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項慕川光明正大地放了鴿子,夏溫暖氣歸氣,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她總覺得這樣的項慕川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這樣想著,頭又開始疼了。
夏溫暖一陣陣地犯暈,連忙扶住旁邊的電線桿撐牢身子。
纖細的手腕搭上冒著冷汗的額頭,她難受地喘息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輅。
還好,不算太晚……
看來,自己又得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了。
休息日,醫院更加的人滿為患,夏溫暖挺著個大肚子,走兩步就能喘三下,累得脫力,最後不得不坐在長椅上休息姊。
這時候,忽然有人叫她——「夏小姐?」
用這種稱呼方式,應該不會是熟人。
夏溫暖抬起頭來,眼前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周正的五官,帶著憨厚的淺笑,身上穿著白色大褂,工作證是反著掛的,看不到上面的名字。
夏溫暖微有疑惑——這人,她不認識啊……
「啊,夏小姐,真的是你!」男人的聲音四平八穩,倒是表情有些激動了。
「你好,請問你是……?」
夏溫暖尷尬地刮刮臉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或許她真的有見過他,但是大病初癒,自己真的是記不清了。
「哦,對不起。你不認識我對吧?」男人笑笑,摸了摸後腦勺,這才向她做自我介紹,「夏小姐,你好,我叫小k,是你的主治醫生的副手。見到你很高興,恭喜你痊癒!」
小k伸出手,夏溫暖禮貌性地握了一下,對他說「謝謝」。
「夏小姐,你今天是來復檢的麼?可是趙醫生和別人換班了,他要明天才會來。」小k露出了非常苦惱的表情,喃喃自語道,「怎麼辦,要不要打電、話找趙老師回來呢?他應該很想知道你的情況的……」
夏溫暖不解,「嗯?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夏小姐你能甦醒過來,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醫案裡的一個奇跡了邪妻勾火,上校把持住最新章節!」
小k滿臉的崇拜,卻不知道是在崇拜誰。
「奇跡?」夏溫暖聽著越發的迷茫,重複著這兩個字,表情不是一般的複雜。
——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是啊!」小k肯定地點點頭。
夏溫暖的聲音卻忽然嚴肅了起來,「小k,我受傷入院之後的事,麻煩你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訴我!」
「哦、哦……」小k看著她,緊張地嚥下一口唾沫,連忙組織了一下語言,撓撓頭說道,「那你別嫌我廢話多。那一天xx區出了連環車禍,我們醫院一接到電、話,就立刻派了兩輛救護車趕往那裡……」
「傷者有三名,經過搶救,最後活下來兩名。其他兩位患者的情況我不是非常的清楚,但我記得,夏小姐你的手術一直從下午持續到了天黑,我們將你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門外站著你的丈夫和……異性朋友。」
說到這裡,小k的聲音明顯有些不自然,他生生頓住,腦中不禁浮現出宋亦霖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他嘶了口氣,沒由來地打了兩顫。
異性朋友?夏溫暖不用想都知道,那指的是誰……
但是,項慕川又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也出車禍了麼?怎麼還會在門外等著?
夏溫暖的眉頭又揪到一塊兒去了,不確定地問道:「我丈夫?」
「是啊,確實是項先生沒錯!那個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呢,他的傷其實也很嚴重,頭上纏著繃帶,還在滲血,整個人連站都站不穩了……」
夏溫暖撐住額頭,輕輕喘了一口氣——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那麼胡來。
「啊,對不起,我扯遠了!」小k一拍腦門,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夏小姐,我想你自己也該知道,腦子裡有淤血會是多麼嚴重的情況,更何況那些血塊還壓迫著幾根最敏感的腦神經……」
「手術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而如果不手術——你很可能,會永遠都醒不過來。」
「而且,夏小姐你還懷著孕……如果不手術,你的生命……頂多只能撐到,胎兒足月。」
小k說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夏溫暖凸起的小腹,總算有些欣慰——這真是最好的結果了,大人醒了過來,孩子也保住了!
一想到當時進退兩難的那種困境,就連身為局外人的他,都忍不住為項慕川捏一把冷汗。
「只是後來,項先生好像和項老夫人的決定相左了,兩人鬧得非常不愉快……但這畢竟是你們的家事,所以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夏溫暖沉吟——之後,就是項慕川扯上了官司,被警方帶走,而項老夫人在他被審訊的期間,便將自己移出了醫院。
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僅僅是因為項慕川和她對著幹了?
而且,項慕川竟然會和他奶奶鬧脾氣?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這還真是稀奇了,他可是二十四孝好孫子啊……
可是到了最後,又為什麼會變成項忱在照顧自己?這究竟是老夫人下的命令,還是項慕川提議的?
啊啊,不行,不能多想神鬼仙佛妖魔道。
不然又會頭疼……
夏溫暖再一次扶住發脹的腦袋,輕輕晃了晃,已經過去的事,過度深究也沒什麼意思。
她聽見小k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向他點點頭致謝道:「好的,我都知道了。非常感謝。」
小k連忙擺手說「不用」,讓夏溫暖注意身體,便轉身走掉了。
做不成復檢,讓夏溫暖有些小小地失望。
但既然來了醫院,總不能讓她白跑一趟,於是夏溫暖又按部就班地去做了產檢。
之後被醫生告知寶寶發育良好,一切指標都正常。
揣著b超單子,夏溫暖腳步輕快,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冬日裡的白天非常的短,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兩旁的路燈是鵝黃色的,照在人的身上,有一股莫明的暖意。
夏溫暖將滑下的包包挎回到肩上,一抬頭,翹著的唇角卻驟然沉了下去。
只因她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項慕川?」夏溫暖的聲音冷沉到根本不像她。
男人高大的身軀將她公寓的整扇門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身上的衣服換成了一套正裝,領帶打得很細緻,大概是從哪裡剛剛應酬回來。
夏溫暖不知道項慕川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自家門口是要幹什麼,但離他這麼遠,都能聞到那股刺鼻的酒味,讓她深深地皺起了眉。
正巧這時隔壁的王阿姨推開了二樓的窗子,拎著一個灑水器準備澆水,瞧見夏溫暖,便笑著和她打招呼,「小夏,回來了啊?」
「嗯。」夏溫暖朝她揮揮手,也笑。
「小夏,這小伙子是你熟人麼?我看他在你家門口站了好幾個小時了,一直在等你呢。」
王阿姨指指項慕川,朝夏溫暖努了努下巴,非常八卦地問了一句。
夏溫暖撒不了謊,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
王阿姨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一面澆花,一面和夏溫暖開玩笑道:「我說你們倆認識,我老伴就是不相信。還非要覺得他心懷不軌……這麼俊,穿得又這麼好,怎麼會是壞人呢?」
「而且,這小伙子我看著很眼熟,好像見過他很多次了一樣……」王阿姨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歪著頭,好像在回憶到底在哪裡曾見過項慕川。
夏溫暖訕笑道:「怎麼會呢,可能只是長相相似的人吧……」
王阿姨本來已經記起來這個男人就是幾個月前天天給夏溫暖送牛奶的工人,還常常大清早地守在她家門口等著,但被夏溫暖這麼一說,也覺得很有道理,普通送奶工哪能穿得起這麼一身行頭啊!
「也對。」王阿姨澆完花,將一半的窗戶關起來,慈祥地催促夏溫暖道,「好啦,別站這兒和我說話了,快點進去吧!天這麼冷,可別凍壞了!」
夏溫暖掏出鑰匙,又抬頭看了王阿姨一眼,發現她並沒有將另一半的窗戶也關上,走進屋裡的打算。
心裡的煩躁,隨著和項慕川之間距離的拉近——加劇。
聽見腳步聲,男人從黑暗之中緩緩抬起頭來,沒有看清來人,他「嗯」了一聲,好像是準備開口說話了天下王者。
然而,夏溫暖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抬起手,一把摀住了男人的唇,封住他所有的聲音。
接著利落地開鎖,將項慕川推了進去!
說是推,其實夏溫暖根本使不出這種程度的力氣,但項慕川竟然軟得跟一灘泥似的,趔趄了一步,歪著身子便往後倒去,「砰」地一聲撞在了門上。
男人吃痛地悶哼一聲,這要換做平常,項慕川根本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夏溫暖打開燈,大廳頓時一片通明。
她垂眸看了項慕川一眼,他好像很熱的樣子,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面色沒有絲毫異樣,但東倒西歪的動作已經出賣了他。
夏溫暖迅速冷下臉來——他這是,醉了?
「項慕川,你來做什麼?」她口氣不善,已經開始下逐客令,「有事快說,說完就走!」
項慕川也沒有被打擊到,他的神智不大清楚,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說著不知道是早先就準備好,還是臨時瞎扯的台詞——「我不是和、和你說過,那份離婚、協議書……問題很多麼?」
男人將額頭貼在門框上,不覺得丟臉,也不覺得硌人,來來回回地滾動著,像是個搞怪的小丑。
項慕川打了個酒嗝,說話斷斷續續的,「所以,我過來,找你……談、談談!」
夏溫暖掩住鼻子,整張臉被酒氣熏得通紅,由此可見這個男人究竟喝了多少。
又是抽煙,又是酗酒——他究竟有什麼可心煩的,要把自己折騰到這樣頹廢的地步?!
夏溫暖別過臉,更加厭惡地蹙緊眉頭,咬牙質問道:「項慕川,你就準備以這種爛醉的狀態,來和我談?這能作數麼?!在你心裡,究竟有沒有一點點尊重我?!」
她推了他一把,手掌在門上重重拍了一下,朝他吼道:「立刻滾出我家!等你清醒了,再過來!」
夏溫暖的手心火辣辣地痛,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通紅一片。
然而下一秒,項慕川搖搖晃晃地抬起大掌,溫柔地覆住了她繃緊了青筋的手背。
男人高大的身軀抖動著,手、腿、肩膀、還有嘴唇,全部顫得厲害,他的頭還是抵著冰涼的門框,似乎試圖在為自己發熱的大腦降溫。
項慕川的聲音細碎得根本聽不清楚,「如果不是醉到這種程度,我根本不可能過來找你的……」
夏溫暖倏然怔住,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
項慕川猛地抬起臉,這一次,夏溫暖終於完完整整地看清了男人眼眸中的沉痛。
那就像是一柄銳利的刀子,刺得她的心臟驟然一縮,頃刻間疼入骨髓。
他扣住她的肩膀,湊近,整個人燙得不像話,聲音依舊朦朧——「溫暖,在我腦子清醒的時候,我不能見你的,你知不知道?」
卻讓人根本分辨不清,他究竟是醉了,還是醒著……
項慕川貼得太近,夏溫暖難受極了,加上那股濃烈的酒氣,更是讓她受不了。
「放開!」
夏溫暖急促地吐出兩個字,猛力地掙了一下篡命銅錢。
肩膀好不容易脫困,項慕川卻沒能掌握好平衡,直直地摔在了玄關處的大理石地板上。
「喂!」
夏溫暖喊出一個單音,身子下意識地前傾,但垂眸看到了自己抬起來的腳,她立刻在心底低罵了一句不知悔改,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良久,她才啞著嗓子吐出一句——「項慕川,你走吧。」
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彷彿已是死去經年。他的眼神也是死的,空洞無物,只可惜,夏溫暖看不到。
「我不想看到你。一秒鐘,都不想……」
項慕川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腕蓋住了眼睛,他輕輕地問,又像是在毫無意義地自言自語,「老婆,我們別離婚,好不好?」
男人的聲音渾濁,沙啞,無比的粗噶,可是,卻似是淬著血淚,每一個字都讓人無比心疼。然而夏溫暖是不相信的,她抿緊唇,將呼吸抵在口中,她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項慕川竟然會哭?這怎麼可能呢?!
然而,他並沒有停止——「以後,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但是,離婚協議書,我不想簽字,你不要讓我簽字……」
項慕川的手腕越按越緊,夏溫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老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空氣一點點被壓縮,讓人喘不過氣來,夏溫暖閉上眼睛,摀住了耳朵。
「我錯了,我從來沒有給過你幸福……」項慕川喘息,無比地用力,「我想改的,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是誰,又哭了呢?
夏溫暖擦拭著眼角,一遍又一遍,機械地重複這一動作。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或者說,她真追究出一個所以然來,又有什麼意義?
他和她,早就已經回不去了……
一直以來,自己所做的決定,就沒有悔改的餘地。
就算是錯的,也只能,硬著頭皮,一鼓作氣地錯下去……
「夠了,別說了。」夏溫暖摀住僵硬的臉頰,將攢下來的呼吸咽進喉中,重複著之前說過的話,「你走吧。」
——「好。我這就走……」
項慕川應了一聲,之後,便再沒有說話了。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花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好幾次,又差點重新摔倒。
夏溫暖扣住一邊的手臂,站在旁邊,漠然地看著。
看著他起身,看著他開門,看著他將門扣上。
然後,再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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