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是什麼？」方嫣然追問。
玉慎言看她一眼：「然兒，如果你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再也脫不開身了，你明白嗎？」
方嫣然淡淡道：「你覺得我現在不知道，就能脫身了？」
女皇下了這麼重的籌碼，怎麼可能讓她輕易離開？
玉慎言一頓，低聲道：「然兒……。」
方嫣然擺擺手：「我明白是怎麼回事兒，這事不怪你。我能從安平王府裡出來有賴聖上，我欠她一個情。」
就算女皇真的答應放她離開，難保別人不會向她下手。那些人可不管她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像臨王，或是文王。
好歹，死也得當個明白鬼吧？
「你剛不還說，我去哪你去哪麼？咱倆早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吧？」方嫣然又道。玉慎言那話雖然聽起來無賴，未嘗沒有保護她的心思在裡面。
就算他毫無勢力，畢竟受女皇寵愛，能量比她這個瘸腿布衣大得多。
這小六兒，對她倒是真心的。
「接著說吧。」
玉慎言看她一眼，往她身邊湊了湊，這才繼續道：「事實只有各國的皇帝才知道。歌醫和舞醫是被各國的皇族勢力聯手打壓並抹殺掉的。因為她們察覺到樂醫在民間的影響力太大，於皇族的統治不利。」
「不對吧？」方嫣然質疑，「只是治病的娘中而已，影響力再大，怎麼會對朝廷造成影響？」她忽地想起玉慎言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不由失聲驚道，「音殺？」
玉慎言讚賞地看她一眼：「樂娘分兩種，樂醫和樂殺，民間確實也將『樂殺』稱為『音殺』。樂殺和樂醫一樣，同樣分琴殺、歌殺和舞殺。作用的範圍也大同小異，琴殺對人造成外傷，歌殺擅長精神攻擊，舞殺可兼具兩者之功，就是效果差很多。有這麼一批不受朝廷管制、在民間的威望和呼聲又極高的勢力存在，皇室怎麼可能坐得住？」
確實如此。
就算在西方，當初也分皇室和教廷兩個對立面，那些皇帝和教皇們的關係從來都是水火不容。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但皇帝和教皇們的爭鬥從開始一直綿延到最後，向來是東風和西風的關係，互有壓制。
難道又有威名又有實力的樂娘會這麼容易就凋零到現在的模樣？
玉慎言看出她的疑惑：「若是硬碰硬，最終的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但樂娘們內部就有矛盾，琴醫一派勢力最大，歌醫次之，舞醫幾乎就沒什麼地位。琴醫最後被朝廷招攬，成了壓制歌醫和舞醫的工具，導致歌醫和舞醫消亡，而琴醫也元氣大殺，只能受制於朝廷。」
樂醫一旦附庸於朝廷，樂殺肯定會被打擊，難怪現在連民間都沒什麼人還能記住樂殺的存在，僅存的幾枚「琴殺」碩果也匿身於皇宮之中。
「樂醫和皇族有協定的吧？」方嫣然道。誰也不可能甘心白白給別人當槍使。
「確實。每國的琴醫之首必會娶皇室中的男子。」玉慎言道。
這招高啊。方嫣然心中暗讚。
既是琴醫之首，能力肯定是最強的。若是娶了皇室中的男子，先就成了皇家的人，被皇帝掌握在了手裡。而且她們生出來的後代的遺傳基因當然沒得說，甚至還可以親自出手□出一批專用於皇室的樂醫來。一旦成了皇家人，就算為自己著想，民間的那些琴醫也多少會受些打擊。()
皇族這一招，可以說是一毛未拔，就得了大大的好處。
而從琴醫那一方看，能與皇族搭上線，就代表得到了皇室承認，自然不會再被朝廷過份打壓乃至抹殺，這也算是朝廷給她們的承諾。
她們也不能不同意。因為若她們拒絕，朝廷可能就會扶持歌醫或舞醫，到時候被對付的就是琴醫了。
一方精誠合作，陰謀詭計甚多；另一方則內部不合，矛盾多多，難怪最後兵敗如山倒，落得個史書除名的下場。
「但是……不是說音樂是女子的天賦嗎？為什麼現在會的人不多？」方嫣然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天賦也需要培養啊，」玉慎言道，「那些娶了皇族男子的琴醫，難道不怕民間會再出現一個『琴醫之首』？到時再娶個皇族人就會動搖自己的地位，她們自然要努力打壓一下民間勢力了。最後民間琴醫被欺壓得七零八落，再難成氣候，甚至很多時候只能參照祖輩流傳下來的樂譜揣摩，這種情況下，自然平常女子越來越多。」
這裡面的水……還真深。
方嫣然低聲道：「但我又不是琴醫，聖上怎麼捨得把你送過來？」就算在安平王府哼幾首現代歌曲，但那些怪異小調連齊卓都斥為「俗腔俚曲」，又怎麼能入別人的耳？更別提有醫人之效了。
玉慎言含笑瞟她一眼：「『送』過來？看來方姑娘自視甚高吶。」
方嫣然一怔，臉又紅了。雖然她心知女皇有心利用她，但剛剛那句話不管怎麼說也有點兒不尊重玉慎言的意思在裡面。
「我……不是……。」方嫣然喃喃道。
「我明白。」玉慎言沒聽她的解釋，「你說『送』，倒也沒什麼不對。皇姐只是想救我的命罷了。」
方嫣然一驚：「救命？」
她能救他？
這位女皇……腦子沒問題吧？
她要真那麼厲害，還能斷腿？
「這話說起來，就要著落在國師身上了，」玉慎言道，「國師雖然地位超然，以命作卜，受文武百官的敬仰，但能牽制他的人仍舊不少，比如說臨王和文王，再比如說皇姐。當初那兩位王逼著國師卜卦，知道了我的存在，並設計害我，原本她們是想我死的，沒想到我只是被賣了而已。後來等我回宮，見到皇姐，也驚動了她們。她們逼著國師再卜，竟算出了你。」他說到這裡，停住了。
方嫣然沉思半天，才道：「你說了這麼多，我明白一些，卻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說，臨王和文王……害你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一個無權無勢的富貴閒人，也值得她們這麼上心？
「數百年前樂醫內部分裂，接著是幾十年的混戰。戰況之慘，民不聊生，歌醫和舞醫也幾近於無。」
方嫣然插/進去道：「幾近？」
還有剩下的？
「是的，幾近。然兒方纔所說，音樂是女子天賦，其實並不完全正確。男子同樣有這方面的能力，但只在生命遭受威脅時才能施展，並不像女子那樣能夠隨心所欲。」
就因為男子只能用於保命，所以這個時空的女子才因此而奪得了控制權，建立了女尊社會。
她總算弄明白了這裡的權力結構。
「各國皇室也知道歌醫舞醫還有後人存在，統稱他們為『亡族』，一直不遺餘力追殺，並且對外宣稱亡族是最卑賤的存在。這些年，各國為了彼此利益爭鬥不休，倒是在這件事上出奇地統一。」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我的父親最受母皇敬愛，我的身上流著父親的血，他是歌醫的後人，我也是。」
方嫣然一驚。
她沒想到小六兒竟然有這重身份。
雖然她聽他說著幾百年前的皇權與樂娘殘酷慘死的紛爭，卻沒想到這事兒兜兜轉轉，到最後把他繞了進去。
身為皇族，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身為亡族，是這世上最卑賤的人。
最尊貴又最卑賤。
看著他嘴角那抹久久不散的諷刺，她的心一痛，伸手撫上他的嘴角。
「有我陪著你，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所謂的亡族。」方嫣然低聲道。
小六兒反手將她這隻手也握住。
她的手，溫暖柔軟，在他的掌心中，嬌小，嫩白如玉。
「難怪你母皇要將你藏起來。」方嫣然道。各國聯合對樂醫進行圍剿，偏偏前任女皇膽大包天，不但收容了歌醫後人，還生了兒子，這事兒若是傳出去，用現代的話來說，那是要引起國際糾紛的。
「臨王和文王知道了你的身份？」她又問。
小六兒點頭。
或許她們也有不得已吧？方嫣然暗想。若這事兒被別國探知，恐怕會立刻掀起多國戰爭，難怪她們要先下手為強，除去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皇室之中，原本就利益為重，親情淡薄。
倒是現在這個女皇，對小六兒視若手足，情深意重，不但沒對他下殺手，還頂著壓力將他藏在這裡，不失為一個好姐姐。
「前段時間國師之死，就是她們幹的。不過國師早算出有這一劫，死後還托夢給皇姐，說我的命格，」他突然看她一眼，臉上微有些緊張，「只有你能改變。」
方嫣然這才明白，為什麼女皇不反對兩人在一起，還親自創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