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藍天、海風、豪華游輪。
雪白的甲板上,擺在巨大的遮陽傘下的兩張籐椅,一張是空著的,而另一張上,慵懶地躺著一個男人。
目測一米八左右的身材,有些瘦,卻也不是瘦到只剩皮包骨的那種型,該有肌肉的地方他都有,算得上勻稱結實,線條充滿了誘惑力,非常的搶眼。
男人的膚色偏白,戴著一副黑框墨鏡,大得遮住了半張臉,無法窺探到面上的表情。
他的耳朵上別著藍牙耳機,手機放在不遠處的圓桌上,屏幕上的通話時間定格在十三分二十八秒轢。
醇香的紅酒在高腳杯中輕晃,將男人的唇色染得嫣紅。
他無比恣意地抬起手,迎風撩起被風吹亂的額發,精緻的臉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顯得尤為意氣風發。
「哦,這樣……粼」
良久,就聽得男人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來,嘴唇掀動的幅度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時候,游輪的下層傳來響動,有人順著鐵質樓梯緩緩爬了上來。
同樣是個男人,高大威武,裸著精瘦的上半身,下身只有一條黑色的緊身游泳褲,隨著他的動作,壯碩緊致的身軀不斷起伏著,渾身散發著野生老虎一般的壓迫感。
他應該是剛潛過水,從頭到腳都是濕的。
滴水的發緊緊貼合在臉頰上,刀削一般的眉眼更顯鋒利,水珠順著光滑的肌理肆意流淌,將那個男人的不羈性感散發得淋漓盡致,就像是一場撩動人心的視覺盛宴。
「ris。」躺在籐椅上的男人直起身子,說話間,一條大毛巾在眼前急速劃過。
「謝了!」被稱呼為「ris」的男人穩穩接過毛巾,披在身上,隨意地揪起邊角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緩緩地靠近籐椅強佔新妻·老公別碰我。
他活動著筋骨,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充滿質感的嗓音含著異樣的責怪,「我來t市都一個多月了,你才約我出來見面,太不夠意思了吧?」
男人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溫潤得毫無攻擊性的臉,攤開手笑道,「這不是碰面了麼……」
但ris看著他的笑容,竟是一下子皺起了眉,絲毫不掩飾討厭的情緒。
他將毛巾一甩,坐在另一張籐椅上,冷聲道,「有事就說,我沒空和你敘舊。」
男人頓了頓,好整以暇地點點頭,完全不在意對方說來就來的焦躁,不緊不慢道,「剛剛從醫院那邊傳來消息了……」
他簡短地複述了一遍電、話中的內容。
ris雖然對他話中的某一點比較在意,但聽罷還是不屑一笑,語氣中含著赤、裸裸的諷刺,「呵,你的眼線分佈得還真廣。這要是讓你家的那幾位知道了,准大跌眼鏡不可吧?」
「沒辦法,誰讓我無聊呢。不找點事兒消磨消磨時間,他們肯定以為我成天游手好閒……作為『長子』,可不能這樣。」
ris一臉被他噁心到的表情,甚至還裝模作樣地乾嘔了一下,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紅酒順氣,不耐煩道:「不就一個女人,想要,直接弄上床不就好了!何必這樣麻煩!」
男人的臉立刻變了,溫潤的笑容隱沒,聲音低了好幾個調,「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殷司,你做過什麼事,我全都知道……那麼禽、獸不如的事,我才不屑。」
「彼此彼此吧,項忱!」殷司冷笑,長腿一伸,踹到了圓桌,發出一聲巨響,「裝什麼清高,你只會比我更加禽、獸不如!」
「那還真是承讓了。」
「好說!」殷司倨傲地砸下兩個字,瞇起陰鷙的眼,面色極冷,「而且項忱,你不要會錯意了。我有我的做事風格,只不過剛巧,我們都有共同想要擊潰的敵人罷了。你可別真的以為,我們是一路的!」
「哦,那我可真是會錯意了。」項忱皮笑肉不笑,歪著腦袋一臉認真,「不過我有一點搞不懂啊,堂堂西索家族的繼承人,大老遠從意大利飛來t市,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強、暴了一個無辜而柔弱的女人,這還真是……非常的、獵奇啊。」
「你!」
那一瞬,殷司爆發出的殺意足以燎原,他渾身的肌肉已然繃緊,要是身上有槍,他指不準會崩了項忱的腦袋,再丟進海裡去餵魚!
「啊,生氣了?我不過是開了個玩笑而已……」項忱無辜地擺擺手,一瞬間又擺出了低聲下氣的姿態,「ris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當然……不會。」殷司比鍋底還黑的臉依舊俊逸非凡,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花了他數十秒的時間才吐出口,但他眼中精光一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揚起一口潔白的牙齒輕笑道,「剛才聽你說,夏溫暖肚子裡的孩子,有三個月了是吧?」
項忱眸色微變,高深莫測地點點頭。
「項慕川陪著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殷司笑得更加邪氣了,有些遺憾地說:「三個月啊,還真是個危險的時間點呢……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的話,會很糟糕吧?」
項忱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當然。項二,大概會發瘋吧……」
「哦?我以為,你會更擔心夏溫暖些。」
「呵,是麼。」項忱閉了閉眼,復又睜開,「過程並不重要,結果是我想要的,那就夠了重生之蒼茫星空全文閱讀。」
「果然,你比我,還要變態得多。」
「過獎。」項忱重新戴上墨鏡沐浴陽光和海風,他舉起高腳杯,斜了幾公分,殷司會意地同他碰杯。
「cheers!」
陽光下,碰撞在一起的紅酒,如鮮血般粘稠殷紅。
另一邊,夏溫暖和項慕川終於走出了鬼屋。
雖然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可卻漫長得像是已經歷經了滄海桑田,心累得都快要不會再愛了。
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受著久違的陽光,兩人就像是獲得了重生那般喜悅。
項慕川慇勤地跑去買水,夏溫暖淡淡說了一句想喝熱的,便坐在了石椅上休息。
她點開手機,有一條宋亦霖發過來的簡訊。
他問——「在做什麼?」後面還附加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夏溫暖眨著眼睛,看著那四個字發愣,大腦莫明有些暈眩。
她其實也想問,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呢?
抬起頭,不遠處的飲料鋪外,項慕川正在和老闆因為他店裡不賣熱飲而起了爭執。
他較真地羅列了一大堆理由,可老闆就是不買賬,還揮著手將他往外趕,讓他別妨礙自己做生意。
項慕川沒有辦法,但也不洩氣,只好跑到更遠的地方去,幫夏溫暖買她想喝的熱飲。
誰也想不到,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項大總裁竟會在這種小地方吃癟,真是又可憐,又可笑。
夏溫暖拖著下巴,另一手擱在膝蓋上,坐姿隨意而窈窕。
斑駁的樹影下,她挺翹的睫毛每一根都很飽滿,湊在一起是那樣的好看,一下又一下地眨動,倏爾模糊了面上的神色。
她忽然就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了。
在一個多月前,剛知道懷孕的那個時候,她或許還會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一邊孕育流著項慕川血脈的孩子,一邊和他辦離婚,從此再無瓜葛。
然而今天,當項慕川同她說「為了孩子,暫且拋卻那些不愉快」的時候,她的心,竟然瞬間就軟了下來。
她不知道那是否是母性在作祟,但這個小傢伙真的是太神奇了,有些時候只要想到它同自己是一體的,它活在她的腹中,會呼吸,有心跳,活生生地成長著,她就控制不住情緒想要落淚。
無疑她需要這個孩子,她必須要生下來!
因為……這很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
產檢的時候,醫生告訴夏溫暖,寶寶一切正常,很健康。
可她還來不及高興,醫生就又拋出了一個「但是」,讓人心驚膽戰的轉折詞。
——因為她以前流過產,後期又沒有好好調理,加之她一直以來所做的工作極耗腦力和精力,對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擔。
所以,這一次,儘管胎兒暫時沒有問題,但母體會非常的吃力,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再小心,照顧好這個孩子美人無愁。
否則,稍有差池,可能孩子就會保不住。月份越足,風險就會越大。
而且更嚴重的是,萬一流產,夏溫暖今後若想再孕,會……很困難。
就算勉強懷上了,恐怕,也保不長久。
聽到醫生將種種嚴峻的猜測「委婉」地擺在自己面前,夏溫暖沉重之餘,唯一慶幸的,就是當初沒有一時衝動,扼殺了這個孩子。
要不然,她很可能這輩子,都當不了母親了。
她曾經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了,儘管到最後她都不確定到底誰是孩子的父親,儘管它只陪了她四十五天,但她還是非常、非常地愛它……
她甚至已經為它取好了小名——如果是男孩的話,就叫「陽陽」;女孩,就叫「洋洋」。
因為姓項,取的都是「向陽」的諧音,就像她最愛的向日葵一般,充滿了生的希望。
只可惜,自己再沒有叫這兩個字的機會了……
然而,她既已確定了要腹中的這個孩子——那麼,項慕川呢?
再怎麼抗拒,再怎麼掩飾,都磨滅不了他是孩子的父親的這一事實。
這是天底下最自然,也是最堅固的維繫。
就算她孕育它、生下它,並且一手將他/她養大,她終究無法替代項慕川的位置。
孩子也肯定會在某一天問起——「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那個時候,她該作何回答?她又該怎麼做?
而如今最糟糕的情況是是——項慕川忽然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瞎,也不傻,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感覺得到。
可也正因如此,她分辨不出,他到底往哪個方向改變了。
是好,還是壞?
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他一日不說,她便一日不會兀自去下結論,寧願當一個傻子,也不願再去毫無保留地瘋狂了。
在項慕川那裡受過了太多次傷害,吃過了太多次虧,說她是學乖了也好,輸不起也罷,能站在原地不躲不閃不動,光是靜靜地立著,就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氣了。
可是,就在不久前,醫院的長廊裡,她聽到林依說——「慕川,我懷了你的孩子。」
夏溫暖無不自嘲地想,或許,她是時候該走了。
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那些信念,其實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凌亂思緒罷了,膚淺、天真、還很脆弱。
瞧啊,她一個沒留神,回過頭去,它們就已經轟然倒塌、土崩瓦解了。
說到底,一紙婚姻究竟能束縛住什麼呢?
項慕川準備向林依求婚了,林依又懷了項慕川的孩子,他們才是一對不是麼?
他們的孩子,才叫愛情的結晶!
只是……還是會有一點不甘心啊……
夏溫暖咬住唇,眼眶微微濕潤起來,她伸出手指,輕輕碾過眼角冰涼的淚珠重生之空間在手。
到最後,自己果真還是懦弱到,要選擇當一個逃兵麼?
家在這裡,根在這裡,愛恨在這裡,最在乎的人,都在這裡!
呵,儘管,她在乎的人裡,會在乎她的,寥寥無幾……
但是,就因為堅持不下去了,就因為受不了了,自己便要一走了之麼?
說什麼堅強,說什麼強大呢,自己充其量只是,一個軟弱的膽小鬼罷了!
這個世界很小,小到他們就這樣遇見;這個世界也很大,大到可能——永不再見!
夏溫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臉埋在手心裡,肩膀輕顫。
微風吹過,溫柔地捧起她的長髮,輕輕地撫摸著,卻無法治癒她心間的痛楚。
——「溫暖!」
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項慕川疾步跑了回來。
夏溫暖抬起頭,恍惚間,看著他舉著兩瓶飲料在朝自己招手。
就像是一種習慣,他將袖子捲到手肘處,露出兩條光潔的小臂,男人的臉上掛著乾淨的笑容,一如多年前,t大校園裡,那個站在夕陽的餘暉中,善意地為她指路的學長。
那個時候,她害羞得頭都不敢抬起來,視線垂得極低,記憶中,只剩下了那兩條精瘦的手臂,比劃著,向她介紹學校裡繁雜的小徑。
也一如十幾年前,櫻花飄零的國度,雙目失明的她胡亂一抓,便抓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小臂,然後她聽見男孩的笑聲,感受著他牽過自己的手,覆上他的,輕聲道,「我的手在這裡,你抓牢了哦。」
夏溫暖按著心口,感覺自己,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
項慕川已經跑到了她的面前,將溫熱的飲料遞到她的手心,一邊扯著礙事的領口扇著風,一邊充滿歉意道,「對不起啊溫暖,等久了吧?」
他這樣說著,又幫她擰開了瓶蓋,道,「喝吧。」
夏溫暖靜靜地看著他,抿了一口,甜甜的果汁,流進嘴裡,一時卻嘗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溫暖,你怎麼了?」
項慕川也很渴,仰頭喝了半瓶飲料,餘光瞥過夏溫暖,卻發現她還在望著自己,頓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夏溫暖笑了一下,搖搖頭,問道:「接下來去哪裡呢?」
雖然對她突如其來的配合而感到奇怪,但更多的是受寵若驚,項慕川吸了好幾口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然後拿出之前在遊樂園門口拿的遊玩指南,認真地開始研究:「從這邊走,繞兩個彎就到雲霄飛車了……不對,那個太刺激了,你會受不了吧。或者反方向?過山車……還是算了……」
到最後,項慕川的聲音已經失落在背景音之中,輕得幾乎聽不見了。
夏溫暖就像是已經跳脫了出來,站得很遠很遠,正用著旁人的視線,看著關於她自己的故事。
她想,就當是最後一次吧,留下屬於「一家三口」的美好回憶,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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