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中走後,方嫣然在床上靜坐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睛,輕輕挪腿下床,蹲下/身穿上鞋。
她從小黑屋中出來有半個月了。
自從寧統領領著陳廷去看過她後,第二天她就被人從小黑屋中扶出來,寧江還指給她一間客房,讓她住在這裡。
雖然客房的居住條件很普通,房中不過一桌一椅一床,但好歹,她又見到了陽光,行動不再局限於一間黑屋。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吃飽肚子,無飢渴之苦,隨時可以洗澡,解手也有了去處。
小黑屋的生活真像一場噩夢,一場方嫣然不願去回想的噩夢。
唯一一件她意料之中的壞事就是:她的腿,真的瘸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斷腿沒有得到及時護理,等娘中來檢查時,斷腿已經長好許多,但也長歪了。拖得太久,想矯形都不行。
除非把腿重新打斷上夾板。
當娘中提出這個辦法時,方嫣然拒絕了。
她不怕疼,也希望自己有一雙好腿,但有些東西,她忘不了。若以後她有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治腿。可是現在,她寧願瘸著。
在現代,她清晨常跟父母去公園打太極拳。公園裡打太極的多是老頭兒老太太,像方嫣然這種年輕人幾乎沒有。現在閒來無事,方嫣然又恢復了每天打太極的習慣,就算是好好鍛煉一下這具自她接手後就一直受傷不斷的身體吧。而且練太極拳講求心平氣和,動作極慢,她希望能用這個辦法排遣自己化不開的心結。
此時的她,不論是外表還是心境,都和初來這裡的那個她相差太多。
綁架小世子的幕後者還沒查出是誰,所以方嫣然身上的嫌疑並沒有清除。()但寧江把在小黑屋中見到的情景如實稟報給了安平王爺,王爺少見地發了火,將齊卓叫到面前狠狠訓斥一通。
安平王是軍人出身,凡事講求賞罰分明,像這種無緣無故將人打斷腿的事,她極難接受。如果始作俑者不是她唯一的兒子,安平王肯定會叫人拖下去重打十板子,同樣打斷腿。
齊卓的性子一向不替別人考慮,方嫣然斷了腿他心疼,卻不認為自己錯了。安平王聲色俱厲的怒罵讓他隱約意識到了錯處,雖然還達不到深刻的程度,但好歹他心裡終於出現了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
不看到方嫣然的那雙眼睛時,齊卓世子還是勉強稱得上通情達理的。雖然「通情達理」幾個字可能要無限打折一下。
所以,他不但沒反對寧江替方嫣然請娘中,還隔幾天就去她屋裡去看她。
方嫣然不清楚世子為什麼突然轉了性子,但她在喜怒無常的齊卓手裡被折磨了這麼久,心下對他起了極深的戒備。在她心裡,齊卓再怎麼變,仍是那個隨時都可能一句話就將她重新扔回黑屋的罪魁禍首。
因此她小心翼翼地防備著,警惕著,平時的話能少則少,以免被他抓到把柄再折磨她。
齊卓從小習慣了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從不替別人考慮。方嫣然這樣對他,看起來幾乎謙卑得帶了絲討好的意味,他沒有細想原因,只知道這女人斷腿後一下子開了竅,對他比以前好了。
一有這個認知,再看到方嫣然一瘸一拐地走路時,他心裡的愧疚又增加幾分。
畢竟,那是他親口下令讓人打斷的。
只是愧疚歸愧疚,他是不會表現出來的,平時也只是多向身邊的近侍如白書等人問問她的近況,或者隔三岔五有什麼好東西好玩意兒時,叫人給方嫣然屋中送上一份。
齊卓的想法是,雖然他從前確實對她不好,但過錯仍大多在方嫣然身上,而且他生平第一次被母王那麼嚴厲地訓斥,就算扯平了。
他唯一有點過份的就是方嫣然斷掉的腿,可他當初也被她傷過腿,所以就算過份也只是一點點。更何況他已經改了,現在對她這麼上心,這麼好,尤其在她身上還有綁架的嫌疑時。
如果她還記著他以前的那點子事,那真是太沒良心了。
這樣一想,齊卓簡直覺得自己很寬宏大量。
至於安平王爺,她全部心思都放在追查上面。對於齊卓,只要他不去為難方嫣然,安平王也就不管了。
安平王的心思沒有白費,終於有一天,寧江帶給她一個消息:臨王最心愛的側妃魚兒失蹤後重又出現。
要說聖上所封的這些王,除沒有皇室血緣的安平王以及身為男子的寧王外,其餘的幾個王都是聖上的妹妹,臨王是皇上的二妹妹,文王是皇上的五妹妹。每位王爺都有特別寵愛的人,比如說,安平王最疼自己的兒子,臨王則最寵自己的側妃魚兒。
據說,當年為了娶魚兒進門,臨王不但親下聘書,連聘禮都擺了數條街,轟動一時。魚兒進門之後,臨王幾年內幾次拒絕當今聖上的指婚之意,正妃之位一直空著。據臨王說:「除非魚兒可以扶正,不然正室將一直為魚兒所空。」
此言一出,連當今聖上也沒了辦法,只得絕了替她指婚的念頭。臨王對魚兒之寵,可見一斑。
可是臨王心尖尖上的魚兒,居然丟了。
據說,魚兒是在恩華寺中失蹤的。恩華寺本是京城之中皇親國戚禮佛祈福上香的去處,一向戒備森嚴,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魚兒去恩華寺上香,守在外面的貼身近侍久候主子不出,於是進室尋找,只找到了魚兒遺在地上的一方巾帕。軍士們細查才發現室中佛像下有機關,扭開後佛像移開,露出後面一個黑呼呼的洞口。
看來歹人從洞中進到室內帶走了主子。洞口在恩華寺,出口在野外,這是項大工程,恩華寺中人怎麼也脫不了干係。臨王一怒之下,將恩華寺從住持到掃地粗使全都扣了起來。
這件事影響極大,誰也沒想到,半個月後,魚兒居然蓬頭垢面出現在臨王府外,言說被歹人所綁,尋機逃出。臨王重獲魚兒,喜出望外,問及捉走他的人時,魚兒卻閉口不語,只說此事與恩華寺眾人無關,希望臨王能放出那班無辜之人。
魚兒不肯說,臨王不敢強逼。但她卻沒有如魚妃所言放出寺中諸人,用她的話說:「此事尚未查清之前,不會隨意放過任何一個人。」
按說這事發生在京城,離冬城府極遠,似乎沒什麼關聯。但寧江不這麼認為。臨王與安平王一在京城,一在京外,交集不多,大家各自為王,雖然私下聯繫寥寥,至少表面上都過得去。可這次,寧江認定,臨王有鬼。
「為什麼這麼說?」安平王小口啜著茶,半晌才懶洋洋問了一句。看她現在的樣子,哪有當初戰場上叱吒萬軍的英姿?
寧江垂目道:「王爺,您不是不知道,魚妃其實與臨王之間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樣。這件事疑點頗多。」
安平王淡淡道:「寧統領,我重用你,不是為了讓你查哪個王與哪個愛妃之間關係的,沒有別的證據,你說服不了我。」
寧江靜了半晌,才道:「因為,魚王妃著人給卑職傳了一個口信,說『卓世子一事,她知內情』。」
「嘩啦」一聲,安平王一臉怒氣,衣袖將桌上的茶壺茶杯全都掃到了地上:「寧統領,我倒不知道,你居然還和皇室摻和得緊!嫌我王府俸祿不夠高嗎?若我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你現在就去舔那臨王的靴子吧!」
寧江一下子單膝跪了下去,毫不遲疑:「寧江絕非那種小人,王爺,魚王妃之所以給小人送信,不過是因為卑職與魚王妃當初在同一個地方出來,彼此年少時尚有幾分玩耍之情。魚王妃此時前狼後虎,除卑職外再無一個可信之人。而且王爺在聖上與臨王之間,一向處中立之地,兩不相幫,魚王妃這才會知會寧江。絕非寧江有背主之心,或與王妃有什麼逾矩之情!王妃就算不嫁臨王,也絕非卑職可以仰望!」
安平王怔怔站了一會兒,這才歎息一聲。寧江老大未娶,不過是心中有傷未復罷了。
這個數次在戰場上的死人堆中將自己背出來的女子,若她真有二心,這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
「寧江,你起來吧。」安平王啞聲道。
寧江站起身。
「你真的信魚王妃的話麼?」
「信。若非情勢緊急,他必不會派人給卑職送信。卑職與她,早在數年之前就斷了聯繫。」
「就算這樣,我與臨王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麼理由出現在她面前?」
「有一個。」
「什麼?」
「方嫣然。魚妃派來的人對卑職說,『不日陛下將召方嫣然進宮』。」
安平王震驚:「陛下要見方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