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內,就領教了夏延年近乎神乎其技的變臉,項慕川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之外,倒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請使用訪問本站。舒睍蓴璩
這樣子孩子心性的老人家其實非常的難得,可愛而不做作,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完全讓人討厭不起來。
夏延年已經先一步離開了,他走得很急,其實更像是在飛。
項慕川慢慢地站起身,雙腿麻酥酥的,下半身像是裹著厚實的石膏一樣,踩在榻榻米上,完全沒有實感。
稍稍動了一下,腳心疼得厲害,扯動著脆弱的神經,那種想動都動不了的感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有多麼的痛苦熨。
小虎還留在原地,準備目送項慕川離開,他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他的腿,貼心地說道:「項先生,您稍等一會兒,我遣人送送您吧。」
「不用……我認識出去的路……你忙你的好了,不用管我。」
「好、好的……那您慢走,有空再來。轎」
像是看穿了項慕川的尷尬,小虎立刻識相地找了個借口閃人。
他一走,項慕川立刻彎下身子,用力地捶打著小腿,試圖讓它們快一些恢復知覺。
幸虧旁邊沒人看見,不然自己的臉都沒地方擱了。
在原地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有點感覺了,項慕川嘶了口氣,僵硬地抬起腿,往外走去。
一步三扭,姿勢別提有多可笑了,有人經過,項慕川便停下來,裝作風雅地瞧瞧風景,非常的淡定。
微風徐徐吹過,空氣裡飄蕩著沁人的香味,櫻花像是細雨一般飛舞,粉嫩的色彩,墜在蔚藍的調色盤上,美得眼睛都快要裝不下。
這時候,項慕川遠遠地看見一個身著白色和服的女子,梳著盤發,腳踏木屐,邁著碎步,正朝自己款款走來。
她的身量很高,骨架卻不大。不盈一握的腰肢,儘管纏著繁複的束帶,卻仍是瘦得非常勻稱。
女子的手腕和腳踝尤為纖細,白玉一般的肌膚露在外面,偶爾有櫻花花瓣擦過,落下一地的幽香。
項慕川有些癡了,女子越走,越近……怎麼看,怎麼都像是——
「溫暖?」
男人下意識地吐出兩個字,就連他本人,都被自己那粗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項慕川,你怎麼在這?」夏溫暖同樣很驚訝,心裡頓時升起了一種在南極碰到駱駝的感覺,表情一下子變得玩味起來。
沒有長髮披肩的夏溫暖亦是美艷不可方物,她的頭髮被高高盤起,黑亮的髮絲藏在腦後,只有兩綹卷卷的鬢髮垂掛在耳畔,沉穩之中添了一絲俏皮。
因為風的緣故,夏溫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撥開飄到唇上的髮絲,纖長的指尖隱在寬大的袖子裡,偶爾露出來一寸,卻似是能輕易地撥動旁人的心弦。
和服本是死物,而且還是如此一片素雅的顏色,卻不知道為什麼,穿在夏溫暖的身上,莫明為她平添了一分妖冶之氣,讓人完全移不開眼球。
項慕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吞口水的聲音,「咕咚」一聲,毫不誇張地說,就像是石頭猛地落進了池塘一樣。
夏溫暖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對他的失態完全無動於衷,女子慢慢地瞇起眼睛,想了想,問道:「所以,你就是我爺爺的客人?」
「對,我到京都出差……」項慕川琢磨著該怎麼說才會讓她不反感,所以語速不由放得特別慢,「……正巧,買到了一把不錯的太刀,於是過來送給夏老先生……」
夏溫暖笑,沒什麼情緒,「你有心了,我爺爺很喜歡收藏太刀的……」
「我知道……你曾經和我說過的。」
「……」
夏溫暖抿住唇,不說話了。她轉過身,去看一旁的櫻花樹,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氣氛本來就不怎麼的熱乎,這下更加的冷了,項慕川知道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連忙生硬地轉過了話題,「那個,我這就走了,很快也會離開京都的,你不要覺得心裡不舒服……」
夏溫暖不看人,雙手負在背後,清冷的嗓音緩緩地流瀉而出,「你想多了項慕川,你還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哦,那就好。」
項慕川的腿已經徹底不麻了,然而,他卻還是沒法邁出去一步,光是側過身子,就彷彿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對了,項慕川!」夏溫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加重語氣叫住了男人。
「嗯?」
「正好,我有話要問你。」夏溫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會浪費你太久的時間……」
「你要問我什麼事?」
「我就想知道,林依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個?」
「怎麼?不肯說啊?怕我去害她嗎?」
「不是!我只是……」
夏溫暖輕蔑一笑,冷冷地打斷男人後面的話,「其實,你想我想得沒錯——我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林依的!項慕川,我當面問你林依的情況,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以為,讓林依呆在精神病院,再給她瞎編亂造一點病史,就可以萬事大吉……哦,我差點忘了,她從前是真的瘋過,而且,還是被我逼瘋的!」
「我早就已經猜到你會用這種辦法幫她逃脫刑事責任了……但是項慕川我告訴你,如果你非要救林依的話,那就是與我為敵,你最好給我做好心理準備!」
「溫暖,我沒有,這個決定不是我做的!從夏園出來之後,奶奶大發雷霆,揚言要將她們一家人趕出t市。但是,林依的情緒非常的不穩定,傷人的傾向越來越明顯,林婉束手無策,只好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夏溫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涼透了,質問道:「項慕川,這麼假的戲,你也會信嗎?」
項慕川搖搖頭,「不,我已經不會再相信林依的話了。但是,我做不到對她們趕盡殺絕,於是就睜一隻眼閉一眼,放她們一條生路……」
「婦人之仁!」夏溫暖狠狠一甩袖,像是恨不得將這一巴掌甩到他臉上去一般,「你別忘了殷司和林依是什麼關係!那個男人,可不會想著放你一條生路……我們都差點死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但是溫暖,林依她救過我的命!你讓我怎麼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如果一個人曾經捨命救過你,你會希望親手把她送進監獄,或者是任她流落街頭,餓死在大街上嗎?」「項慕川,你犯不著和我將心比心,我不要聽!就是因為這個破理由,你就可以容忍林依的種種欺騙,為了嫁給你而不擇手段,甚至聯合她的母親,對我進行栽贓嫁禍?!」
夏溫暖氣得嘴唇都開始發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這樣失控,明明理智還沒有斷線,但她就是停不住嘴,「我倒想問問,她當初到底是怎麼捨命救你了,讓你報答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報答完?如果我也對你有恩的話,是不是那時候我使計騙你和我結婚,你也能原諒啊?是不是我的孩子,也就不用死了?!」
「溫暖,這根本就是兩碼事,你為什麼要混在一起說?你是你,林依是林依,你們是不一樣的!但是,三年前我所做的,我知道那是錯的,我很自責,也很悔恨……可是三年後的今天,在我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的情況下,難道要讓我再錯一次嗎?!」
「不……不是這樣的……項慕川,你不要說得這麼好聽,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夏溫暖一面搖著頭,一面摀住嘴唇,眼神空洞,但還是強迫自己笑出了聲,她笑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那樣美,卻是那樣傷。
「對啊,我是我,林依是林依,我們當然是不一樣的……因為不管你怎麼傷害我,就算千瘡百孔,就算遍體鱗傷,就算渾身的骨頭被你一根一根地卸下來,我還是會像打不死的小強一般,一次次地挺過來,然後活下去……」
「但是,林依就不同了。她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也受不得半點的傷害,在你的潛意識裡面,你只會保護她……所以麻煩你,不要講得自己好像懂事了,成熟了,其實到頭來,你只是敵不過你的本能而已……」
項慕川無力地扶住額頭,他的手心冰涼一片,早已撫不平那越皺越深的眉頭,男人歎了口氣道,「溫暖,你聽我說,不是你想得那樣……」
「呵,項慕川,你不必向我解釋的。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想指望過你的。我說了,你要護著林依,隨便你,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只要你能護得住……」
項慕川忽然就陷入了百口莫辯的窘迫境地,他無奈,只好垂了垂眼眸,小聲道:「溫暖,我保證,我真的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夏溫暖睨他一眼,一臉明擺著的不屑表情,就像是在說——「鬼才會相信你」!
話不投機半句多,夏溫暖又開始背對著項慕川賞花,冷冷道,「我沒事了,你走吧……」
項慕川猶豫了片刻,卻猛然上前了一步,平靜地吐出一句,「溫暖,我……我也有話,要問你。」
「你問好了……」夏溫暖朝他懶懶地擺了擺手,就像是在對著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講話一般,「但我不一定會回答。」
夏溫暖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撥弄著櫻花柔嫩的花瓣,漫不經心的模樣,全無剛才的失控。
但是,夏溫暖越是不屑一顧,不拿自己當回事,項慕川此刻就越是緊張,手心裡汗涔涔的,一個勁地抹在衣角上,卻是怎麼也抹不乾淨。
「或許……」項慕川的拳頭已經攥緊,喉結上下滾動著,開口非常的艱難,「或許……你小的時候,有沒有見過我?
「卡嚓」一聲,在連風吹過都聽不見的空間裡顯得尤為突兀。
夏溫暖不小心將花枝折了下來,她尷尬地捏在了手心,想了想又丟在了樹根處,嘴上下意識地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是……沒有嗎?還是你不想回答?」
「小時候的事,誰……誰還記得清啊。反正我是記不清了……而且,我不可能,會見過你的吧。印象中是沒有……」
「真的是這樣麼?」
項慕川已經沒法再往前走了,因為他不敢去看夏溫暖此刻的表情。
夏溫暖猛烈地甩手,「你煩不煩啊?都說了沒見過!你問這個想做什麼?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項慕川一聽,忍不住苦笑出聲——是啊,本就是自己異想天開,不是她呢……
差不多也要相信那個事實,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而且,就算夏溫暖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又怎麼樣呢?
如果他們現在是對很恩愛的夫妻,要是能夠證明這一點,就像是證明了命中注定的緣分一般。
然而,他們早已離了婚,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更何況,夏溫暖也不是……
——「沒有。我只是問問而已。」
項慕川踉蹌著腳步,離開她一段距離,夏溫暖以為他要離開了,鬆了一口氣,冷不防男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囡囡。」
夏溫暖的心抖了抖,但還是強壓下去那一份動搖,「……你在叫誰?」
「沒什麼……我先走了……」
這一次,項慕川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