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王甫一到冬城,就忙得人仰馬翻,幾乎將手頭上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找尋世子下落。雖然齊卓很快就被找到,但安平王顯然已經對冬城的官員有了意見,因此當冬城的府尹沈坤遞帖求見時,她連扔了沈坤三次帖子。
只是,很多事情敲打敲打對方也就是了,不可能真正撕破臉皮,尤其當沈坤第四次遞的帖子裡附加了一個求見的人的時候。
那個人叫陳廷。
陳廷這人其實不過是掛了個虛職的小官,官聲不顯,官名不赫,但不管她走到哪裡,幾乎沒人敢小瞧她。
因為,據說她是皇帝的弟弟——寧王的心腹。
當然,只是據說。
但從前有人打過她的主意,想弄點套子給她下時,結果卻都是她安然無恙,下套子給她的人倒了大霉。
於是,她是寧王心腹的呼聲更高了。
不是心腹,怎麼會被如此護著?
安平王雖然也是王,但她這個王卻和皇家血脈沒什麼關係,她完全是憑著赫赫戰功積累起來的,直到佔地一方被封為王。而寧王卻是名符其實的皇朝貴胄,份量與安平王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當朝皇帝,妹妹尚有三位,弟弟只有一位,疼寵得不行,竟然同那三位妹妹一樣分封成王,有自己的封地。
因此,當傳說是寧王心腹的陳廷隨同沈坤一同求見時,安平王也不能不見了。
當然,安平王還有另外的打算。
前段時間,盛傳寧王病重,重得臥床不起,所有人的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但她卻另外收到隱秘消息,說是寧王失蹤了。
消息是真是假,安平王還未來得及證實,這時剛好藉著見陳廷之際試探一下。
朗月疏星,溪上迴廊,假山嶙峋,楊柳依依,雖然此處只是王爺的別院,但景致卻仍舊非同一般。
此時已過了黃昏,園中各處都點上了燈火,遠遠望去,火樹銀花,流洩如銀河一般,真真美不勝收。
陳廷與沈坤一邊與安平王寒暄,一邊心下感歎著別院之美。分花拂柳穿行而過,幾人進了花廳之中坐定,有侍女端茶過來,一一斟滿。
沈坤先是告罪,之前世子遇險又順利脫險的過程,她也隱約聽到了一些風聲,正因為此,她才會在安平王連摔她三次帖子後繼續厚著臉皮貼上來。
畢竟,是在她治內出的事情。
過錯在她,安平王發火也情有可原。
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後,沈坤先開口詢問起世子的近況,並為自己的失職重重自責一番。
安平王由著她說了半天,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道:「此事事發突然,倒也不能完全怪到沈府尹頭上。小兒頑劣,偏性子是不防人的,會誤中奸人之計也在所難免。」她一直覺得,府中必有內應,但這話倒不必明說。
沈坤又深自檢討一番,安平王卻已經把目光轉到了一直默不作聲的陳廷身上。
「聽說這次陳大人升了官?」安平王微笑道。
陳廷忙站起身,恭謹道:「蒙吾皇不棄,前些日子剛剛被欽點為『宮外行走』。」
「宮外行走」並不是真有什麼實權的官兒,但讓人無法忽視的是,這是唯一能直接去皇宮中面聖陳情的官職。
「寧王現在可好?」
「一切安好。」陳廷道。此話無疑是承認她與寧王的關係了。
安平王臉上不動聲色,心下微驚。
這還是陳廷第一次公開表明她是寧王一脈。
「不過,國師大人前段時間病重逝世,王爺可曾聽說?」陳廷道。
「略有耳聞。國師大人一心為國操勞,真真讓人歎息」。安平王道。
本朝雖為女尊,但男子亦可出仕為官,只不過官位都比較低級,除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外。
歷代國師都是驚才絕艷的男子,尤其擅長龜卜之術。不過,國師月前病逝,下一任國師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現。
陳廷眼睛瞇了一下:「下官昨日剛到冬城,聽說王爺在此,就腆顏同沈大人同遞了帖子。蒙王爺撥冗相見,當真受寵若驚。」她的話說得四平八穩,一股子老學究氣息。
安平王不被覺察地微皺下眉頭。她是武將,最受不得這種酸溜溜的東西。陳廷本是武官,何時學了這麼一手?
「好說好說。」安平王打著哈哈道。
「不知世子那件事,可有了什麼眉目?」陳廷問道。世子平安獲救,但抓住的卻全是普通人,查過之後也無甚牽連背景,因此這宗綁架事件當真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緒。
安平王擰起眉頭。
這次是真真正正地皺眉了:「尚無。」
追趕齊卓和方嫣然的馬臉女人一行人並不是潛進王府的那批人,這些人只負責看守。那馬臉女人原是附近鎮上的地痞,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這次是一個神秘人給了她大筆銀兩,讓她去郊外祠堂看守十天。呆十天就能有白花花的銀子得,她樂開了花,根本沒問那個神秘人到底是誰。
按理說,神秘人並沒對她隱瞞安平王世子的身份,她一個普通人竟然有膽子接下這宗買賣?
「下官好奇,不知可否能見見那些人?」陳廷又道。
這一下,連沈坤都對她投去了詫異目光。
世子被綁獲救,表示一下關心很正常。但像陳廷這樣關心得要見綁匪就顯得不尋常了。
安平王一笑:「陳大人要看,本王怎能拒絕。」說著站起了身。
馬臉女人和她手下都被關在地牢中,雖然她們不是主使,畢竟也是從犯,這罪行是可以直接宣判的。
陳廷見到她們時,見她們身上傷痕纍纍,明顯都受過大刑。
方嫣然是嫌犯,這幾個人卻是貨真價實的綁匪。
安平王為了早日查到幕後人,下狠手是一定的。
陳廷居然握住了那馬臉女人的左手腕,但只一瞬間就鬆開了手,轉過頭去。
「涉案之人都在這裡?」陳廷問道。
安平王心下微怔,看陳廷的架勢,好像此番真為世子綁架案而來?
只是,齊卓之事與她有何干?
「當日被捉的綁匪都在這裡。」安平王道,「不知陳大人千里迢迢到冬城所為何來?」
三人邊說邊向外走。
地牢裡面惡臭熏天,這三人哪呆得了太久。
「卑職路過這裡,幫寧王辦點私事。」陳廷道。
既是寧王私事,自然不好多打聽。
「聽說當日被綁之人,除世子外還有一名女子?」陳廷又道。
安平王的臉色微微變了。
方嫣然與齊卓一同被捉的事情,她捂得嚴嚴實實,陳廷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而且她幾次三番打聽其中細節,與這綁案有何牽連?
「是的。」安平王不假辭色,沉下了臉,識相如沈坤者,自然知道這話題不好再提。
但陳廷卻似看不到一般:「不知那女子現在何處?」
安平王怒道:「陳大人,你對小兒被綁一事如此關心,本王可否能問一下原由?」
陳廷微微一笑:「王爺息怒。下官只想看看那女子是否為下官所找之人,如果是,下官自然會明說,如不是,下官亦會為此時的失禮告罪,還望王爺能容下官一見。」
安平王完全可以不理陳廷,但她背後站著當朝皇上最疼愛的弟弟寧王,這就不能不讓人多想想。
「陳大人所說的私事,可與某位女子有關?」不然如何非要巴巴地看那方嫣然一眼?
「這個,要看過才能決定。」陳廷道。
安平王將胸口那團郁氣嚥下,揚聲道:「寧江!」
一個勁裝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
「帶陳大人去看看方嫣然。」說著她轉過頭,對沈坤道,「沈大人,我們還是回花廳再喝杯熱茶如何?本王前日新得了點金絲葉茶。」
沈坤巴不得離麻煩遠遠地,忙不迭點頭應了。
陳廷跟著寧江走了長長一段路,眼看路徑兩邊少了那種精心雕琢的氣息,越來越偏僻,不由微皺了下眉頭。
「寧統領,那位姑娘與世子一同被綁,怎地此時住在這種地方?」
寧江的眼神銳利如劍,掃了陳廷一眼:「她是疑犯,自然要嚴密關押。」
兩人說著,到了小黑屋處。
陳廷的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她經過見過的東西很多,面前這死一般靜寂連窗戶都沒有的屋子,她一眼就看出來是做什麼用的。
只是個尚未被證明與此案幕後之人有牽涉的疑犯而已,何況據說方嫣然在齊卓被救出一事上也出了大力,此時竟被關在這麼個地方?
「寧統領,罪名尚未被證實就這樣對她,不大好吧?」陳廷道。
寧江其實也不大贊同,但齊卓是世子,自己只有聽命的份兒。而且她是安平王的人,話裡話外自然維護王府這邊:「方嫣然被關進去幾天卻仍鎮定如初,一點緊張慌亂都沒有過。陳大人,你覺得這會是普通人的反應麼?」
陳廷愣了一下。
寧江說得有道理。
就算是陳廷本人,受過嚴苛訓練,被關進去幾天雖不致崩潰,但也不至於鎮定如常。
要真像寧江說的那樣,那確實要好好想想了。
寧江道:「陳大人還想進去看看麼?」
陳廷心知這一進,就把王府徹底得罪了,不過已經到了這一步,由不得她後退,而且寧王的吩咐一定要完成:「好,有勞寧統領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