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烽火一起,郡縣中少年殺掉郡守縣令自立的事情多不勝數。而張良也是等下邳自立的那一天。他交好的那些遊俠在此時發揮到了作用。遊俠們平日裡尋凶好鬥,但是他們對於戰亂的氣味和獵狗似的嗅得極準。楚地一亂,張楚一出。那些遊俠就知道,恐怕天下安定不下來了。
楚人向來恨秦人恨的入骨,這麼大旗一張不攪得天翻地覆才怪。
張良召集了一百個少年,等著風走向。但與別的郡縣烽火沖天不同,下邳實在是安靜的過分詭異。
「實在不行,某帶著弟兄殺進郡府,佔了算了!」一日一個遊俠說道。
「混子!魯莽也不要牽連張子!」郭石雙眼一瞪,手抓起一顆石頭對著那個遊俠的頭就丟了過去。砸的對方呲牙咧嘴。「郡府裡裡外外有重兵把守,我們手裡連個像樣的鐵器都沒有。怎麼攻打下來?」
「可是,這麼等著,心裡實在是窩火!還不如痛痛快快打上一場!就算死了也渾身爽快了!」
「胡鬧!」一角青衣從屋內邁出,低沉緩帶嘶啞的少年嗓音呵斥道。
郭石一回頭,就望見一張比美女還要勝出許多的臉。他失聲道「邵先生?」
昭娖對郭石點了點頭,走到木廊上。鞋履也沒有穿,她俯下頭看著那個遊俠少年道,「壯士反秦焦急之心,成如同身受!可是一旦輕舉妄動,如同授柄於人!身死莫說為他人笑,恐怕都不能為人所知!大丈夫身死不懼,但身死定要為天下所知!壯士可明白?」昭娖這話說得並不是讓這些肚子裡墨水太少的遊俠特別明白,但是最後一句「大丈夫身死不懼,身死定要為天下所知」的話卻引起了遊俠們的廣泛認同。
遊俠不懼死,若是一死而名天下人所知,莫說死一次,死千次萬次他們都甘之若飴。
「邵先生說的沒錯!一死有何懼,死應舉大名耳!」另外一名遊俠恭謹站起身來對昭娖叉手道。
「現在壯士們且少安毋躁,子房自會有決斷。」
廊上申深一路小跑而來「先生回來了!」
昭娖連忙趕去相迎,亂世之時對於外界的通訊格外重要,此時沒有發達的設備,只能靠人來知曉外面發生的事情。
「子房,外面……如何了?」昭娖迎接張良下馬車入門之後,在他身側小聲問道。這段時間來,得來的都是陳勝吳廣軍將領周勝已經逼近函谷關的消息。
昭娖自然知道最後是劉邦進了咸陽,但是還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良袖下的手捏住她的手,一起走向起居室。
「二世派軍迎擊周文,周文已被擊退。」消息從咸陽傳到這裡來,定是要過了一段時間。
「郡中雖然平靜,但維持多久尚不可知。」張良在袖下握住她的手。
「子房覺得張楚起勢如何?」
「張楚?」張良發出一聲輕笑,「雖然開始起勢浩大,但未必是好事。人一旦起勢過好過快,就會倦怠不前或是急躁冒失。若是其中遭大事,要麼一蹶不振,要麼收斂脾性。只看天意如何了。」
「攻勢過猛,即使能攻取城池,但人心未安,士未制,軍未整。危者毋安,懼者毋歡,此軍國之大患。」說著張良柔麗的面容上露出笑容,那雙昳麗的鳳眼也浮現了一層水色。「只看張楚如何處置。」
「子房說是天意,可是這話語裡可沒有說是天意的意思。」昭娖道。原本緊繃著的臉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人之性,天得也。這張楚似是憑著天性處事,故道天意耳。」張良道,一雙水色的眸子看過來叫人心中一蕩。雖然沒有接觸過張楚的中心人物,但是從一系列的張楚為事中可以推斷出一些。
「那麼此後何去何從,子房心中已經有決斷了嗎?」昭娖別過眼,「那些少年似是有些難耐。」
「眼下形勢尚不分明,貿然行事只會遭受無妄之災,不如靜觀局勢。」下邳沉靜不動,張良手裡的力量也不能冒然起事。只能再看局勢如何了。
現在下邳外面亂的很,雖然張楚並沒有出兵朝這裡打過來,大部分是在攻打原楚國的地界,但是已經派出武臣北渡黃河,攻略原來是趙國,燕國的地界。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將戰火一把燒到下邳來。
外面只知道除去張楚,原田齊的貴族和羋楚貴族已經起兵。其他的起義軍就並不知道的很清楚。外面流入進的逃難的難民自己都不能說出在當地殺了縣令縣尉的是誰。而昭娖知道眼下會笑下去的肯定不是陳勝。所以她也不急,反正還沒到一定要動身的時候。
即使出了下邳,但是外間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的傳來。
周文出兵攻打函谷關,周文兵敗了。吳廣被殺了。各種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的消息讓人目不暇接。
而張良即使知道了那些張楚軍真真假假的傳言,也不見太大的反應。那些少年們見張良如此沉靜,原本有的那些騷動也漸漸平伏了下來。
但在新年過去之後的兩個月後的十二月,眾人的冬衣都還沒換下,傳來一個驚天消息。
昭娖脫下層層厚衣,手持木劍正在後院練劍,就聽見雜亂不堪的腳步聲響。還沒來得及收劍站定,聞得「噗通」一聲,轉過頭,就見申深趴跪在那裡。
「先生……先生……請少主趕緊過去!」儘管申深盡可能的平伏自己的呼吸,但還是聽出其中的顫抖。
來不及抹汗更衣,昭娖急急的將厚重的冬衣一裹腰帶一紮了事。腰帶下的玉環因為走路速度過快,叮叮噹噹響聲亂成一片。
走到門前垂下的竹簾,昭娖也懶得等人打起,自己伸手一把把簾子掀起走過。
室內暖意融融,夾雜著香木的清香。張良坐在坐具床上。手邊靠著一架憑幾。
輕微的足音傳到他耳裡,張良抬起眼來。不似平日裡溫潤帶笑,此時他眉宇中都透著一層凝重。
昭娖潔白的足襪直接就上了坐床,坐在他身邊。
「張楚軍陳勝已死,其部下秦嘉自稱大司馬擁戴楚族景駒為楚王。現如今據於留。」張良靠著憑幾淡淡說道。語氣雖然平淡,但是在昭娖聽來這話語裡的意思和他的語氣卻截然相反。
這麼半年從大澤鄉張楚起事再到敗亡,這一路看來,張良明白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掀起多少風雨,更不要提重新光復韓國。如今盡觀各路反軍,能掀起大潮的也只有楚人。
「景駒?」昭娖聞言轉眼想了想,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她抿了抿唇,眼睛盯著張良置在憑几上的手。和平日裡平展不同,雖然有寬袖掩著但是還是鼓起一個輪廓。昭娖知道那隻手此時一定是攥緊成拳。
「你打算前去投奔景駒?」
張良微蹙的眉間展開,面上有一種深思過後沉寂下來的決意,「幾日後我打算出發前往留縣。」
留縣離下邳並不近,沿著泗水而上還要經過現在說不定已經打成一鍋粥的彭城。一路之上兵禍隨時而至。
「子房你真的已經下好決心了?」雖然一直呆在下邳不會永遠安逸下去,但保命還是可以的。更重要的,昭娖幾乎沒有聽過「景駒」這個名字。沒有聽過名字的肯定是路人甲丙丁,既然被捧上楚王的位置又沒被聽過,那麼一定是被殺掉沒有懸念了。
不過……
「你既然已經下了決心,那麼我也沒有異議。」昭娖雙手捂在腿上。「你都能捨棄安逸,我又怎麼會貪圖安逸不願隨你離去呢。」
就是安逸,恐怕也不能維持多久了。
張良展顏一笑,他放置在憑几上的手直接放下隔著憑幾握在她放置在腿上的雙手上。昭娖剛剛從外面進來沒多久,雙手冰涼的。張良的手覆在她雙手上。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掌心的老繭磨在手背的肌膚上有稍許的疼意。
他手下的肌膚顫了一下之後。一隻手抽*出來輕輕放在他的手上。張良以為她會表示一些不滿,甚至會勸他繼續留下,畢竟下邳即使不見任何太多反秦的機會但終究算是平穩的地方。而女子一向喜好沒有爭亂之地。
「你有大志,我明白的,」昭娖柔和笑道,她低著頭「我怎麼會勸你繼續留在這裡。這裡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瞬時,心裡湧出了難以言喻的暖感。
昭娖抬頭看著張良笑。
她其實也真的不想捲進去,雖然平日也會肖想自己大殺四方的霸氣肆意。可是一看外面兵荒馬亂,就算再有些許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要打消乾淨了。
那些遊俠聽到張良要上去留縣的時候,立即發出一陣小小的歡呼。他們並不怕死,相反想起將來可能遇到的血雨腥風一個個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三日後,收拾好必要的細軟,頂著寒冷到似乎要穿透骨縫的寒冽冬風鑽進了馬車。昭娖最近信期已至,小腹酸脹不適。女子月事期間本來就容易手腳冰冷。一到冬日便更加怕冷。即使身上衣服穿的已經多得要把她的腦袋埋起來。但是冷風一吹,昭娖一個哆嗦差點把抱著的手爐給摔下去。
馬車內燒了一個小火盆,在火邊烤了一會才緩和過來。
女人每個月都要探望一次的親戚當真**。
一月的風寒冽刺骨,但是前行的速度卻沒有因此減少前行的速度。昭娖窩在馬車上很少下車走動,身邊只有吳丫隨身伺候著。
吳丫現在已經是十四歲的豆蔻少女,長得明媚動人,一雙眸子盼顧間皆有吳地女子特有的如水風情。
在一隊只有雄性的隊伍裡,吳丫這樣的明麗少女絕對是要被那一群遊俠兒重點注意的。而吳丫卻對他們沒有一句好話。
「都是壞根子。」有一次吳丫收拾完昭娖換下的東西,提起那些遊俠的時候,低低回了昭娖這麼一句。
少女嫣紅的唇翹起來看著格外叫人忍不住伸手一探她緋紅的面頰。可惜昭娖這會剛好些,也沒有逗弄的心情。
她只是笑道「怎了?那些人又說了甚?」
吳丫是她身邊伺候的人,那些遊俠兒就算有那個心思,也絕對不敢真的把手伸到她這裡來,只不過言語上的調*戲少不了。
「無甚。」吳丫垂下頭將那些沾血的衣物和帶子利索的收拾包裹好下車去處置。
現在是休整的時候,遊俠兒拿出酒坐在草地上大笑豪飲,就算是馬也悠閒的打了個響鼻。
昭娖穿好裡外衣物斜靠在榻上,拿起一卷書簡看。
還沒看幾行字,外間突然想起少女驚恐的尖叫「啊啊啊————!!!!」
昭娖一聽就知道是吳丫的聲音。立刻翻身而起抓起放置在塌下的劍一腳踢開車門,跳下去。
眾多遊俠兒也被吳丫的驚叫聲驚動,紛紛摸出武器進入警備狀態。路旁是生的肆意的野草,雖然眼下正是萬物凋零的寒冬,枯草但也能將人小腿埋沒一半。
昭娖眼一瞟瞟見吳丫跌坐在草叢的不遠處,面上驚恐,瘋狂的搖頭,手在撥拉著什麼。
沒有主人的命令,申深不能隨意亂動,他只敢用眼偷偷去瞅昭娖。
「去看看。」昭娖手中的劍已經拔出了稍許,她下巴一揚道。
「諾!」
「你不要纏我,不要纏我!我助不了你!」吳丫在原地驚嚇的哭叫,手腳並蹬。踢著抓住自己腳踝的人。
「怎了!」昭娖走過去才發現竟然有一個亂髮敷面的婦人死命的抓住吳丫的腳踝不放。
「少主!」吳丫聽見昭娖的聲音淚痕滿面的抬頭。
而那個亂髮敷面的婦人聽見少女喊「少主」也隨著抬起頭來望著昭娖,昭娖看著她的臉倒吸一口涼氣。那婦人面上從耳到下巴一道猙獰血肉綻開的傷痕深可見骨,那一雙渾濁的眼珠怔怔的望著昭娖。當她瞧見昭娖的士人打扮和手中的劍突然她放開吳丫的腳踝,絕望的眼裡突然透出希望的光。吳丫立即連滾帶爬的到昭娖身後。
「壯士!」那婦人發出悲愴的呼喊,對著昭娖就跪下了。「壯士!救救吾女!救救吾女!」額頭重重的磕在草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石頭割開了她的額頭,血從傷口裡流出來很快將一小塊枯草染的猩紅。
「壯士,救救吾女,救救吾女啊……吾女才十三,不能被那些劫人糟蹋壞了啊……」婦人嘶啞的嗓音聽得人心發楚,她一下一下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任自己的鮮血肆意淌下。
「邵先生!」身後郭石趕了過來。手按在劍柄上急跑過來「怎了?」
郭石看見拚命朝昭娖磕頭的婦人眉頭一皺。
「無事,我去隨這婦人看看。」昭娖側過頭道。下巴朝身後的申深一揚「隨我來。」
「你家女子現在身在何處。」
婦人聽見昭娖願意出手相助,立即重重的朝著昭娖磕了一個頭,爬起來踉踉蹌蹌的就往前走,要給昭娖他們帶路。這時候昭娖才發現這婦人一條腿已經被割的鮮血淋漓。
「你們告訴張子,我郭石陪邵先生去去就來。」郭石朝著車隊遠遠的吆喝一聲,隨即便跟在昭娖身後。
婦人腿傷十分嚴重,布料緊緊的貼在傷口上,鮮血沿著布緣流下。走過的地方皆是猩猩紅點。但是她自己卻不知道痛似的,拖著一條傷腿拼了命的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昭娖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兩個男人大笑著繫好敞開的衣襟,站在一旁的男人正在撩起下衣。那另外一個男人正壓在地上身體拱成一個滑稽的弧度急促地朝前抽動,發出極樂的喘息聲。
這場景任誰看了都會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昭娖心中怒火暴漲,「鏘————」拔劍而出的劍鳴聲讓身邊的郭石和申深止不住的皺眉。
這是真動怒了。
昭娖眼睛盯緊了那幾個男人,側眼看了一眼申深。申深明意,手中握緊了武器。草刮過的布料的聲響和冬風的嗚咽混合在一處叫人難以察覺。
她快步跑至一個男人身前,手起劍落,沒等他發出半點聲響極其利索的將其頭顱斬落在地。斷掉頭顱的脖子瞬時噴濺出三尺來高的血柱。屍體和一條死狗一樣倒了下去。
申深揮起手中的刀大喝一聲徑直捅進面前作惡男人的心窩子裡。刀子在心窩子裡重重一剮一腳踢在屍體上將刀子拔*出來。
趴在少女雪白身軀上揉弄細嫩肌膚肆意淫*樂的劫人聽見身後傳來鮮血噗嗤冒出和慘叫的聲響後,停下動作還沒等得及回頭張望,一把劍逕自穿透胸腔刺了個對穿。
背後劍的主人狠狠攪動了一下劍,殷紅的血沿著刺穿的劍身一路滑落。那把劍猛地拔出來砍斷他的脖子。鮮血噴濺在他身下少女的身上。
昭娖一腳踹開和死狗一樣的屍體,看向被蹂躪的少女。少女看上去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光景,她渾身上下不著一縷,原本雪白的肌膚上佈滿了青紫的淤痕。身下殷紅和白濁的污穢交雜一處。少女大大的睜大了眼,盯著這冬月裡佈滿陰霾的天空。微微張開的嘴唇白的發紫。
「阿茈!阿茈!」婦人嚎啕大哭著撲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的女兒。「阿茈,你回阿母一聲啊!」婦人瘋狂抱住女兒,拚命搓著她的手臂,試圖給她一些暖意。
女孩兒呆滯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帶了稍許的活氣。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向抱著自己的母親,張了張口發出微弱的還很顯露稚氣的聲音「阿母……」
氣若游絲,怕是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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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草地裡回來後,昭娖一直都處於面黑的狀態。她現在並不想見人,車內只留下吳丫一個守著火盆服侍著。突然車門被敲了兩下,吳丫打開車門竟然是郭石,郭石送來剛烤好的豬腿。吳丫接過烤肉,站在外面的郭石卻沒有離開的跡象。
「邵先生,那件事情,您也不要想著,亂世就算是丈夫都是今日生明日死,女子像剛才被那般對待更是平常,根本就不值得您如此。」
袖下的手突然攥緊,昭娖面上無異朝郭石點了點頭。待到車門合上,昭娖伸出手摀住額頭倒在塌上。
作者有話要說:亂世裡,女人比男人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