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霖昏迷了將近一個星期才甦醒過來,用盡全力睜開眼睛,男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暖暖……在哪裡?」
他躺在病床上,虛弱得連直起身子都做不到,但是,這並不妨礙宋亦霖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開口。
問她怎麼樣,有沒有受傷,為什麼沒有見到她……
和夏溫暖剛醒過來的時候問的話如出一轍。
當時在宋亦霖床邊守著的是陸加,把醫生叫過來的同時,順便也叫上了隔壁正在午睡的夏溫暖旄。
宋母正好有事,沒有呆在醫院裡。
不然的話,聽到兒子一醒過來就馬不停蹄地記掛夏溫暖那個女人,她非得氣死不可。
——「亦霖!崛」
夏溫暖披著一件敞開的外套出現在病房門口,眉宇間儘是急色。
她扶著門框劇烈喘息,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疲累,臉上紅通通的,但還是看上去沒有多少精神。
夏溫暖的身體狀況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醫生建議她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但為著私心,她不肯離開。
自己要等宋亦霖醒過來,無論多久她都要等……
醫生覺得夏溫暖很古怪,哪有人病好了還要呆在醫院裡住著,天天吃清淡的營養餐,做全套檢查的。
只是,病人堅持這樣做,醫生也無法多說什麼。
醫藥費照付,難道還強行讓夏溫暖出院不成?
病床上的男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即刻抬起眼眸,捕捉到那抹身影的同時,立刻揚起一抹笑容,但很快他又皺起了眉頭,看上去有些不悅。
陸加有些詫異,順著宋亦霖的視線望過去,就見他的眸光正落在夏溫暖單薄的外套上,隨即凝固不動了。
陸加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小子,肯定在擔心夏溫暖會不會凍著……
他不禁想問:夏溫暖,你究竟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
夏溫暖提線木偶一般地走到宋亦霖的床邊,肢體無比僵硬,她的腦中空蕩蕩一片,但在經過陸加身邊的時候,她還不忘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不客氣。」
陸加的語氣淡淡的,看也沒看她,就好像是在和陌生人說話一般。
夏溫暖明白他的冷漠,畢竟,宋亦霖為自己失去了兩條腿,任何在乎他的人,恐怕都不會對她有好臉色的。
陸加已經算是很克制了,想到那天宋母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歇斯底里的,夏溫暖的頭又開始疼了。
「暖暖,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夏溫暖一愣,對上宋亦霖既蒼白又疑惑的表情,連忙搖搖頭道,「我、我沒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亦霖,你真的嚇壞我了……」
宋亦霖輕輕一笑,寵溺至極。
他朝她伸出手,夏溫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溫柔地握住男人的手腕,將他扶了起來。
陸加見狀也上前幫忙,替宋亦霖的背後墊了個枕頭。
一旁站著的醫生摘下了聽筒,正要開口說話,陸加連忙拉過他,低聲道:「不要打擾他們,請你跟我出來說吧。」
「lucas?」
宋亦霖叫了陸加一聲,但是對方沒應他,而是轉過身子提醒了夏溫暖一句——「伯母在簡訊裡告訴我她快要回來了,你注意一下時間。」
夏溫暖的表情倏然一變,但還是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
宋亦霖這下更加的雲裡霧裡,看著陸加面無表情地把醫生帶了出去,又關上了門,他嚥了口唾沫,抓住夏溫暖的小指頭扯了扯,一臉的茫然——「他怎麼了?古里古怪的?」
男人又無辜地摸了摸鼻尖,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自問道:「我有哪裡惹到他了麼?」
夏溫暖望著宋亦霖儘管病弱卻依舊英俊的面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視線,憋住氣息,卻差點忍不住落下淚來。
陸加肯定是想到宋亦霖半身癱瘓的事實,心裡難受,才會誰也不想理,誰也不想看的。
——尤其是宋亦霖,這個他當做弟弟一般看著長大的男人,他怕一旦和他面對面說話了,有很多情緒,就會藏不住了。
夏溫暖捂著唇搖了搖頭,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她只好把自己的聲音放得比輕柔無比,淡淡地答道:「我不知道。他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宋亦霖看著門口,不滿地罵了一句,「那人就是存心氣我!我都醒了,他還不願意給我個好臉色看……」
夏溫暖不說話,點點頭當做附和,她有些晃神,冷不防就聽見宋亦霖問了一句——「對了,lucas跟你說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我媽?我媽怎麼了麼?」
「啊?」
宋亦霖看著夏溫暖轉過臉臉,眉頭抖了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也是啊,她肯定還恨著呢,心裡是不願意見到他的母親的。
若不是因為自己受傷了,她恐怕也不想見到自己吧……
夏溫暖怕他胡思亂想,湊近了一點距離問道,「亦霖,你說什麼了?我剛才走神沒聽清。」
啊,走神啦!真是天助我也!
沒聽清就好,沒聽清就好啊!
宋亦霖笑了笑,連忙轉著眼珠子轉移話題,「暖暖,我覺得下半身好麻,一點知覺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回夏溫暖可是聽得真真切切的,她的心跳莫明漏了一拍,臉上的血色登時刷地褪了個乾淨。
他……他覺察到了?
這麼快?!
夏溫暖舔著嘴唇,腦中飛速過濾著訊息——陸加將醫生請了出去,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宋亦霖聽到自己的病情。
要是讓他知道了,宋亦霖肯定會情緒失控,傷上加傷的。
夏溫暖正在琢磨著應該怎麼說,宋亦霖已經將手伸進了被子裡。
剛開始他或許只是無心之言,但這會男人是真的感到有些奇怪了,他輕輕捏了捏大腿,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感覺,然後眉峰不由就沉了下來。
宋亦霖又使狠勁扭了一下,但是,隔了好久,別說痛了,他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是我的錯覺嗎?還是我的力氣不夠大?」宋亦霖納悶,有些急了,又狠狠敲了兩下,像個好奇心重的小孩子一樣,可能是剛醒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吧,於是他便抬頭對著夏溫暖說道:「暖暖,你掐我一下!」
宋亦霖毅然掀開被子一角。
夏溫暖默默地看著,沒有做聲。
她不想搖頭,搖頭只會讓他更加的起疑;但她更不想點頭,點頭就意味著自己要去傷害他。
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這個還要殘忍嗎?
宋亦霖看著夏溫暖糾結的表情,暗笑:「怎麼,心疼我?下不了手啊?」
夏溫暖用力點頭,俯下身,為他將被子蓋好,她實在是有些撐不下去了。
宋亦霖長臂一伸,就像往常一般揉著她的頭髮,揉亂了之後,又耐心地幫她順好,輕笑了一聲,說著:「暖暖,你瞎擔心什麼呢……不就是讓你掐一下麼~我好歹是個男人啊,又不是水做的,你這麼推三阻四的,我真的很受挫的……」
夏溫暖垂下頭,聲音嗡裡嗡氣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前一秒還在嬉皮笑臉的宋亦霖這一刻倏然怔住了,這這這……他只是在和夏溫暖開玩笑而已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自己是說了什麼話讓她難受了麼?
宋亦霖有些手足無措,他四下瞄了一眼,看到床頭有個按摩用的槌子,一把就抓了過來。
那是宋母在這裡守夜的時候用的,因為坐得久了就會腰酸背疼,疼得厲害了,她就自給自足捶兩下,消減一些痛苦。
「暖暖,暖暖,我錯了……我說錯話的話,你罵我就是,打我……打我也行啊!」
宋亦霖病急亂投醫一般地將槌子塞進了夏溫暖的手裡,後者詫異地眨了眨眼睛,剛想問發生了什麼,男人立刻就抓住她的手,準備往自己身上敲去,嚇得夏溫暖立刻連手帶槌抽了回去。
「亦霖,你做什麼?!」
「暖暖,你不要生氣……」
夏溫暖愣了愣,下意識反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呃……」
真讓宋亦霖說他卻又說不出了,但他總覺得夏溫暖不對勁,非常的不對勁。
夏溫暖摸了摸鼻尖,準備將那個槌子放回原處,這時候遠遠地從門外傳來一道興奮的女聲。
——「霖霖,你醒了啊?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媽媽……」
宋母的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輕快的聲響,她整個人像是帶著和煦的春風一般,卻在看到夏溫暖的那一秒化成了颶風。
尤其是看見她手中拿著的那個小槌子,正對準了宋亦霖的腿,不知道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她整個人就像是氣球一般炸開了!
「夏溫暖,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做什麼?」
宋母上前,一把推開了夏溫暖,低吼道,「霖霖的腿都廢了你還這樣對他你還有沒有人性?!你到底要把他害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此話一出,驚得夏溫暖立刻摔了手中的槌子,木質的東西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很響,她就覺得心口頂著的那塊巨石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
但是,石頭卻絲毫未損,碎裂的是她自己的心……
夏溫暖一步一步地後退,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為什麼?為什麼要當著他的面毫不顧忌地撕裂這個殘酷的事實!
而宋亦霖則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一般,顫抖著看了看自己的腿,顫抖著看了看眼前站著的兩個女人,又顫抖著問出一句——「媽?你說什麼?我的腿……廢了?」
「霖霖,我……」
宋母這會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咬舌自盡,她怎麼能一時激動把這事兒都給抖出來了?
原本正和醫生商量治療對策的陸加聽到病房裡傳來的動靜,立刻撇下醫生往回衝,然而,推開那道門,他才發現,一切已經太晚了……
陸加也知道瞞不久,宋亦霖遲早是會發覺的。
但是,誰都會希望噩耗來得越晚越好。
他才剛醒過來,連十分鐘都不到,好不容易夏溫暖將他逗笑了,那笑容是多麼的難能可貴,可恐怕今後,再也看不到了……
「伯母,你從外面回來,應該沒有吃飯吧?這會肯定是餓了,我先帶你……」
還沒等陸加說完,她也壓根沒聽清楚他的說話內容,宋母就圓睜著眼睛一個勁地點頭道,「對……對對對,我我我……我很餓了……」
「我我我,我先出去……霖霖,你好好休息啊……媽,等會……等會再……」
宋母艱難地在腦中組織著詞句,但顯然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宋亦霖猛地一拍床板低吼出聲,「誰都不准走!給我把話說清楚!」
其他三人皆是心頭一震,宋母低垂著腦袋,慢吞吞地挪到了宋亦霖身邊,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抓住了宋亦霖青筋暴起的雙手,泣不成聲道:「霖……霖霖,對不起啊……都是媽媽的錯……可是,你千萬要撐住,有媽陪著你呢……啊~」
宋亦霖的眼睛裡,一片沉不見底的空洞,就好像,他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