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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94巨鹿之戰(一) 文 / 青木源

    「……」昭娖坐在坐床上,她面上毫無表情,手臂放在身邊的憑几上。因為陳平要閱書的緣故,昭娖老早就讓人將豆燈移到陳平那邊。昏暗的視線在她的面上陷落成一大片的陰影。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眉間也微微皺起來。原本平放在扶几上的手也慢慢攥緊。

    陳平似乎看書看累了,放下手中的竹簡,身子靠向身側的扶幾。手臂支在隱幾上,手撐著頭。眼睛看著昭娖。雖然昭娖那邊的光線昏暗,甚至連昭娖的臉都瞧不清楚。但是他還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似是對著什麼格外有趣的物什。

    申深給陳平的卮內換上新的溫水。給昭娖換的時候發現她身邊卮內的水一口都沒動過。甚至依舊還是原來的位置上,根本就沒有動過口。

    「子瑜不冷?」陳平的視線仍在昭娖的臉色,他支頭問道。寬袖如同流水蜿蜒在臉邊,襯托著他的膚色。神態慵懶間隱隱約約又透出不同於女子的風情。不同於女子的妖嬈,甚至不見半點輕佻。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那麼一股風情來。

    昭娖聞言從自己的思緒拉轉過來,但她的視線和陳平的對上,正好望見他唇邊勾起的那抹笑。

    昭娖垂下眼正好望見身側已經涼透的水。她讓申深拿下去重新煮了。

    趙地不比雨水充沛的楚地。一到冬季,水尤其顯得難得。雖然水源並不遠,但也沒必要浪費。

    「原先不覺得冷,陳君這麼一說,但是真感覺有些冷意了。」寬大的袖子看著衣袂寬大,但是收口窄,所謂「垂胡袖」。

    「如此我還是提醒了子瑜。子瑜可是要拿什麼來謝我?」陳平放下支著頭顱的手笑問。

    「我一無美人,二無金。若是真想要,我也只有那些竹簡了。」昭娖失笑又有些無奈。原本以為陳平會做出失望的模樣。誰知他沒有。

    陳平的手臂靠在手下的扶幾上,面上露出幾許笑意,「那麼就讓我猜猜你現在心中所想?」

    昭娖聽著眉頭不自覺蹙了一下,又覺得可笑,抱著好玩稀奇的心思她點了點頭,「只要陳君你能猜的中。」

    陳平莞爾,「子瑜可是在憂慮和秦軍一戰?」

    昭娖聞言發笑,「上將軍勇猛無敵,與秦一戰勢必以少戰多。說我憂慮也是對的。但也不難猜。」

    陳平復笑道,「不不不。子瑜並不憂愁上將軍與秦之戰,而是憂慮自身。對否?」昭娖對項籍的信心,陳平也是看在眼裡。甚至這種信心有些理所當然的味道。不可能憂愁項籍,極大可能就是自己了。

    昭娖面上神色一滯,她臉上的笑容淡去,眼睛也從陳平的面上移開轉向別處。

    「陳君猜錯了。」話一出口是她自己的冷淡,冷淡下還有淡淡的憤怒遊走其中。昭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她立刻意識到此話的不妥剛想道歉,陳平卻毫不在意。

    他笑道「若是子瑜得閒,可願聽聽平少年往事?」

    昭娖稍楞之後點頭。

    「平少時家貧,先父早去。諸事皆仰仗大兄,我那時外出求學顧不得家中田地,生產和家中一切瑣事皆仰仗阿兄。後來……得了機遇……能得以離開魏地向外求學。齊國臨淄稷下學宮聞名七國,平心裡想仰望一下學宮之地的風土人情,也跟著士人去了。」

    「如何?」昭娖笑問。

    「齊國雖亡,但學宮遺風在秦律下還是留下一份。」

    昭娖立即就笑了。秦律酷烈,不准人們在街上交頭接耳相談。但是齊地離咸陽遠的很,當地的郡守又不能完全用秦法的那一套,多多少少都有空隙。這一點在楚地表現的格外明顯。項梁項伯都能殺人而逃活下來。

    「齊地我也去過。臨淄城裡倒是一如往日的繁花似錦。臨淄裡不但士人的言論,就連方士的那些奇異之想也格外讓人新奇。」

    陳平望著她,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眸子上也蒙上一層晦暗不明的光芒「的確齊地之行讓平格外難忘。現在想來總覺得人生之處變幻無常,似是一場博戲,也不能道明得失。」

    「人生還長,何人能道清其中的變幻奧妙。」昭娖笑道。

    「誠如子瑜所言,」陳平道,眨了眨眼又道「但終究有掌握的辦法。」

    昭娖聽了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如何之法?願聞其詳。」

    「無他,順其陰陽用其勢爾。」陳平雙手攏在袖中眉眼盈盈。即使眼下豆燈中燈油不多,燈光格外黯淡將他的容光生生打壓了下去。但也還是看的昭娖有那麼一瞬間的驚艷。她不由得也將那抹驚艷擺到了面上。

    而這一刻也沒有被陳平的雙眼錯過。

    只要不是修道到了極致,身心不為外物所困。或多或少都要為世情人情所困。沒人能跳脫出來。

    美色,本來就是人欲中的一部分。再怎麼壓制總歸還是會有一縷偷溜出來。何況在時人眼裡這根本就不是值得羞恥的東西,甚至大力鼓勵人們去追尋它享受它。

    昭娖面上有些窘迫,陳平也只是輕笑。不將她方纔的失態放在心上。唇角的笑越發溫潤,甚至含上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淡淡喜悅。

    至少她還是中意自己的一些地方。在正常的士人交往之外,還是有些東西能夠讓她注意羞斂。

    「成有一事相問,不知陳君可願意相答。」昭娖心裡一直存著一個疑問。想著今日一併問了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樁心事。

    「子瑜請講。」

    「楚營之中,爵位比我高者有之,軍功甚於我者有之。為何陳君獨獨欲我交好。」昭娖問道。

    陳平一下子就笑了,「的確如同子瑜所言,楚營之中爵位軍功甚於子瑜者有之。但平交友並不完全為功名利祿,何必叫人看低。何況楚營之中,能有子瑜擁有如此多的藏書,無幾人。」他的手臂撐在下巴上,眼睛隨著臉上的笑意微微彎起。

    「平在楚營之中,也無甚事要忙,與其日日飽食無事,還不如交好子瑜能得一卷書簡讀閱。何況……」他望著昭娖笑容濃了稍許,「子瑜與我曾經遇見的一人頗為相似。算是格外一份親近吧。」

    陳平是後來投靠項籍,是魏國人。在楚營中沒有多少事情可做。差不多相當於項籍門下的門客。

    說罷,他看了看豆燈裡淺淺的燈油。

    「呀。天色已晚了。平也該告辭了。」陳平起身,原本落在身側的衣袖隨著他起身的動作如同流水劃過。

    方一開門,外面凜冽的寒風捲著細微的雪星沫子毫不留情得砸上人的臉面,疼的如刀割一般。

    昭娖也被刮進來的寒風所染,不由得渾身一顫。見到陳平用寬袖遮了臉想要強行衝破風雪的阻攔邁出步子去。

    她想起陳平雖然出身魏國,其實是很不適應趙國冬季的寒冷。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不忍。

    昭娖立起上身朗聲道,「今夜風雪頗大,要是陳君不棄就在我帳中歇息。」兩人同塌而眠並不是頭一回。而且昭娖帳中床榻也不是很窄。各自被子一裹井水不犯河水。

    陳平放下擋在臉前的寬袖,沒了遮擋的寬袖,風雪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臉上。

    「罷了。這風雪雖然有些大,但平還是回到自己那裡。再道人言可畏。」說罷,攏袖朝昭娖一揖。昭娖還禮之後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風雪中。

    人言可畏,昭娖在陳平走後想起他臨走是說的話。原來他也是知道私底下的那些閒話。不過看他樣子也沒真的覺得人言可畏,不然也不會依舊到她這裡看書。

    想著她笑笑,從低矮的坐床上起身,對申深道,「還有熱湯麼?有的話打些來給我淨面。」

    眼下十一月將近十二月,正值趙地朝著寒冬臘月進發的當口。躺在床榻上都能聽見外面寒風呼嘯的聲音。帳內的豆燈裡的油本來就不多,到了現在直接油盡燈滅,黑乎乎一片。昭娖躺在榻上完全沒絲毫睡意。

    腦子裡想起陳平那句「憂慮自身」心底裡又添了幾分煩躁,陳平那句話的確是一劍戳中她的心事。

    她已經感覺到巨鹿之戰一日比一日迫近。甚至都已經察覺到鮮血的腥風已經吹拂到面上。透著令人戰慄的殺戮。

    原先她想著或許自己還能從這次後世裡津津樂道的戰事裡能撈取到什麼。可是再一想,就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可笑了。

    打仗勢必是要死人的,項籍能活下來名傳後世不代表著她也能。甚至她能不能從這亂世裡活下來都是一個根本就沒有把握的事情。

    黑暗中,她睜大了眼睛。室內因為缺少光線什麼都看不見。昭娖突然覺得自己如同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深淵。這裡頭沒有人陪伴她。只有她一個人,生死全憑借天意。

    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口裡吐出一口氣。她閉上雙眼身子在被衾裡蜷縮起來。

    **

    章邯率領軍隊意圖渡過漳水的軍報很快遞送進了楚營的中軍大帳。章邯這麼做的意圖也十分明顯,位於棘原的秦軍向王離的九原軍團運輸甬道被楚軍所毀。章邯此舉就是要將楚軍殲滅,迅速修復甬道。

    項籍收到這份軍報,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全軍開拔向漳水開進。與章邯軍正面對上。

    冬日的趙地凍的人腳上連半點知覺都沒有。十萬楚軍渡過漳水。在岸邊整理渡河用的船隻和煮飯用的釜器。項籍渡過漳水下船來,身材高大的他看見遠處士兵們在拖動整理什麼。轉身問身後的昭娖。

    「子瑜,士卒們是在拖船嗎?」

    昭娖聞言點頭「上將軍,士卒們把船整理收拾好了,待到歸去時還可以用得上。」

    「歸去?」項籍面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笑容。他右手按在腰間佩帶的長劍上大步流星而去。昭娖見狀和虞子期眼神交匯趕緊跟了上去。

    「傳我軍令,將船隻打碎,將釜器拋下,燒掉盧捨。全軍將士只准帶上三日之糧!」項籍此言一出不僅僅是項氏的那些嫡系,就連是別系的楚軍將領也被他的話給驚訝到啞然。

    「上將軍……」剛剛有人發言,就被項籍一雙虎目給看得退了回去。楚營之內沒人敢挑撥項籍的威信。

    項籍逕自走上剛剛搭好的高台。士卒們突然得到這種近乎於做好有去無回的準備的命令,震驚之餘又不免心中惴惴不安紛紛私語。

    軍令是要執行的,破碎的木船碎片漂浮在冰冷的漳水河面上,沉浮不定。被遺棄的釜甑之類的炊器丟滿了整個漳水河岸。

    士兵們紛紛私語心中不安的時候,突然傳來集合命令的牛角號聲。

    楚軍的軍服和旗幟皆為赤色。黑壓壓的人頭和大片大片的赤色擺在眼前,都給人相當大的震撼。項籍手按在長劍上,眉心微蹙。

    「今日聚集中將士,我項籍有話想說!」他話語一出,全場除了他的聲音外,便是寒風的呼嘯之聲。

    「我楚人火神祝融之後!與那吃鳥蛋生的秦人有甚關係!可秦人欺我荊楚!燒我先祖陵墓!扣我懷王,毀我社稷!之後更是將我楚人當做牛馬使喚,連連征發役夫派往九原修築長城,可憐我無數楚地丈夫無辜喪命於邊鄙荒涼之地,只留下家中寡婦幼兒日日啼哭盼甥父歸來!秦之暴虐竟至此!如今我楚國復立,秦人竟然呼我楚人為楚盜!楚人復楚國,順應天道!秦人鳥人說鳥話!如果秦人再南下還有我楚人的活路嗎?!如今秦軍就在眼前,若心懷怯意退敗而歸有和顏面去見被秦人所戮的先祖?!堂堂丈夫不能殺敵以告先人之靈,內不能護妻子,存於世間又有何用!」

    昭娖站在高台之下,冷風吹得她面皮發疼。她聽到項籍爆粗說秦人鳥人說鳥話不禁想笑,但她好歹記得這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嚴肅點比較好。

    「若是不破秦軍,我項籍勢不還!」項籍唰的一聲拔*出佩劍。

    「鏘——」寶劍出鞘的低吟聲響蕩震人的耳膜。項籍手中長劍劍指的方向便是巨鹿。

    「誓破秦軍,強我荊楚!」士卒們心知渡船已毀,炊器已經被丟棄。只能一路朝秦軍進發而去。心中原本的不解化作強烈的求生意志。

    主將已經表明只許進不許退。拚死與秦軍一戰或許還有存活的希望,但後退卻再無可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秦,女人稱呼自己的丈夫為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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