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酒樓,就算朱家人來,也認不出來。原來紅紅綠綠的二層建築,樸素沉靜了。樓上原有的雅座包間隔斷全部拆除,只留下承重的柱樑,重新打磨上漆,突出木頭經歷歲月染上的深重色彩。頂棚拉高,刷成明亮溫暖的淺色。地板,迴廊欄杆,桌椅都刷上厚重的桐油。學著日式建築,設了許多處推拉門。宴席時打開,可以多擺幾張桌子,還有足夠的通道給人行走。平日裡合上,仍是一間間雅座。
主體色調是微暖的中性色,用軟裝飾營造喜慶氣氛,將來也容易根據宴會性質和主客喜好進行變化。
這回的壽筵,這二樓是女賓處。張歆深知女士在某些方面事多,挑剔,在這層樓設了三處豪華更衣室。每一處都是兩個或三個寬敞的獨立單間,可供客人在內方便,更衣,化妝,稍事休息。張歆建議程啟,可能的話,那日讓專人負責更衣室的衛生和用具。
樓下因是酒樓入口,面積被分成幾塊。連接入口,樓梯,側院的一大塊坐了大堂,供主家迎客,客人進門來也可略作寒暄,再由引座員引導入座。隔出專門一間,擺了幾個架子,可以暫時存放中小件禮物,那日都交給主家看守使用。緊鄰廚房的一邊做了其他三個部門與服務部交接的服務區和儲物間。萬一客人多出預計,無處設座,還可在大堂加上幾桌。
側院就是原來的茶莊,本身有一個院子,一座小樓。張歆一樣利用原有建築進行改造,樓下和廂房打通原先的隔斷,變成幾大間。想著泉州氣候溫暖,只需避雨通風,不必考慮取暖,張歆越性讓人連院內那側的牆都拆了,留下一截遊廊,連接各間,也是設推拉門,可開可閉,靈活機動。小樓二層原有招待貴客大客戶的客廳,還有供東家與掌櫃理事休息的兩間客房,都不動,只重新佈置一番。
這茶莊原來就是青石地板青磚灰瓦木質原色粉白牆壁,院子角落處,幾叢修竹,幾簇蘭花,幾塊太湖石,清淡雅致,極對張歆胃口,不但統統予以保留,還讓原來的酒樓往這頭統一。
原來酒樓和茶莊之間的牆拆了,連成一個大庭院,一側搭起半層樓高的戲台。戲台下面卻是雜物間。到時候,院子裡搭起簡易的棚子,可以擺個二十來桌。
這麼著,總算可以把客人加隨身僕人都容下,車轎馬匹,車伕侍衛,跟來的其他僕從還是沒地方落腳。總不能讓他們都呆在大街上,張歆把主意打到了對街的客棧,提出包下客棧一天,安置這些車馬人員。
年底大家都是往家趕,誰出門呢?客棧正沒生意,又瞧著是官府人家宴客,來的沒有小角色,自是願意。只是客棧的廚子也回鄉下去了,只能管茶水,不能像張歆希望的那樣,提供那些底下人食。
張歆再找上隔壁的飯莊,給了個招待標準,報了個大概人頭數,問是記實際人頭數,事後結算,還是約摸地估個數,預先結了,多不退少不補。那飯莊也是生意清淡的時候,主人也願意湊這個熱鬧,捧這個場,還喜歡張歆的能幹痛快,願意交個朋友結個善緣,選擇預先結了,省得麻煩,得知這筆錢是張歆自掏腰包,還給打了個九折,流露出日後有機會,希望還能合作的意思。
張歆會意,感謝一番,客氣一番,「還要請您多多關照!」
說實在,余家把壽筵交給她辦是好意,給她一個難得的機會大展手腳,也是做定了她的靠山,卻在客觀上打亂了張歆原來的規劃,帶進了太多的不定因素。
原本張歆很慶幸遇到程啟這麼個有些背景又不顯赫的生意夥伴,善良樸實,有擔當又容易溝通,有長久合作的打算,有心一點一點建設共同的團隊。可在她還沒站穩腳跟,沒有基礎的時候,這麼大一單宴會砸下來,她只能借助程啟家族的人力物力去度過這關,使得合作這條船一下子失去平衡,難以掌握起來。
「寡婦」孤兒無疑是弱勢人種,張歆一向只求自保穩妥,小富即安,劍走偏鋒也不過謀求立足之地,鬼神避走,麻煩不上門。不敢輕忽自身的種種問題,她從沒想富貴出名,只想為自己和子女掙出一份安穩富裕的生活,讓小羊體面地出嫁,給小強一個自立發展的基礎,再給自己留下一個安寧富足的老年。出頭椽子爛得快,何況她是根心虛的椽子,要立足,要得到周邊人的認可和尊重,張歆需要名譽,卻不要名氣。偏偏同知府的這場壽筵把她擺到了泉州人注意的焦點上,提供了一個危險的高起點。
最大的變數就是程啟,和程家。原本,程啟不過是個程家旁支,一個富有但沒什麼權勢的海商,公私兩下帶著走私和克妻的污點。張歆有官府的干親,家族雖不起眼,卻有位受人尊敬的節婦大姆,和「孝女」的名聲,可令程家不敢簡慢輕視。這一場壽筵,辦好了,首先成就的是福壽閣和程啟。假如程啟和程家利用這個機會擴張勢力,攀上高枝,還怎會把她放在眼裡?摘桃棄枝,都有可能。
張歆承認程啟是個很好的人,感動於他的善意和真誠。然而,張歆出身於後世浮躁的時代,見過太多變化,知道人都是會變的,不敢對人性抱以太大希望。就算程啟不想變,地位上升,環境也會讓他改變,程家也會讓他改變。
朝廷禁海,逼得多少老百姓放棄祖傳的手藝,靠海吃海的傳統,上岸苦苦刨食?這樣的政策風氣下,程家鋌而走險,逆流而上,成長為閩南最大的海商,怎會是易與之輩?程啟姓程,是程家一員,也在海上行商。張歆並不敢太過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歆不喜歡張揚與同知府的關係,是自尊自持,也是避禍。宦海沉浮,權勢冰山。余同知未必能久任泉州,職位未必只升不降。靠得太近,好處未必能得多少,卻要承擔余同知離任留下的麻煩。張歆最怕的就是麻煩。
禍福無常!越是分析,越覺得這場壽筵帶來的壞處怕是要大於好處。張歆卻不能推卻,也不準備退卻。
人生如此,機遇總是伴隨著風險,危機處理得好就是機會。向著最好的結果努力,同時為著最壞的可能作準備。
對街飯莊老闆的態度增強了張歆的信心。她在福壽閣的真實地位,這些日子的作為,怕是難以瞞過僅隔著一條街的競爭對手的眼睛。這拉攏示好的態度,是否一種肯定?
飲食這一行,看似簡單,技術含量也是不少。二十一世紀,決定成敗的,最終是技術和資源。只要掌握這兩樣,她就不怕程啟改變態度,程家翻臉不認人。合則合,不合則分,實力在手,創下口碑,自會有機會夥伴找上來,也可以自己幹。
早先說好,合作開始所有投資對半承擔。店堂改造,程啟卻沒讓張歆出錢,理由是酒樓歸他所有,改建裝修自然都該由她負擔。
程啟心裡也有點擔心合作前景。原本,他娘撒手不管,與張歆合作,是他一人的事。可如今,是他自己去求家裡幫忙。他娘幫了忙,雖然暫時沒什麼說頭,把董方和阿瑞派來,就是插手了。將來還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眼下,他就能感到張歆態度的微妙變化。
似乎,合作剛剛開始,酒樓還沒開張,還在一同張羅她義母的壽筵,她心裡就已隱隱有了去意,有了其他的打算。本來就只有商議事務才能見到她,議起事來,她總是公事公辦,如今看向他更多了兩分疑慮考量,也不大願意讓小強與他見面親近了。
程啟總是懷念與他們母子的第一次意外相遇,有著酒樓作幌子,往薛伯家裡去得勤了。沒能見到她幾回,倒是時不常能同小強親近玩鬧一同。小強同他熟了,每次一聽說他來,就蹬蹬蹬跑來,一頭撲進他懷裡,有什麼得意作品,也要帶他去看,張歆給做了什麼好吃的,也會分出一份留給他。那些糕餅糖果,被小強揣在懷裡,壓得碎了,捂得化了,程啟吃在嘴裡卻是香甜。自從識得小強,他還真想當爹了,想有一個小強那般活潑貼心鬼精靈的兒子。
那日在薛伯家園子裡,阿晨阿旭小強三個正圍著他嬉鬧。他剛尋了把椅子坐下,小強就爬到他懷裡,勾著他的脖子,摸他的短鬚。
程啟逗他,拿鬍子扎他的臉。小強不但不怕不躲,還咯咯笑著,主動往上湊。
懷裡抱著軟乎乎的小身體,眼前閃著粉嫩嫩的小臉頰,耳邊
聽著脆生生的歡笑,程啟滿腹柔情,忍不住在那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可巧張歆回來,雖然沒說什麼,臉色有些不好看。
小強一天沒見她,自是棄了程啟,撲向親娘的懷抱。
那以後,程啟好些日子沒能見到小強。據說,張歆忙碌,穗娘小羊等人也不得閒,小強被送到同知府,托給他幹娘照顧。小強白天還好,一入夜定要找娘,故而張歆都是早間送去,晚上接回。其實,小強留在百草園,自有薛嬸照顧,也有阿晨阿旭做伴。
程啟不是個多心的人,可就是覺得張歆將小強送到同知府,是為了避開他。程啟心裡怪鬱悶的,可也沒法責怪張歆。她對他,對程家有了戒心,還怎會放心寶貝兒子與他親近?
程啟不知怎麼同張歆相談交心,只好更加事事詢問,樣樣聽從,怕她積蓄不多,帶著兩個孩子花銷大,能不讓她掏錢的地方就找借口自己掏了。
於是,改造酒樓的投資,程啟一力承擔。桌椅傢俱,裝修擺設,餐具瓷器,都是遵照張歆的想法置辦,程啟一人付的錢,還找了種種借口安張歆的心。
程啟想讓張歆感覺到,他很珍惜她這個合作夥伴,很需要她。可惜,他的心意沒能傳遞到張歆心裡。在張歆成長的年代,點子主意很值錢。花時間學習,自己畫圖,為了興趣,為了合意,也是想省下請設計師買圖紙的錢。假如程啟不看重她的設計,認為不值錢,張歆無法。程啟看重,認為值錢,她也理所當然。
程啟姿態放得越低,張歆越會想起一位好友控訴變心老公的話語:「人都是會變的!男人一旦變了,能變得你認不出來。」
而張歆把小強送同知府日托,也是有防他的意思,卻與生意無關,而是程啟無論如何想不到的緣故——
jj統計正好200條,卻只給俺看其中67條。俺沒能讀到200條留言,貌似可以賴掉這次加更滴。可俺一諾千金啊!另外,小夏同學,你到底灌了幾桶水?
上次可能沒說清楚,根據留言數加更是對正常一周兩次更新而言,簡單計息。利滾利的話,老大們暴發起來,俺累死還還不上。
本周應該還會有第二次正常更新。俺還要抽時間寫遊記,再不寫就寫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