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珩還在年假休息中,不習慣整天膩在後院,便去書房呆了會兒,看著天色有些發暗了,方才踱步回到長房院子。免費小說【]
剛上台階,秋綾就慇勤的上來打起簾子。
這原本是小丫頭的活計,冬日裡站在門外冷颼颼的可不好受,她也算得上是有心,可惜謝長珩一向對其平平,微微低頭進了門。
秋綾趕忙跟了進去,接了披風遞給小丫頭去撣雪,進了裡屋,親手捧了一碗熱茶,然後靜靜立在一邊——
上午雨桐單獨來找過奶奶,不知道有什麼事呢。
初盈看了看她,先是奇怪,繼而明白過來,吩咐道:「你去瞧瞧晚飯好了沒,把碗筷擺上。」
「是。」秋綾有些不情願,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謝長珩看了她一眼,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初盈搖頭一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斟酌了下說詞,「早先娘跟我打了招呼,說是桐姨娘一直病著不太好,等年後就送人到莊子上去。」
謝長珩眉頭一皺,「你安排就是,還提她做什麼?」
枉費自己一向以為她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的是,居然敢對主母動氣小心思來,真是膽子不小!若不是為著妻子的臉面著想,怕連累了她的名聲,早就叫人一頓板子打了,再攆出去方才乾淨。
謝長珩略有疑惑,——既然母親都開了口,這件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妻子還想把人留下來不成?倒是看不透了。
初盈見他一副「你做決定」的態度,越發堅定了心裡的想法,——在丈夫心裡,雨桐有錯但錯不至死,十年的主僕情分,不是說抹滅就能抹滅的。
既如此,自己還是表現的賢良大度一些吧。
「我想過了。」初盈淡聲道:「送桐姨娘去莊子上,往後的半輩子就全都耽擱了。《免費》」低頭輕輕撥著茶水,「好歹她服侍了你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是一時有錯,該寬恕的便給她幾分恩典。」頓了頓,「所以……,想把賣身契賞給她。」
「賞她賣身契?」謝長珩有點跟不上妻子的思路,繼續聽她往下說。
初盈又道:「聽說她家裡還有哥嫂,只是十來年都不大見面,未必親近,只怕回去也不能知暖知熱。」看了看丈夫,「我想替她找個殷實點的人家。」猶豫了下,半晌艱難啟齒,「你覺得……,如何?」——
畢竟是丈夫收用過的女人,難保他心裡沒個想法。
謝長珩凝目打量了妻子許久,心下漸漸有所了悟,「雨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便是從前比別人服侍的好些,犯了錯,該罰一樣得罰。」不由啞然一笑,他道:「我又不可能有什麼偏袒,何至於費這麼多的心思?還……」
何至於?初盈心頭憋氣,站起來睨了他一眼,「我吃飽了撐的,行了吧!」
謝長珩看著妻子拂袖出門,回想那淺嗔薄怒的樣子,心內微微一動,——原來自己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方才倒是想迷了,不由勾了勾嘴角。
廳堂裡,秋綾打量著面含慍意的主母,不由暗暗揣測。
難道是為了雨桐的事,跟公子爺起了爭執不成?雨桐那個狐媚子,看起來老實,卻一向最會哄得公子爺信任。
謝長珩走了出來,坐下道:「開飯罷。【]」
初盈悶著頭一勺一勺的喝湯,半碗湯下去,暖和不少,正在猶豫夾那個菜,便有一筷子魚肚子放進碗裡,肉色鮮嫩肥美。
謝長珩微笑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初盈怔了怔,「嗯」了一聲,慢吞吞的放進嘴裡。
秋綾在一邊看得迷惑,彷彿不像是吵了架的樣子啊?心裡頭萬分焦急,也不知道雨桐的事奶奶說了沒有,公子爺又是個什麼態度。
千萬不能把那禍害精留下來,早早送走才清淨啊。
可惜這些話只能在心裡大喊,一個字也不敢開口,左顧右盼看主母的臉色,看公子爺的臉色,心裡七上八下的,連自己的份內事都忘了。
凝珠端了漱口的茶過來,皺眉道:「讓一讓。」
秋綾這才回神,面上閃過一絲尷尬,趕忙端了吐水的彩繪瓷盂過來,上前服侍謝長珩漱了口,然後目送他和主母進了裡屋。
喝完消食茶,謝長珩自己解了袍子,走到床邊,看著裹得跟個毛毛蟲似的小妻子,上去戳了她一下,「我聽說,生氣的女人容易老得快。」
初盈一下子炸了毛,回頭瞪他,「誰生氣了?」
謝長珩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偏偏還這樣問自己,忍俊不禁笑道:「大概……,是我吧。」纏了一絲頭髮在指間,看著她笑道:「笨丫頭。」
初盈覺得心裡委屈,惱道:「對,我笨!」用力一扯被子,「明兒我就更笨一點,直接叫人牙子過來,把人賣了,才懶得跟你囉嗦呢。」
旁邊那人只是看著她笑,「笨我也不嫌棄。」
初盈睜大眼睛,——只覺胸悶不已,這人明顯是在故意激自己玩兒,索性背轉身去,閉上眼睛裝睡,偏不讓他得逞。
哪知道被子卻、被人「呼哧」掀開,一個溫熱的身體鑽了進來,緊緊摟住自己,貼在耳邊輕聲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暖暖的氣息不斷流動,「按著府裡打發丫頭的舊例,給個幾十兩銀子便是恩典,別的就不用管了。」
初盈僵硬的身體軟了點,沒想到他會這般為自己著想,——不過也是,萬一自己找的人家,將來雨桐過得不合適了,反倒像是有心算計她。
如果是她哥嫂安排的,好與不好都賴不著自己。(免費小說)
慢慢轉過身,確認道:「這可都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謝長珩心情甚好,伸手捏了捏那粉色的臉頰,「不生氣了?怎麼在外頭跟個大人似的,回家就變成小丫頭了。」
「我笨。」
「笨就笨吧。」
初盈不滿,「你更笨!」
「嗯。」謝長珩支起身子凝視她,「是我笨,原應該早一點做決定的。」
雨桐利用霜兒影射妻子,——如果不是妻子性子剛烈,換做柔順一些的脾氣,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雨桐的那些小心思便算成了。
自己的心裡,少不得對妻子落下一絲懷疑的影子。
雖說事情後來水落石出,妻子並沒有遭受任何損失,但是這種藏得深的禍害留不得,不然只會讓家宅內亂。
妻子念在雨桐服侍自己時間長久,深得自己信任,處理起來難免束手束腳,自己若是早點開了口,就不會讓她左右為難——
這件事,的確是自己沒有處理周全。
只是想起妻子為了自己,那種千回百轉的小女人情思,目光裡不由帶出溫柔,低頭在她臉上吻了吻,「阿盈,是我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目光好似一泓清澈淨水,「以後不用想這麼多,我沒想到的,你直接跟我說便是了。」
「真的?」
「嗯。」
「那我說錯了,或者你不喜歡聽的,也不准生氣。」
「不生氣。」
床帳半掩半掛,外頭幾對蠟燭明晃晃的燃燒著,隔著橘色琉璃紙,映得一屋子淡淡的暖色光芒,所有的物事都籠上了幾分柔和。
那些話,聽起來感覺彷彿在做夢一般。
「不許反悔。」初盈的雙眸閃閃發光,伸手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心裡是蛛絲一般交織的歡喜,聲音細若蚊吶,「我好像……」
半晌都沒等到下半句,謝長珩不由問道:「好像什麼?」
初盈微微紅了臉,用手蒙住,話到嘴邊翻滾了許久,方才小小聲吐出,「好像……,有一點喜歡你。{純文字更新超快小說}」
謝長珩一怔,那雙烏沉的鳳目慢慢明亮起來,透出一絲柔和之色,像是春日裡積冰初破的湖水,帶著融融暖意。
輕輕撥開了妻子的手,聲音清綿,「才一點,還很不夠。」
次日凝珠和秋綾進來收拾屋子,看著那揉得皺巴巴的床單,一個覺得不好意思,一個卻是心裡酸了半日。
秋綾昨夜正好輪休,之前還不知道主屋裡面要了水。
心下不由歎氣,主母年輕貌美,身份又高,公子爺也一反常態的纏綿起來,——等到主母再生下小少爺,哪裡還有妾室們的立足之地?
再加上,還有那件事還懸在頭上……
「你怎麼成了呆頭鵝了?」凝珠抱怨了一句,皺眉道:「要是嫌累,就再多歇一天,不要整日恍恍惚惚的,不過仗著奶奶脾氣好。」
秋綾被她說得有些訕訕的,又有幾分著惱。
自己可是夫人給的,而且還侍奉過公子爺好些年,對方不過是一個陪嫁丫頭,等將來自己……,總有一日會揚眉吐氣的。
凝珠哪裡耐煩理會她的小心思?早收拾了床單出門而去。
秋綾撇了撇嘴,窩了一肚子的氣回到自己屋子。
快晌午時,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動靜,趕忙扒拉了窗戶往外看,只見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婦人,被領進了大奶奶的屋子。
秋綾頓時來了精神,趕忙讓丫頭曉蘭去打聽,卻是一個大好消息。
「奶奶賞了桐姨娘賣身契。」曉蘭關了門,回道:「還打發了五十兩銀子,以前的舊物也讓全部拿走,把她家裡的哥嫂叫來了,讓把人領回去好好養著呢。」
秋綾心裡升起一陣快意,激動問道:「桐姨娘說什麼沒有?人走了吧?」
「桐姨娘原是有話要說的。」曉蘭抿嘴一笑,「偏生大爺在裡頭開了口,讓她好好跟著哥嫂過日子,莫要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心意。」
秋綾「哧」的笑出了聲,「活該!讓她一句話都說不了。」
心下落定了不少,又有些志得意滿輕飄飄的,略略收拾出了門,正好趕上雨桐收拾好東西出來,便在旁邊笑道:「桐姨娘……,哦不,雨桐姐姐可算是有福了。」
雨桐眼神複雜,緩緩轉頭看向她,輕聲道:「今兒我還能得一張賣身契,將來若是找到了香杏,不知道秋綾妹妹能得什麼呢。」
秋綾頓時臉色一變,冷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雨桐輕輕一笑,「人在做、天在看,大爺和奶奶心裡明鏡兒似的,不著急……」笑得越發的柔和,「一個一個的來。」
這話像是刀子似的,直直的戳在了秋綾的心窩子上!
「姑娘,走吧。」雨桐的嫂子秦氏扯了扯人,不耐煩聽她們倆在這裡鬥嘴,自己又一句都聽不懂,拉拉扯扯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饒了大半個城,終於在一片破舊的貧民區停了下來。
「姑娘。」秦氏攆了孩子出去,說道:「我跟你哥哥商議了,姑娘如今年紀大了,又是被人收用過的,一般的人家不好嫁的。」
雨桐知道自己的命捏在哥嫂手裡,面色不變回道:「一切都聽哥哥嫂嫂安排。」
秦氏見她識趣添了幾分滿意,繼續道:「與你找了一個米店老爺,姓程,去年才過了四十歲生辰,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嫁了、一個還在家中。」臉上帶出幾分笑意,「姑娘這一過去就是掌櫃奶奶,將來再添個哥兒,不比那給人做小老婆的強,實是一門好姻緣。」
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是雨桐也不傻,天上沒有掉餡兒餅的好事,於是問道:「嫁妝聘禮怎麼說?」
秦氏咳了咳,「程老爺最近手頭有些緊,嫁妝聘禮略裝幾樣也就是,反正姑娘是去過日子的,還講究那麼許多做什麼?」壓低了聲音,「程老爺讓咱們家入份子,將來年底賺了一起分紅,入得多,分得便多。」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雨桐哪裡還聽不明白?淡淡道:「奶奶打發了我五十兩銀子,哥哥嫂嫂拿去用吧。」
秦氏眼裡閃過一絲不快,「五十兩怎麼夠?」
雨桐心下一陣冷笑,打開一個包袱,裡面有些金簪玉鐲子的,推了過去,「這些東西值個七、八十兩,也拿去罷。」
秦氏仍不滿足,「加起來才一百多兩呢。」——
難道還打算把自己搾乾不成?
雨桐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冷聲道:「我一個丫頭,手裡還能有金山銀山不成?」一味的退讓懦弱,只會讓哥哥嫂嫂下死命拿捏,抓了一隻金釵,比著自己的喉嚨,「反正再多我也沒有,橫豎不過一死罷了。」
「姑娘這是做什麼?」
雨桐恨恨道:「我死了,你們自己去跟大奶奶說吧!」
「罷了,罷了。」秦氏著了慌,——那謝家大奶奶肯放小姑子,原是為了做賢名的,要是人才出來就被逼死了,她的臉上豈能好看?到時候少不得要讓人徹查,自己和丈夫肯定撈不著好處,還會再惹出麻煩來。
一跺腳,「我這就去跟你哥哥商量。」
雨桐看著嫂嫂出了門,半晌平復情緒,關了門,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幾張銀票,——與其白白被哥嫂敲詐了去,還不如用來做點正事更好。
一想起秋綾那得意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如今的下場。
雨桐不由冷冷一笑,她以為把自己算計出府就萬事大吉,以為妾室裡就是她一人,以為將來再生個兒子,後半輩子就能風風光光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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