強,這裡所說的武力不是刀兵數目,而是皇族所擁有的「音殺」者的數量;晉國的附屬國最多;禮國地盤最大;青國是禮儀之邦,文化教養勝過其他國家;伽國則是經濟實力最強。
至於翔國,各方面都不冒尖,但也不落後,在七國裡面屬中游。
畢竟是有國際聚會,方嫣然就算偏居宮中一角,也能嗅出空氣與往常不同,緊張了許多。
小六兒看她神思不屬,去她房中陪她。
「看,喜歡這顆珠子嗎?」小六兒雙手托著一顆碩大的珍珠。
方嫣然抬頭看去。那是一顆典型的海珠,粗粗看去,直徑竟有十七八公分那麼大。雖然只是隨意一瞥,但那珠子通體渾圓無暇,隨著他手掌微動而旋轉,光澤圓潤如水,就算是放在現代人工養殖,也未必能找得出這種極品。
何況這裡的一切都是純天然野生的,尤為難得。
她一怔,隨即失笑。想不到,為了緩解她的緊張,小六兒竟然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那顆珠子,一望便知不是凡物,恐怕整個皇宮也只有這麼一顆。
她不忍打擊小六兒,雖然對珠寶不感興趣,仍舊評點了幾句,不著痕跡地加了點小小的恭維。()
在安平王府這段時間,在喜怒無常擅喜折磨她的齊卓手下,心淡如水的她也漸漸學會了討好。
兩人隨意聊了一會兒,小六兒見她始終不能完全展眉,暗暗憂心。
他當然知道方嫣然是在擔心七國聚會的事。
聚會為的就是剷除「亡族」,而現在他這名符其實的亡族正跟她呆在宮裡。和處心積慮要殺自己的人相距這麼近,難怪她鬱鬱不樂。
正在他打算再去搜羅些別的稀奇物事時,突然門被撞開了。
他一下站了起來,方嫣然也扭過頭。
兩人都吃了一驚。
卻見影三衝進來,叫道:「主,主子!」
難得看到這位木頭一樣的暗衛有臉色劇變的時候。
「什麼事?」小六兒開口道。
「是,是世子,」他急道,「世子正向這裡過來!」
小六兒臉上出現了怒氣:「他怎麼會知道這裡?」
兩人的藏身所在,明明連安平王都不清楚,只知是深宮。
「怎麼辦?」方嫣然問他。
她不想見到齊卓,尤其是七國聚會的當口,萬一出點別的意外,不是鬧著玩兒的。
「叫人攔住他!」小六兒低喝道。
「若想不驚動世子,不傷到世子,恐怕攔不住!」影三急急地道。
畢竟是安平王世子,暗衛們功夫再高,在他面前也只能束手束腳,免得傷了這位金枝玉葉。他若是死心要衝進來,他們根本不敢出手。
小六兒還想說什麼,方嫣然攔住了他,她問道:「世子是衝我來的吧?」
齊卓前段時間就口口聲聲要見她,這次八成也一樣。
小六兒點頭:「恐怕是這樣。」
「實在不行,我去見他一面吧。」她道。
「不行!」小六兒道,「臨王和文王見過你的畫像,不管你還是我,都不能冒險出去。」
「但讓他這樣在宮裡橫衝直撞也不是個事兒。」方嫣然道,「二王耳目眾多,若讓她們察覺,無事也成有事。」
小六兒看向影三:「陛下在何處?」
「陛下和幾位王爺和使者們在一起,世子本也在宴上,中途出來就直奔這裡。暗衛們阻攔不得,屬下只能來稟主子!」
現在再去計較誰走漏了消息已經來不及,只能先解決了眼前難題再說。
「現在他到了哪裡?」小六兒問道。
「屬下得到消息時他已進了御花園,估計現在應該過了『容華殿』。」影三道。
若是快步急跑,抄最近的路,從容華殿到這裡最短是一刻鐘。
方嫣然和小六兒互相看了一眼。
小六兒正要再說什麼,門外忽地傳來幾聲低低的鳥鳴。
這裡人跡罕至,哪有什麼鳥?
影三側耳細聽了會兒,面上神色忽地放鬆下來:「世子過了容華殿後就停住了。」
「停住?回去了?」
「沒有,只是停下來。」影三回答。
「停下來做什麼?」
影三邊聽鳥鳴邊斷斷續續地道:「世子……坐在石凳上……,拿了支簫……,世子在吹簫!」最後一句話掩不住驚訝。
小六兒皺起眉頭:「吹簫?」
「是的。」
方嫣然嘴角抽了抽。
這齊卓果然腦子被驢踢了吧?
巴巴跑到這附近來吹簫?
……
沉默半晌後,小六兒打破了屋中的寂靜:「什麼曲子?」
「冠蓋吟。」影三別彆扭扭地道。
方嫣然看著暗衛的不自然,不由看向小六兒,這曲子有什麼不妥嗎?
這曲子還真沒什麼不妥,整個翔國上下,無論皇室貴族還是販夫走卒,幾乎沒人不識得。
只因為,它是對心上人表白的。
誰也沒想到,齊卓腦抽抽地跑到這裡,只為了吹曲子?
他打算給誰聽?
他打算向誰表白?
他打算追求誰?
方嫣然愣愣地坐下,突地噴笑出來。
從前世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這般失態。
小六兒揮揮手,影三便悄然消失。
方嫣然先是噴笑,然後低笑,哼笑,大笑,笑到最後,已是邊笑邊咳,臉憋得通紅,卻仍止不住笑聲,整個人都滑到了地上。
小六兒發覺不對,欺過來抱住她,急急地道:「然兒,然兒,你怎麼了?怎麼了?然兒?你哪不舒服?哪裡不高興?」
她笑聲不歇,眼裡都笑出了眼淚,惺忪地望著他,斷斷續續地道:「呵呵,呵呵,小六兒,寧王爺,你一向高高在上,但現在這種情況,難道你心裡不苦?你不是傷心之人?我方嫣然一介布衣,還是個瘸子,只是無意中一個自私的決定,想給自己找個說話的伴兒,沒想到就對你有了援手之恩,更沒想到就此平步青雲,讓當今聖上把她的親弟弟給了我。
「哈哈,你,你,哈哈哈,你心裡很不高興吧?明明是皇族,偏偏成了『亡族』,最尊貴,哈哈,呵呵,最卑賤。你如何還能有這樣的心思,來管我,哈哈,管我,管我高不高興,舒不舒服?呵呵哈哈,你,你回屋吧,回去吧,回去哭吧,哈哈哈,想哭就哭哭,哪怕你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呵呵,我都,都當做,聽不到。
「你,你回去吧,哈哈哈。呵呵,哈哈,對,對,對不,不起,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救不了我,救不了你,我,」笑到後來,她的聲音都已經嘶啞,喉嚨漏風一樣呼呼直喘,「我,我受不了你哭,你,你回去哭吧,別,別讓我聽著。我救不了我的腿,救不了,你的命,呼呼,哈哈,我,我能做的,也就是,讓你回去,回去,去,去哭哭。」
多可笑,打斷她腿、左右她命運的人,把她折磨了夠,反手再把她賣給皇家,之後還施施然到這裡拿著支簫吹追求人的曲子。
多諷刺?
她的靈魂來自現代,可是她這般渺小,小到只能成為螻蟻,成為玩物,成為別人玩膩之後翻手覆手之下的那點齏粉。
他是不是想說,就算你攀了高枝,就算你找到新的靠山,新的主子,你過去的那點兒老底仍在我手裡握著,我想折磨你就折磨你,想折騰你就折騰你。哪怕你藏在宮裡,只要我想,我仍舊能讓你不痛快。
為了活下去,她學著恭維,學著討好,學著拋棄自己前世的平和心境,但到最後,她的所有退步和犧牲都不過是徒勞。
笑到最後,她的嗓子裡發不出來任何聲音,臉上的表情更像在痛哭。
痛哭失聲。
小六兒怔怔地望著她,突然伸臂抱住了她。
方嫣然喉嚨裡仍舊發著含混不清的聲音,用手推他,似乎還想叫他回屋裡去哭。
小六兒聽到自己清晰地道:「方嫣然,你聽清了。我從來不是什麼傷心之人,也不在意什麼高高在上。我在意的,從來就只有你一個。只有你——方嫣然。」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世子,以前折磨嫣然太厲害,讓她對他極度不信任,所以他現在所有的表白無論是在言語上還是在行動上,在方嫣然看來都是別有用心。這就是傳說中的自作自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