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書房中,金絲楠木的雕花木架上擺放著各色名貴的珍寶古玩,立在窗邊的紫檀書桌上文房四寶齊全,身後的書架上則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古籍畫冊。不遠處的茶几上一隻獸首香爐正徐徐燃燒,淡淡的杏香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心神。
柳家早年發家其實並不光彩,干的都是些損陰德的買賣——倒賣古董。這倒賣古董也不過是往好聽裡說,說白了其實就是挖墳掘墓的勾當。雖然如今將近兩百年過去了,柳家早就金盆洗手,漂泊成了如今頗負盛名的古董珠寶世家。傳到樓皓海外公這一代,已經整整四代人沒碰過那些不正經的活兒了。
可當年營生餬口的家族手藝,比如鑒寶,比如功夫,還比如中醫卻一樣沒落下地傳承了下來。柳家先祖發家時條件艱苦,幹的又是見不得光的買賣,長年在荒郊野外得病受傷往往也找不到大夫,因此柳家世代往往不但學武還要善醫。如今武術和醫術一路發展到今天,由於傳承得當,不但沒有消亡反倒和柳家鑒寶的技藝一樣,在圈子中都已自稱一派。
原本柳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是傳男不傳女,授內不授外。可偏偏柳家如今的第三代裡頭外孫樓皓海資質最好,再加上又頗得柳老爺子的寵愛,因此為了這個外孫,柳老爺子不惜親自破了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從樓皓海三歲起就親自督學樓皓海學醫學武。
能督學出樓皓海這樣的好學生,這柳老爺子自然早就練就了一番火眼金睛,今天他這個外孫連一步都還沒邁進屋裡,光聽著呼吸,老人家就知道自己這個外孫身上又不得勁了。
對於這個都快活成老神仙的外公,樓皓海自然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畢竟就憑著老人家的眼力,就算是想瞞也是有心無力。
「外公,最近的確是有點忙!」樓皓海笑了笑,言下之意是所以我沒看管好我的那只破爛胃,「至於肺,上次出任務的時候的確受了點傷,不過現在已經沒事兒了!」
「沒事兒了!?哼」老人家立馬不高興了,「有事兒沒事兒我看不出來!你外公這還沒瞎眼耳聾吧,你就敢給我在這裡當面扯謊了?」
這下樓皓海倒是真不好再說什麼了,就算說估計也是說什麼錯什麼!
乾脆閉緊了嘴巴,反正只要不開口,神仙都拿你難下手。
一看自己的寶貝外孫不說話了,柳老爺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坐下,然後從書桌旁邊的一個小匣子裡拿出一塊裹著絲綢的小枕頭,「還不坐下把手伸過來,讓外公給你把把脈?」
樓皓海立刻乖乖坐下伸手,深怕再惹了老人家一頓教訓。
這邊脈把好了,老人家伸手就拿了一旁的毛筆,然後抬眼看了樓皓海一眼,樓皓海立刻乖乖會意站到一旁給他研磨。
這時候李嬸剛好端了熱好的粥上來,老人家三下兩下在紙上寫下一張藥方,然後讓李嬸接過去到藥房配藥。
科技發展到現在,基本是人手一個多功能通訊終端,因此除了必須使用特殊紙張進行存檔備份的文件,一般都是直接使用電子文稿。但柳家在寫藥方的時候卻還保留著毛筆墨字的習慣,一來是為了不忘傳統,二來則是表示負責,因為字跡是最難造假的,不同中醫開的方子,字體不同,出了事兒責任清晰明確,很難造假扯皮。
喝了粥,老人家一看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因此又教訓了樓皓海幾句便放人下樓,讓他也有時間和樓下的那些長輩小輩打聲招呼。
樓皓海和柳家這些人關係不算太近,特別是他的生母柳雅萍過世之後,他回柳家的次數就更加屈指可數,難得抽空過來也是有心繞開這些人,免得又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樓皓海下樓之後也就是說幾句客套話,禮數到了便找了借口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樓皓海現在在柳家住的房間原本是他母親出嫁前的閨房,柳雅萍死後,柳老爺子說是不想睹物思人,再加上樓皓海也大了,再去住準備給樓玉玨一家人的大客房內部自帶的小房間也顯得不像,因此就做主把這間房間和隔壁的一間小13看網皓海每次來住的固定房間。
再過三天就是除夕了,柳家除夕夜前的二天,依照祖上流傳下來的規矩要開門鑒寶,廣發請帖邀請同行一起鑒寶,曬寶,塞寶。這個開門鑒寶的規矩發展到今天,加之柳家現在的地位財富,能接到柳家請帖的自然非富即貴,因此想要借此攀龍附鳳的人自然也就不會再少數。時至今日,所謂的開門鑒寶儼然已成為京城每年一度的上層社交會。
樓皓海身為半個柳家人,又早就成年,自然也要參加。只是他過去將近十年的時間一直都呆在自由星系,所以今年反倒成了他的首場秀。原本腦袋上就已經頂了個樓家大公子的名頭兒,因此就算只是個柳家的表親,可樓皓海往眾多柳家人中一站,身份依舊是只高不低,足夠引人注目。
為了今天的開門鑒寶,柳家人自然是早早就包下了京城最豪華的林園式酒店以招待造訪貴賓。樓皓海原本想找個地方貓著躲會兒清閒,奈何柳老爺子卻沒能讓他如願以償,直接到他房間領了人,拉到大堂裡迎接客人。
說是迎客,樓皓海的這位外公,柳家一把手的身份擺在那裡,自然不可能真的什麼客人都往柳老爺子這邊引,因此真正站在大門口的是柳家的長孫柳白坤和他的妻子——原京城市長楊有全的千金楊梅。樓皓海和這個大表哥之間足足相差了二十歲,因此柳白坤對於當年柳雅萍出嫁時帶走大半個柳家做嫁妝的事兒在柳家小一輩中他算是記憶最清楚的,也因此對柳雅萍兒子的樓皓海最不待見。
今天作為主陪的柳白坤也算是做了一番精心打扮,身上穿的是最頂級的高級訂製,頭髮是特定請造型師設計過的,就連指甲都被修剪的圓潤亮澤,在加上柳白坤畢竟是從小長在柳家這樣的家庭,身上多多少少要沾染點怡然瀟灑的氣質,往門口一杵,還真有那麼幾分世家子弟的風範。
可就算是這樣,也扛不住那些天生就得了一副好皮囊的人。
就比如說剛剛從一輛騷包跑車裡摟著個美女出來的秦朗空,他今天只是隨隨便便的一身休閒西裝,就把門口的柳白坤輕易比了下去。
奈何正所謂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當這樣的秦朗空三步兩晃地湊到也同樣隨意低調地穿了一身休閒西裝的樓皓海跟前時,秦朗空立馬就顯得有些不夠看了。現實就是這樣,雖然秦朗空現在的身份地位和樓皓海相差無多,可比起樓家幾代的沉澱外加柳家的錦上添花,身在後起之秀秦家的秦朗空在風範氣度上就要明顯弱上不少。
長相固然能讓人加分,可很多深入骨子裡的東西卻不是憑外在,憑後天,一朝一夕間能夠改變的。
「柳老好!」秦朗空先和樓皓海身邊的柳老爺子問了聲好,態度難得的恭謙謹慎。
像今天這樣的場合秦朗空能過來自然不是靠著他身邊那位美女女伴,也就是柳老爺子的養女柳雅蕙的大女兒王繪。算起來,樓皓海和秦朗空兩個人之間還算有點親戚關係,樓皓海的表弟柳白域在三年前娶了秦朗空的表妹秦朗星。當然即便不靠著這點和柳家的親戚關係,單憑秦家現在的實力,一張請帖秦朗空也還是能拿到的。
都是年輕人,說起來秦朗空和樓皓海還是同事,因此柳老爺子隨口問了秦朗空幾句,也就找了機會去一邊休息了,留下空間給小輩們聊。
「今天的賭石樓少也參加麼?」秦朗空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王繪早被一旁休息室裡趕過來的柳雅蕙給叫走了。
畢竟秦朗空是個什麼人,圈子裡的多少都能有點耳聞。因此凡是腦子還算清醒,沒被權利晃花雙眼的父母都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往這個火坑裡推。
樓皓海勾了勾嘴角,「怎麼?秦少也有興趣?」
柳家的開門鑒寶中的重頭戲自然是鑒寶這個環節,而這個環節裡最驚險刺激的則要屬賭石。按照慣例柳家的小輩全都必須參加,開出品質高的名貴寶石還能給柳家來年贏下個好綵頭,但樓皓海只能算是半個柳家人,所以參加不參加還真是個未知數。
「樓少就不要開我玩笑了,賭石這種技術活兒,我哪裡懂!」秦朗空嘴角一抽,然後非常謙虛地推托了一聲。
其實樓皓海之前那句話還真就沒有要開嘲諷的意思,但很快樓皓海就想起了秦朗空在乾坤山非常傻缺地表示要一對兒屏鯖東珠的事兒,頓時也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囧。
傍晚賓客到齊,晚宴之後的鑒寶環節很快就迎來了□——賭石。柳家年輕一輩自然都躍躍欲試,期望自己開出一塊好石,在柳老爺子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也能在來年給柳家添上些好運氣。
樓皓海畢竟不姓柳,所以主桌左右兩邊的席位他都沒去坐,而是和柳家的兩個外孫女,王繪和王緞一起坐在了靠角落的一邊。結果和王繪一塊兒過來的秦朗空也就名正言順地和他坐在了一塊兒,對此樓皓海怎看秦朗空,怎麼覺得對方是早有預謀地挑了王繪做女伴。
之所以坐在這麼遠的角落裡,其實對於賭石的事兒樓皓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合,畢竟給柳家添綵頭的事兒他一個外姓人這麼當眾橫插一腳進去,不是明擺著要和柳家人爭權嗎。
可柳老爺子今年偏偏像是抓准了他一樣,親自上去主持不說,甚至還直接點了樓皓海的名字。
一聽到樓皓海的名字,柳家的幾個小輩臉上自然都不大好看,好在賭石的第一輪裡頭樓皓海就被淘汰了。很多事情他們也就一笑了之,更有甚者還藉機過來對樓皓海開個嘲諷,假意惋惜幾句。
下來之後,秦朗空找機會湊上來道,「我還以為依著你的性格既然上去了就肯定不會讓人騎到你頭上去才對呢!」
樓皓海看了一眼台上眼神明顯黯淡下去了柳老爺子,頓了頓才道,「有捨有得這個道理秦少這麼聰明還需要我來解釋?」
「我看台上那位老人家可不大希望你捨這邊啊!」秦朗空順著樓皓海的目光看了台上一會兒。
「我姓樓,就像秦少你姓秦一樣,既然一出生就已經決定了,那還要掙扎著去選個什麼?」樓皓海嗤笑一聲,很快他又將目光放回到台上說,「其實最好的是柳白域手上那塊,他要是再膽大一些多切一刀,贏得最後就會是他!」
秦朗空望著台上呆了一會兒,然後他轉頭問,「如果你真選的話,那堆原石裡你會挑那一塊?」
伸出手指指向台上最右邊角落裡的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樓皓海道,「那塊,那塊裡頭是彩虹玉!」
霍地一下,秦朗空從座位上蹦起來。
樓皓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抽的哪門子瘋?」
「我要把那塊石頭買下來!」秦朗空握拳,這彩虹玉是多值錢的寶貝啊,寶石市場上向來千金難求。
噗——樓皓海沒繃住,難得很沒形象地低聲笑出聲來,他一把拉住躍躍欲試的秦朗空道,「第一據我所知柳家從來不賣原石;第二那雖然是塊彩虹玉,但品相一般,如果秦少真的有興趣,我可推薦給你更好的!」
秦朗空擰過頭來僵硬地看著樓皓海,什麼叫有錢人,這才是有錢人有木有。雖然對於樓皓海的資料他就爛熟於心,可非常有錢這四個字的含義,他算是今天才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把。
他也好,圈子裡那些所謂的一擲千金的主兒也好,今天和樓皓海這廂一比,就是紅果果的雲泥之別啊!
嚥了嚥口水,秦朗空重新拉過凳子坐好,一邊的王繪剛好從化妝間出來,看見他離開就笑了起來,「秦哥這是看中什麼了?」
樓皓海在一旁咳嗽了一聲,裝聾作啞了起來。
難得看皮厚的秦朗空犯尷尬,正所謂是千載難逢,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晚宴後的一系列活動鬧下來,已經是午夜時分,除了部分家族裡的年輕人,大部分人都已經會房間休息去了。柳老爺子簡單地對柳白坤交代了幾句,也準備回去休息,突然他回頭看了一圈,發現樓皓海正一個人站在露台上喝茶,於是就對身邊的李嬸低聲交代了一句,「讓那小子到我房間來!」這才轉身離開。
早在柳老爺子的目光看過了的時候,樓皓海就猜到了老頭子的意思,於是不等李嬸過來,他就放下手裡的杯子走過去道,「外公讓我過去?」
李嬸張了張嘴,心說這一家人裡,果然還是屬這個表少爺最神,也難怪在老爺子那裡得寵。
柳老爺子的房間是一個小套,有書房,有客廳,樓皓海進去的時候老爺子正一臉嚴肅地坐在客廳裡等他。
「外公!」樓皓海笑了笑,走過去拿出茶几上的茶具給老人家泡茶。
「喝什麼綠茶!這個天氣還嫌自己身上的寒氣不夠?」
得!這馬屁沒拍好,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樓皓海想了一會兒,乾脆在老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緩緩舒了口氣道,「你這是偏要跟著他們老樓家走了是吧!」
樓皓海乾笑了一聲,「外公這說的是哪裡話!樓家也好,柳家也好,不都是自己家人嗎?」
重重地歎了口氣,柳老爺子的臉色終於稍微好看了點,他哼了一聲,「都是家人還不是得有個親疏遠近?」
他這個外孫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付出的心血比他那幾個兒子都還要多,自然也瞭解的很。樓皓海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實際上卻比誰都心氣高,奈何雖然心氣高,但還比誰都能忍,深諳蟄伏在野,絕地反擊的手段。
樓皓海伸手拉過老人的手,放在手裡握住,「但是我畢竟姓樓,這不是我從出生起就決定的事嗎?」
柳家老爺的眼神徹底暗了,他一連歎了好幾口氣才再次開口,「外公知道你姓樓!這麼些年來你做的,外公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其實這心裡也都明明白白!可是外公這是心疼你啊!大概是我們柳家上輩子真的欠了他樓家的,你母親也好,你也好……」老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他頓了頓,重新整理好情緒才繼續道,「外人都說我老糊塗了,胳膊肘往外拐,可他們哪裡知道外公這是在替你媽媽補償你,替你那個不知道疼人的爸爸補償你啊!」
「外公!」樓皓海從座位上站起,走到老人身邊再次坐下,「外公的心意我都懂!但是魚和熊掌的故事還是外公從小給我講的呢,外公這會兒自己怎麼反倒放不開了呢?」
老人終於笑了,他伸開手臂攔住自己的孫子,堅硬而又挺拔,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曾經那個只會跟在他身後甜甜地喊外公的糯米糰子,已經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足夠撐起自己的那一片天地。
柳老爺子釋然地哼了一聲,「魚和熊掌雖然是個理,但給你魚的是你爸爸,給你熊掌的是你外公!有什麼不能都要的!」
「外公這是嫌棄我還不夠招人恨啊!」老人的懷抱很溫暖,雖然他早就已經長大了,但那熟悉的溫度卻依舊讓人貪戀不已。
「就他們那兩下子,在你這裡也夠看?」老人作勢敲了樓皓海腦袋一下。
樓皓海轉過頭,他注視著老人的目光,而後緩緩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