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我無事!」張良一把抓住她的手,強撐一口氣道。他額頭上冷汗津津,抬眼看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額角仍有汗珠落下。
張良雖然看上去面色蒼白,但是他攥住她手腕的勁卻大的有些不符合常理。
「張子欲喪命乎?」昭娖身上只著中衣下裳的坐在他身邊,任由他抓住她手。吳丫和越夫自然是聽她吩咐早就溜出門叫醫者去和下廚燒水去了。
「待會醫者來,成不能以眼下這種面目相見,可放成穿衣?」
張良聞言,這才反應過來眼前少年身上只著中衣,這等模樣要是被人瞧見實為不妥。他扭過去收回手。
昭娖立刻起身去穿衣洗漱。
請來的醫者是一個鬚髮斑白的老者。老者一進門,昭娖也不想去講那麼多虛的禮儀,直接把醫者請到榻前,醫者見病人冷汗不止連忙放下藥箱診治。醫者解開張良的中衣和蟬衣,挪開他按在肋下的手,露出一道長的傷疤。這道傷疤昭娖以前也見過,看傷疤長度似乎是被劍之類的兵器所造成。
昭娖站在醫者身後不遠處,看著醫者伸手不斷按壓那條狹長傷疤附近。然後又看張良臉色舌苔。
「君可曾曾經受過刀劍傷?」
榻上張良閉上眼點了點頭。
望聞問切之後。醫者吩咐身後跟來的小藥童打開藥箱取出一個小木盒。
「君之疾在肌理骨髓,施之針石方可見效。」醫者對張良道。
張良點了點頭「可。」
昭娖看著藥童把張良上衣給扒了個乾淨,所幸被子還是蓋著下半身。要知道這會可沒有內褲這東西,所有褲子都是開襠褲。昭娖瞧著用不著自己也退至一旁騰出更多的空間給醫者。
等到施針完畢,醫者轉身對昭娖道「這乃是萬年傷口處理不慎所落下的毛病,或許是當時著了寒冷,所以到了濕冷之時便會發作。用熱巾敷舊傷可緩解。」
「多謝醫者。」昭娖拱手對醫者稍稍一拜。
等過了一段時間取針,醫者留下一些關於休息飲食上的囑咐後便取了診金走了。
昭娖抄手站在塌邊看著眼下衣衫不整的張良,笑得頗有些玩味。秦法規定若是聚群而毆打鬧事不管對錯罰作鬼薪。看張良這算不上強壯的身形,竟然能和人拔劍鬥狠還真是讓她想不到。
見他系中衣的衣帶手指並不是靈活,昭娖乾脆走過去彎下腰手指勾過原本他手上的衣帶,替他打結。
張良突然間衣帶被昭娖奪過,有些驚訝。
「你才好些,要是再受涼就不好了。」昭娖手指劃過張良中衣上的布料,那是士人裡普遍用的白麻。中衣領子用的是黑色布料和他蒼白的臉色形成相當大的反差。昭娖攏過蟬衣替他掩好被子。
「張子可是要好好注意身子了,不然欠成的人情恐怕會越來越多。」昭娖看著他秀美如女子的面龐笑道。她此時俯著身子,甚至可以看清楚那雙黝黑的雙眸。或許是對著此時柔弱無力的張良,她的話語裡不自覺的帶上一種匪氣。
張良望著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也不覺兩人這種動作的曖昧。
「良日後定會銘記。」
昭娖起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日後膳食還是按時用,雖然明白張子的苦讀之心。但是膳食若用之不當恐怕於身體有大害。」
說罷,她扭過頭去小聲嘀咕「要是折騰出結石了我才不會管你。」
張良見她低低的用從來沒聽過的話語說了一句話。語音甚是奇怪,完全聽不懂。
「若是不介意,這幾天成可為張子讀書。」張良這兩天恐怕又要在塌上渡過了,按照他前段時間讀書的狠勁來看,弄不好可能在榻上閱書。這個時候可沒有眼鏡,要是眼睛壞了那是一輩子的事。
「那麼就麻煩了。」張良躺在榻上道,當人情欠的有些多的時候,乾脆就丟開那些束縛了。
說著,吳丫已經呈上熬好的藥。昭娖明白張良不喜奴婢近身,所以自己扶起他餵下。
張良靠在她的肩上鼻尖上除了藥湯的藥味外,還多了一股幽幽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香。那香味從身旁緩緩沁來,和藥味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他吞嚥下口中苦澀的藥汁,無意中瞟了身後的人一眼。那少年垂下眼纖長的眼睫一顫在雨天的闇弱的光線中顯得格外黑長。
身後少年的身體出乎意料的柔軟,完全沒有男子身體該有的硬度。
他垂眸,心裡為突然冒出那個想法輕笑了一聲。
還真是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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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柔能剛,其國彌光,能弱能強,其國彌彰。純柔純弱,其國必削。純剛純強,其國必亡。」
昭娖靠坐在榻上,手裡拿著羊皮卷念著上面的話語。話語是少年發育期特有的嘶啞,即使細細聽來還是有稍許女氣,但是嗓音的中氣能把那絲女氣給蓋了過去。
張良躺在那裡聽,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些句子上。心底那個一瞬間冒出來的想法被沖的蕩然無存。
「得而勿有,居而勿守,拔而勿久,立而勿取,為者則己,有者則士,焉知利之所在!彼為諸侯,己為天子,使城自保,令士自取。」
張良聽著,中指在塌邊輕輕敲打。
庖廚那邊,越夫探出半個腦袋聽了一會縮回去對正在燒火的吳丫道「阿姊,這少主都在念些什麼,一個字都聽不明白啊。」
正捲著袖子丟柴火的吳丫聽著他的話,一回頭,虎著一張臉伸手對著面前的越夫就是一捏耳朵。越夫怕吵到那邊的張良和昭娖,死活不敢喊痛出聲,只能從牙縫裡「嘶嘶」的吸冷氣。
「先生的書你一個奴隸當然聽不明白。」吳丫人雖不大,但是言語間頗為不客氣不給人留半點面子。她一把把越夫的耳朵給拎到面前來,壓低聲音「先生自然是說的大道理,大道理你懂麼!去,幫我把那些菘菜洗乾淨了,我還要打算用來給先生做羹呢。」
春季多雨,因為當年受傷後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過一段不短的時間。便是落下這頗受不得陰濕的毛病。只能指望著年輕調養過來,畢竟沒有好的身體,就算有再多的雄心壯志也落了空。
跪坐的的時間長了,就會覺得腿腳發麻氣血不通,昭娖這會沒跪坐出蘿蔔腿都得謝天謝地了。她的眼睛從手中的羊皮捲上移開,偷偷瞄了一眼那邊靠躺著的張良。發現他雙眼清亮聽得正入神。昭娖垂下眼口裡依舊念著那些似是而非的語句。
說實話,這上面寫的彎彎繞繞,一點都不像她以前讀的那些兵書直接。通常是一番話下來她自己先兩眼蚊香眼轉啊轉。不過看張良聽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難道他已經領悟了其中精髓麼?
看其中內容似乎並不是只有讓人如何在行軍打仗上取勝,其中如何謀略,如何治國都有涉及。
越念著她就越奇怪,一般來說兵家大多只說行軍定心之事。像此書倒是不多。
「將無慮,則謀士去。將無勇,則吏士恐。將安動,則軍不重。將遷怒,則一軍懼。《軍讖》曰:慮也,勇也,將之所重。動也,怒也,將之所用。此四者,將之明誡也。」
張良原本一直在塌邊敲擊著的手指一頓,「慮,勇,動,怒……麼?」那雙鳳眼似乎有所思的稍稍瞇起。
昭娖聽他出聲,停下。
「張子,可是到進藥汁的時辰了。歇息一會吧。」
「善。」張良含笑的目光掃過她的腿,吳丫將熱氣騰騰的藥汁奉到張良面前。張良接了藥汁一飲而盡。
「對了,張子,這書裡似乎並不是只有兵家一家之言啊。」昭娖把手中的羊皮整理好後說道,此時她坐姿也比剛才隨意了些。
「看出來了?」張良將手中的陶碗交給吳丫,看著面前的少年道。
「嗯。」
「這書中,有儒家有墨家有道家,甚至有陰陽家和法家。」張良雙手按照禮儀放置在膝頭上。「以墨家謀略取天下,以儒家定天下,以法家治軍,以陰陽家識形勢,以墨家尚賢納士。這書不拘於一家之言,以五家治世。實在是不可多得……」
「那麼……張子是哪一家?」昭娖問道,她對戰國時代的百家齊放知道一些,士人大多對某個門派的言說有偏向,或者乾脆是出自此門派。
「我麼……」張良如玉的面上燦然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屬於哪一家。」
「哎?」
張良看著那少年清秀的不像話的臉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唇邊彎出甚微的弧度。
「我曾在儒家學禮,也曾閱讀過《韓非子》等法家書籍,兵法陰陽家道家都有所涉及。要是非得說個門派,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屬於哪派。」
昭娖聽了有些咂舌,「張子真是博學。」活活的把她愣是給對比成了個啥都不知道的文盲。和面前這個青年比起來,她真的該打回去再苦讀十年再滾出來。
「不過是多讀了幾卷書簡罷了,談不上博學。」張良笑道。雙目盈盈,似乎這如同他說的那樣完全不是什麼值得一說的事情。
「可是……」昭娖頓時想捂臉淚奔,這種深深的恨不得扭身而逃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啊啊!
張良眼眸望向昭娖頭上,「你……頭上怎麼了?」
昭娖聞言「哎?」了一聲,趕緊就去摸自己頭髮。這才發現自己頭上髮髻已經散了一綹發下來。
「束髮的木簪不知道丟失到哪裡了,於是就這樣了。」昭娖強忍著腿上的酸痛跪坐直身子。平常跪坐久了都會有隱幾扶著不至於太難過,而現在她連個隱幾的影子都瞧不著。
「是我失禮了。」她持手低首道。
「無事。」
昭娖就要下榻去整理頭髮。腳才剛套上履。
「過來。」剛要起身聽得張良的聲音。她朝靠躺著的張良看去。
「我替你把發纏好。」
「這……」
沒等她出言婉拒,就見張良用手撐起身子起來,他身體仍然沒有大好,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還是有些吃力。那一陣衣衫摩動的窸窣聲後。屬於男性的乾燥氣息撲面而來,昭娖反射性的就要往後面退。
「別動。」還沒等她出身。張良伸出一隻手已經扶住了她的頭,另一隻手向腦後伸去。修長的手指繞到昭娖腦後把那綹散下的長髮握住仔仔細細再纏繞在頭頂上的髮髻上。烏黑的青絲隨著他繞發的動作從指間一點點滑過。絲滑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將頭髮纏好後,他伸手拔下自己頭上髮髻上的木簪插*進她的髮髻裡。
「張子?」昭娖睜大眼問道。
「眼下你的木簪尋不到,先用我的。等到找到了再還就是。」張良把木簪戴到她頭上後,便跪坐回去,拉開和昭娖的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會不會瑪麗蘇過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