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欽不敢看他,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衣角,「公子,對不起……」
上官玄燁搖搖頭。眼裡的容忍讓頌欽一下子愣在原地,上官玄燁輕輕的撫開她額前的髮絲,他的指尖冰涼。
頌欽一把抓住上官玄燁的手,那麼冰冷讓頌欽幾乎一身冷戰,「公子,你的手好冰……是不是生病了?」
把他的手捂在手心裡,輕輕哈氣,這時候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者,而是她藏在心底的人。
上官玄燁想要收回手,可是被頌欽緊緊扣住,只好尷尬地回答:「無礙!外頭冷,寒風能讓我清醒一些!」
「可是,怎麼會這麼冰。」習武之人,她自然知道他的手已經不是普通的冰冷。而頌欽由始至終都擔憂著他,以他為重。
「很快就天亮了,你休息吧,早晨,就是登基大典,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先走了。」上官玄燁彆扭的收回了手,輕揉她的髮絲,「好好睡一覺,這些都不是你該擔心的,一切都在掌握中。」
頌欽鬆開手,乖乖地點頭,「我知道了。公子,照顧好自己,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的。」
上官玄燁點點頭,「我走了。睡吧。」
他走的匆忙,頌欽心裡隱隱不安,下了床跟在他身後看著上官玄燁慢慢隱在黑夜的身影,頌欽難過地看著黑夜。
擔心地看著夜色,馬上就要天亮了……
「咳咳……咳咳……」
空無一人的偏僻宮殿裡,殘破,髒亂,這裡是東陵的冷宮,是萬不得已沒有人會踏入的禁地。
上官玄燁握住胸口,靠著一棵大樹,呼吸聲驟然沉重。額頭滲出冷汗,原本冰冷的手指變成青白色!
無法停住的咳嗽聲在冷宮裡迴響,可是這裡沒有一個人在!
月色偶爾從雲從中劃過,照在他臉上,慘白如紙,額頭冷汗直流!
「孟閻……咳咳……」
聲音沙啞,身體如圖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難以站直只能靠在樹上。艱難地喊。
這夜色下,他是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搖晃著往前走,即便是在空無一人的宮殿中,他的身影也不曾倒下。
「哎,又忘記了時辰!」歎息聲從遠至近,遠處的某一樹幹上,站著一個男人,一個眼明如月牙,微微一彎,美麗的恍如女子一般。
低頭看著已經躺在地上不動彈的上官玄燁,聳聳肩,「我要是晚了半個時辰,你這還沒登基,就要辦國喪了!」
上官玄燁,臉上已經蒙了一成淡淡的雪晶,那臉色竟然跟地上的雪一樣白,沒有一絲生氣!
趕緊扶起人,孟閻拿出隨身的小笛子吹了一聲,然後抱起上官玄燁癱軟的身體從黑夜中劃過…….
再沒有一絲人氣,冷宮還是冷宮,冷徹入骨……
新年的第一天,東陵上下都洋溢著更加歡快的氣氛,不只是為了迎新,也是為了迎接新帝。
沒有人會懷疑除了上官玄燁還有人能夠擔當此任,他做的事,不管對錯,最後他都贏了,那些曾經別有用心的人,如今不是已經被全部解決了嗎,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九王爺,到如今…
他的不凡,不會再有人去懷疑。
大家都真心俯首,這樣一個人,他的厲害之處,早就證明了他的能力,誰還敢有別的想法。
陽光透出一個小角,灑在被大雪覆蓋的東陵,整個都熠熠生輝,這是怎樣一個新的開始。
雲淡風輕,陽光掃過樹林和山澗,白雪閃著亮光,美極了。
可是,在這熱鬧中,另一個地方,被冰冷寒意包裹的上官玄燁只覺得全身臉心都冷如寒冰,躺在簡陋的屋子裡,外面是茫茫無際的白雪和被雪壓彎枝椏的森林。
突然,感覺自己也如同身處夢境,看不到陽光,感受不到一絲暖意,不管怎麼去追求,他永遠都在那個冷宮裡,不得超生。
在那個時候,他總是想要打開窗戶看看外面,看看太陽,看看美好的一切,想知道外面是不是很溫暖,因為冷宮裡太冷了,冷的他已經不記得溫暖是什麼感覺了。
夢想成真的那天,他欣喜地打開窗戶,結果看到的東西在他心上澆了一盆冰冷的涼水。
外面依然是死寂一片,沒有人,沒有花,沒有參天大樹,只有一片空曠和破舊!看著內外一致的寒冷,突然覺得很噁心,這個宮殿裡充斥了腐朽的臭美,讓人想要逃離卻逃不開!
這裡,沒有一點生的希望,更加沒有曾經夢想的顏色,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死寂,就如同他身上的顏色。
不論他怎麼懇求,怎麼努力,他都無法逃出這冷宮,若不是這宮中還有太監和宮女,他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總在想,沒有母親,他能活下來嗎?沒有母親,他知道自己是誰嗎?可是,她給的溫情太少,更多的時候總是宮人在告訴他,關於他母后的事情,關於母后和那個男人的故事,那個他所謂的父親的故事,那愛情,很轟動….
可是,愛會變!母親到最後哭成淚人,她在哭什麼,開始上官玄燁不懂;等到懂了,他自然也就看清了一切,她很快就看不清了,哭瞎了……
上官玄燁大多數的時候,不去回憶,因為只要回憶起來就會想起母親在哭,只要哭,那個女人就會發脾氣,彷彿這個世界都欠她,那個男人,還有他,可是最後受苦的卻只有上官玄燁。
宮人告訴他,曾經他的父皇用所有能用來砸的東西都會揮到他母親的身上,到了最後,母親忍耐不了,便在寢宮的後院中開始用手挖牆,就算指甲翻飛,血肉模糊,她也不敢停!
那面牆,到了現在,只要閉上眼睛,他就能想起,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是她留下來的最後記憶,帶著瘋狂的愛,和數不盡的恨!她為了保住腹中的他,忍受著父皇和那個女人的狠毒。
宮人親眼見證了他母親的瘋狂,她帶著決絕,曾經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可最終還是為了孩子,活了下來。
那一刻,上官玄燁永遠記得,他還是一個孩子,雖然他懂事以來便沒有見過母親,但是他在童年所遭受的待遇卻是與母親的遭遇同出一轍,從那時候開始他便知道什麼叫做痛不欲生,什麼叫做撕心裂肺,什麼是絕望。
他恨那個狠毒的女人,她傷害了母親,害得他要在冷宮中度過殘暴的童年,從小就沒有母親的疼愛,只有依靠著宮人,才能勉強活下來,有時候他們也會罵他,打他,可他從來都不在乎。
一切的緣由都跟他沒關係,可是卻都是他在承受!那個讓她母親痛苦一生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和早出生的孩子,讓他的母親成了犧牲品。
女人之間的鬥爭,那個看著很溫和的女人,卻把他母親害成這樣。
濃重的恨意,在這個冰冷的冷宮裡,盡數宣洩在還不懂事的上官玄燁身上!
世人覺得他會忍耐,能夠隱忍二十多年,殊不知,早在四歲的時候,他就被迫學會了忍耐,懂了什麼是痛,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知道了這世界最深刻最大的絕望,那就是愛情。
一輩還一輩,童年生活如同鬼魅一樣抓緊他的心,片刻不得安寧,他只能毫無表情,只能什麼都不在乎,這樣才能活下去。
面具帶久了就會變成一張人皮,撕下來的是血粼粼的肉。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痛變得不同了,麻木了……
從單純的他差點被活活掐死後,一切的單純和溫情都被他深深隱藏起來,看得只能是外表這副冷漠!
不能不恨那麼些人,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姐妹,恨那個讓他母親變成這樣最後卻也沒得到好下場的女人,恨世間不公;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冷宮裡的那幅畫上的梅花異常執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只是從那時開始,梅花鮮紅的顏色,便成了他唯一看到的色彩,在冷宮中除了灰色,黑色和白色之外的唯一的顏色了!
那一天永遠在他腦海中,從沒有想過母親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就算被打的趴下,也會倔強的再次站起來。
他才八歲,空曠的宮殿,那種害怕和孤寂一瞬間像是海水一樣淹沒了他,他站在林子中,好久好久,上官玄燁才弱弱的呢喃了一聲,「母后……」
只是梅林中只有怒放的紅色,不是筆能夠描繪的,原來梅花的紅是這麼純粹,一點都不髒!
他看到梅花了,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上官玄燁記得這是他最後一次哭,那年他八歲,眼淚從臉頰滑落,從那起,他就忘記了哭泣!
母親的去世,對外他們都說是重病,可自從他出了冷宮之後,他便不再是他了,雖然開始了他不得寵的五王爺的生活,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
往事早已經如雲煙散去,但似乎又沒有散去,在心裡最深處的某個角落,它一直很清晰地記著,記著母親的所有事,記得被欺辱,記得被嘲笑,被毆打……一切又都那麼清晰。女廣島亡。
現在,二十年過去了,流淚是什麼感覺,他早已忘卻了,可是當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冰冷黑暗中,冷宮的一幕幕,那些黑暗的記憶卻又一點一點浮現眼前。
「不…」不要沉浸在這已經過去的痛苦中,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上官玄燁了,他現在什麼辦不到。
身體掙扎著要起來,可是眼睛像是被緊緊粘住一樣,四處湧進來的寒意,想躲身體卻不能動彈!這樣的無助讓上官玄燁憤怒,可是內心深處對這一切又如此之熟悉。
總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再次沉浸在這裡黑暗的深淵中,是不是……
再也不能睜開眼睛了……
無盡的黑暗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笑意,然後看到另一張充滿悲傷的眼睛,那麼深情那麼可憐地看著他。
那個弱小的身體,眼裡從來沒有希望,她把自己放進絕望的深淵,深的他都看不清,甚至,比自己還要可怕,超越死亡的絕望,怎麼會在乎死亡。
那雙黑眸。
再次跟他對視的時候,突然眼中繁星閃爍,月牙一眼的眼睛閃著淡淡的光輝…
只有看著她他的時候才會如此,
因為我是你的太陽嗎?你的一切!
「我叫頌欽,你呢?」
那道聲音沒有害怕,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他只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再隱藏自己,只能聲音低沉地回答:「上官玄燁。」
突然搖搖頭,只覺得頭腦發昏,猛然陷入黑暗之中。
「我叫頌欽。」
「頌欽!」
突然有一股力量,上官玄燁睜開眼睛,聞著屋子裡有一股讓人作嘔的苦澀味道,屋子灰暗卻有極高的溫度,他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炙熱了。
遠處的角落防著一口銅質大缸,味道都是那裡來的,缸裡的水還冒著熱氣,聞著這味道,他慢慢起身,感覺大腦終於清醒了一些。
感覺自己渾身都是苦澀的味道,不由地皺起眉頭。
「終於醒了!」孟閻的聲音有一絲放鬆,悠悠地從床的另一邊爬起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衣服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歪著頭,衣服搭在肩頭,半露在外,能讓人看到誘人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肌輪廓,孟閻揉揉還沒徹底醒來的眼睛,頭髮還沒有梳起來,隨意散落在肩。
他真的很累,眼裡佈滿血絲,為了救他可是忙了一夜,天快亮了才無意中倒在上官玄燁身邊小憩,感覺還沒睡著,又被吵醒!
上官玄燁眼睛掃過他,沒有一點表情,這是拿好自己的衣服穿上,才冷漠道:「以後別睡在我身邊,一醒來看到你,可不是什麼好回憶!」
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調笑道:「喂,這是該對救命恩人說的話嗎?一張床還計較,早知道讓你睡地上,不過,你要是想要以身相許…我對你沒興趣!」
他不怕死的一堆話迎來上官玄燁的一個瞪眼,不過他一點都不怕,伸伸懶腰,他怕什麼?
上官玄燁不再說話,迅速繫好衣服,冷眼看著窗外,問:「時間不早,本王該去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孟閻把他叫住,「時辰,下次不要忘了,你都熬到現在了,冬天馬上就過去了,你可別剛得到天下就辦國喪了,得到卻沒命享受,這可真是惱人!」
上官玄燁剛踏出門口,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外面的血光將他的身影襯托的高大神聖。
上官玄燁低聲道:「謝了。」
說完,大步離開了。
孟閻靠在門口懶懶地笑道:「各取所需而已。」
可是沒人能聽到他的話。
轉身回屋,從懷裡拿出一個瓷瓶,放在手裡轉動,已經沾了他的體溫,瓶子倒是不大。
走到一邊的櫃子,拿出一個玉盒,白玉做的盒子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冰冷異常。
盡量小心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堆堆整整齊齊的小盒,孟閻把手裡的盒子放進去,盒子已經快要裝滿了,嘴角揚起,摸著玉盒的邊緣,他眼裡的溫柔好像在看情人。
「再生之血……很快就能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