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外,門被扣響,隱隱傳來夏溫暖清亮的聲音,含著小心翼翼,就像是一盆浸透了涼意的水,讓人醍醐灌頂。
——「爸,是我,溫暖。我來看你了……想你應該還沒有吃早餐,所以我熬了點雞湯帶過來。爸,你聽見了麼?爸,我可以進來麼……爸?」
夏溫暖說了那麼多話,卻像是在和牆壁對話一般,半晌一點回應都沒有。
隔著門,她有些失望地轉過身,自顧自喃喃了一句,「難道,還沒醒麼?」
又或者……夏溫暖的心沉了沉——他還是不願意,見到自己嗎輅?
昨晚經過連續好幾個小時的手術,夏振海總算是度過了危險期,之後被轉入了高級病房護養。
只是夏振海一直沉沉地處於昏迷狀態之中,臉上罩著呼吸器,眉頭毫不放鬆地皺著,十分虛弱的模樣。
那人躺在病床上,被子裹著,卻還是那樣的瘦紺。
原本肉實的身軀彷彿已經萎縮了一般,只剩下一副嶙峋的骨架,看得人揪心地疼。
白髮叢生,悄無聲息地漫過鬢角的皺紋,儘管面容在呼吸器的籠罩之下模糊不清,但光是看著,就覺得他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我那慘不忍睹的女同桌全文閱讀。
衰老是這樣一件不知不覺的事,夏溫暖還來不及盡應盡的孝道,卻又被現實逼得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父親,真的老了……
眼眶微微地泛潮,只是就連哭,都顯得有些多餘。
病房裡擺放著的各項精密的儀器,發出規律的聲響。
「嘀——嘀——」
卻莫名地讓人心煩意亂。
起伏有致的心電圖,證明夏振海此刻還活著,卻也,僅此而已……
眾人左等右等,卻還是不見夏振海醒過來,不由得都有些心焦。
夏溫暖在宋亦霖的安撫之下勉強還能維持清明,不過李管家和葉素琴可沒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又恢復了剛開始那種草木皆兵,彷彿天就快要塌下來的緊迫感,在病房外轉來繞去的,讓人眼暈。
主治醫生無奈極了,對於不淡定的家屬,講道理往往是沒有用的——「開哪門子國際玩笑啊!大型手術才剛做完,病人就能立刻睜眼的,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好不好!」
這種話他倒是很想說,只是說完還有沒有命在,就是個未知數了……
於是主治醫生只好常規地和他們解釋道可能是麻醉劑的效力過強了,病人又太過疲憊的緣故,藥效褪去就能甦醒了,讓他們靜待即可。
之後,夏溫暖便一直坐在病房裡守著夏振海,宋亦霖也在旁邊陪著。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李管家和葉素琴實在是支撐不住,縮著身子就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睡著了,又是宋亦霖給善的後。
他本來想勸夏溫暖也去休息,孕婦的身體可經不起這樣折騰,病房裡有自己看著就好。
但夏溫暖緊緊地握著夏振海的手,就是不願意離開——「亦霖,你別勸我了,就讓我多陪我爸一些時間吧。我已經錯過太多了……我希望他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我……」
她的嗓音顫抖,近乎是在求他了。
宋亦霖擁著夏溫暖的身子,溫柔地親吻她的額發,越看她越覺得心疼——他明白這個曾在醫院已經失去了母親的女子,面對著躺在病床上,身體病弱的唯一至親,該有多麼的不安,多麼的害怕……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不落到你身上,你永遠不知道它有多絕望!
然而,夏溫暖才剛這樣說完,病床上的男人卻忽地悶咳了兩聲,竟就真的緩緩睜開了眼睛……
宋亦霖一驚,連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夏溫暖的肩膀,激動地喊著「暖暖你看,伯父醒了!」
那一瞬,週遭的聲音似是被洗掉了一般,夏溫暖什麼也聽不見了,她雙目圓睜,沒有力氣再眨動,呼吸也驟然停了下來。
這樣近的距離,和父親面對面,眼對眼,夏溫暖心裡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愣是一句話都跳不出來。
到最後,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個字——「爸……」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似是耗盡了夏溫暖所有的勇氣,聲音很輕,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到,然而下一秒,卻換來病床上的夏振海半睜著雙眸,寬慰地露出一抹笑來。
夏溫暖登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床上躺著的男人卻伸出了紮著吊針的手,輕輕拍了拍女子的腰側,他隔著呼吸器,十分費力地吐出一句,「暖暖,很晚了,你快去睡吧……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夏溫暖聽罷,很乖地「嗯」了一聲,重重點頭,兩行熱淚順著那股力道,失重地墜落在地尋龍相命。
沒有過渡,也沒有暫停,這一切太過自然了——就像是忽然回到了年少的時候,穿著校服的自己坐在客廳裡埋頭寫著作業,這時候拉門被打開,然後工作到深夜的夏振海,踩踏著星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夏溫暖甜甜地笑起來,叫「爸爸」,接著夏振海總愛將寶貝女兒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然後失笑著說道,「暖暖,很晚了,去睡覺吧……」
每一天,都如此。
只是因為夏溫暖知道,這是唯一可以和早出晚歸地忙於工作的父親,打一次照面的方式。
夏溫暖原以為,夏振海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是已經原諒了她的……
於是她一大早便下廚,滿心歡喜地熬完了雞湯,匆匆地趕往了醫院。
卻沒想到,換一個時間點再來,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昨晚,許是夏振海尚未清醒,迷茫之中還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便胡言亂語了吧……
夏溫暖抱緊了手中的雞湯,深深吸了一口氣,安靜地等了那麼長時間,門對面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失落地搖了搖頭,準備離開了。
然而,剛走出去沒幾步,裡頭卻忽然傳來了夏振海渾厚的聲音,「……進來。」
夏溫暖連忙剎住腳步,眼睛裡一下子就亮起了大喜過望的光芒,她一邊將鬆開的圍巾重新繫好,一邊轉手拎著雞湯,推門慢慢走了進去。
病房裡亮堂堂的,暖氣將人蒸得有些頭暈。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窗簾一拉,可以看到刺透霧靄的陽光,暖融融地撒在窗台上,鋪滿金輝。李管家也在,他正彎身幫夏振海調整病床的高度,抬頭看見夏溫暖,立刻精神地向她打了聲招呼。
「大小姐,早上好!」
「嗯,李管家,你也早上好。」
李管家搓著手,滿臉堆起來的笑容,「誒呀,大小姐,沒想到你來得這樣早呢!剛剛其實老爺還睡著呢,我怎麼叫他他都不願意醒,實在是沒辦法了……不過一聽見大小姐你的聲音,老爺立刻就起床了,只是頭髮壓得有些亂了,不好見人,他忙著理,就沒顧上……」
夏振海涼涼地斜了李管家一眼,乾咳了一聲道,「老李,別說多餘的話。」
「誒,是是是。」
原來是這樣啊……
夏溫暖不禁有些失笑,剛才心情大起大落的,竟只是因為親爸注重形象而已。
她將雞湯放在床頭櫃上,轉過身之後,夏溫暖頓時覺得有些侷促,然後就見夏振海的大掌拍了拍床頭的位置,朝自己點了點頭,「過來坐。」
「好。」夏溫暖乖乖地挪了過去,看著夏振海蒼白的臉色,心裡又難受又壓抑,動了動唇,卻覺得自己說什麼都很多餘。
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的時候,自己沒有陪在他的身邊,事到如今,便也沒有資格再多問了……
「好了,你就別擺一張苦臉了,這毛病很多年了……就是這次發作得有些急而已,死不了的……」夏振海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朝李管家招了招手,「老李,把藥拿過來傲世天宮全文閱讀。」
夏溫暖眼神一寒,立刻攔住了李管家,「爸,你才剛起床,哪有空腹吃藥的!」
夏振海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懨懨地答,「沒胃口,不想吃……」
「那……先喝點雞湯,好不好?」
夏振海想了想,點點頭,臉上倒是沒看出什麼不情願來,只是之後還小聲地補了一句,「真是的,一來就管我……」
李管家轉過頭,很不厚道地「噗」地笑出聲來。
夏溫暖的後腦勺登時落下一大滴冷汗來,盛湯的手都有些僵硬了——自己這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好不好!
「對了,昨天和你一起的那個小伙子呢?怎麼沒見他?」夏振海頓了頓,又問,「我怎麼覺得他有些眼熟,從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夏溫暖停下手中的動作,煞有其事地想了一想,「見倒是沒見過吧,不過我曾經和你提過的……就是初中從國外轉學過來,和我同班的那個男生,就坐在我前面。初三的時候你去開家長會,回來不是還問我,我前排的位置為什麼空著麼?」
「哦……有點印象,是不是姓宋啊?」
「對,他父母都在國外,家長會自然就缺席了。」
「那小子,一直暗戀你吧?」
夏溫暖正在試雞湯的溫度,冷不防夏振海這樣一問,她手中勺子一抖,滾燙的湯就全部淋在了舌尖上,激得她連忙放下了碗,大口大口地呵著氣,眼眶裡立刻湧出了生理淚水。
「爸,你……你說什麼呢?」
夏溫暖轉過頭去,看著笑得一臉高深莫測,好像知道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的夏振海,滿眼搖來搖去的問號。
「我想想,對,就是那次家長會……你前面的那個位置空著,起先我也沒在意,後來我去講台領你各科的成績單的時候,走下來不小心撞到了那張課桌。男生的抽屜,想也知道,東西全是亂塞的,這一撞,就掉出來很多東西……」
夏溫暖眨巴著眼睛,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你……撿起來了?」
「當然得撿,那麼多家長都看到我撞到了那張桌子呢!」夏振海摸著下巴,津津有味地回憶著,「呀,現在想起來,那小子還是真有心哪——你們上課傳的紙條,你幫他背完書籤下的名字,你給他改的作業,特別是留下批語的那種……總之關於你的東西,他全都收得好好的!」
「……」
夏溫暖插不上話,只能呆呆地聽著,她的臉色通紅,一時間竟忘了將放涼的雞湯遞到父親的手中。
這……宋亦霖竟然幹過這些事情,他都沒和自己說過!
也是,這種行徑簡直是太「令人髮指」了,估計他都不好意思回憶吧!
「那個時候,怕你早戀影響學業,就沒告訴你……」夏振海刮了刮鼻尖,笑得有些隱晦,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點著頭讚賞道,「不過,這小子是個潛力股啊!看樣子,隔了這麼多年,還是追到了啊!不錯!」
夏溫暖扶著發熱的額頭,慶幸著宋亦霖沒有跟著一起來,不然,要是讓他知道這麼多年的苦戀竟被夏振海用這麼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總結了,他非得吐血抓狂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