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乃是開春之後成人,在開春的這一段時間裡她可以跟著陳缺去拜訪那些吳中郡裡的士大夫們。大清早吳丫手裡拿著梳子給昭娖梳頭。昭娖著簇新的麻質中衣,一頭頭髮都披在肩上。此時魚還在那邊幫助鄭氏著裝沒時間過來。所以昭娖也只能使役童工了。因為今天要出門所以不能編日常的辮子,必須要正式的裝扮。吳丫把昭娖的一頭長髮一手抓住另一隻把垂下來的烏髮給扭成髮髻。人的身份不同所梳的髮型也不同,昭娖眼下只不過是個黔首,不可能把頭髮梳的那麼繁複。
這會越夫手裡拿著個裝著丸藥藥絳的囊袋急急走進來。
吳丫正好把昭娖的頭髮全部盤好,拿起一隻木簪插*進髮髻。吳丫一轉身看見火急火燎衝進來的越夫,小臉兒一揚便是指責道「你這刁奴,怎麼這時才把少主需的物什取來。」軟軟的吳語裡從這個小丫頭口裡說出來卻是沒有半點責怪的尖利味道。
越夫滿臉堆笑彎下腰把手中的盤子遞給吳丫。
「阿姊通融一下哉。」越夫半是討好半是拜託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那邊昭娖已經從銅鏡前起身,自己去拿擱在一旁的衣服。吳丫聽見昭娖起身的聲音,瞥了一眼滿臉笑的越夫,頗有些不情願的接過他手裡的盤子向昭娖走去。
一襲深衣繞體幾圈最後在後腰處固定再用腰帶把衣襟弄好。這件事她自己做著就好,那邊小丫頭跪下把手裡的盤子放下拿起盤裡的囊袋膝行過來給昭娖戴在左邊腰帶上。
「少主帶著這驅邪之物,一定邪魅不能近身。」吳丫給昭娖戴上布囊後笑道。
「少主神武著呢,邪魅魍魎豈能近身?」跪在那邊的越夫道。
昭娖對人不差,即使不會對著兩個孩子大喊人人平等,但也不會無故打罵。甚至有說有笑甚是好相處。
時間一長,兩個孩子自然也活潑了起來。當然也只是敢在昭娖的面前。他們可沒有天真到認為所有人都和昭娖一樣。
「今日羽也要與我一同前去,吳丫你隨侍吧。」昭娖低頭把自己的袖口稍稍整理一下道。昭娖這話說的似乎是漫不經心,可是小丫頭立刻就苦了臉。這小丫頭上次被項籍嚇了個夠嗆,聽著項籍的名字都怕。
「吳丫乃是女子,怕會有不周到之處。少主還是讓奴去吧。」那邊越夫趕緊說道。
昭娖聞言瞥了他一眼,越夫一接觸到她的目光立刻低下頭不敢吭聲。
「你說的對,吳丫就留在這裡整理物什,阿姆那裡也需人。」昭娖本來就是逗逗他們的,沒真的要吳丫跟著她去。
「諾——」兩個孩子欣然領命。
裝扮好後,昭娖發現已經陳缺在門前等了。她不好意思笑笑,攏手朝陳缺一拜。陳缺也攏手回禮。牛車老早就在門外候著。得了她要上這種四面空空除了腦袋頂上一個蓋以外四面空空的車子,跟著陳缺去混臉熟。
春風裡還留有完全未褪盡的寒意,風吹得昭娖不由得把手再往袖子裡攏了攏。
「停,已到。」陳缺出聲道。
昭娖抬頭看向前方的那戶人家,通常官民都不會住在一個地方,瞧瞧周圍宅子的規格,昭娖也明白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扶著車轅下車,昭娖就瞧見畫在門上的兩隻虎,門打開著一個像是管事的人攏袖站在門外。他看見下車來的陳缺等人立刻滿臉推笑迎了上來。
昭娖抄手跟在陳缺身後,管事和陳缺寒暄過後看見跟在陳缺身後的昭娖,問道「這位小郎……」
「是吾之假子,今日特意帶來拜訪長者。」陳缺答道。
「如此如此。」管事笑出來,立刻避身讓道讓他們通過。
今天去的這戶人家並不是在郡中擔任多大的職位,卻是當地的大族。秦朝講究法治,但是真到地方上,這些大族的力量還是不能讓人忽視。
能到這種士大夫家裡拜訪,昭娖不得不對陳缺刮目相看。畢竟他當初靠著粘項梁的光才從獵戶一樣的生活中脫出。但是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本事,項梁也不可能時時幫著他。他又不是跟班的。
前方趨步走來一名僕役,他彎下腰為陳缺和昭娖道路。一到屋裡昭娖就看見許多著冠之人正在寒暄言談。她立刻心底一陣發虛,不知道在這種場景自己還有什麼事情。不過自己總不能掉頭就跑,也只能小心跟在陳缺身後低著頭進入正屋裡。
一個戴冠的官吏看見陳缺帶著個剛裹頭的少年進來,笑道「呀,來了。」陳缺帶著昭娖上前給在場的人行禮。
有人看見跟在陳缺身後的昭娖,問道「此子……」
「此子名為邵成,乃在下之假子,前日剛剛裹頭,故帶來拜見諸君子。」
聽見自己被點名,昭娖連忙斂衽朝他們一拜。身子也微微彎了下去。她能感覺到那些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不過這些視線大多只是平常的打量,倒是並不讓人覺得頭疼。
此時,婦人再嫁之事多不可勝數,繼父對繼子也有撫養的責任,因此眾人也並不覺得奇怪。
「此子容貌出眾,長大必是一偉丈夫啊。」
昭娖拜下*身去,「孺子多謝君子言。」她一副女相,要是真的偉丈夫了,絕對立刻去跳河半點都不會猶豫。
被人看做偽娘已經很苦逼了,要是成真漢子了。那才叫生無可戀。
起身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甚是高大的身影。
「梁拜見諸位君子。」熟悉的低沉成年男子的聲音讓昭娖精神一振。是項梁。
項梁來了,那麼項籍也會跟著來。果然她稍微一瞥正好望見項籍面無表情的抄手在項梁身後。
項梁身材高大,但是十幾歲的項籍比自家叔父還要高出一些。因此顯得特別扎眼。
這一圈看下來,似乎這裡最矮的就是她了。這個結論不禁讓她有些洩氣。她站在那裡看著一眾人寒暄,自己是半句話也不能插*進去,也無話可說。再看看項梁那裡,項籍一直沉默著,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聽那邊已經談起上面新下來的增發徭役的事情,這種事情一般分攤下來幹活的是地方的官吏,郡守等著點清總人數派人押送。
「不是說是一千人嗎?怎麼……」
「上面又……哎……也只能從命吶……」
「此事還需項子從中援助一二……」
昭娖保持著袖手垂首站在陳缺身後,聽著他們說話。徭役征發最近比較頻繁,因此也成了這些官吏的頭疼差事。
尤其是在這春季,春季本來是插秧播種的時候,男人們被征發去徭役了,田女人們來種麼?
於是大把的人不想去,即使這活兒還有可能拿錢。
一般有大型的徭役,項梁都要主持。如今這惡人自然也是要他來做了。
昭娖也只能為項梁抹一把同情淚。她垂下眼想起這些年每到五月一定會幫忙來祭祀昭座的,那些曾經跟著昭座上陣殺敵突破敵陣的私兵們。現在他們也是普普通通的農夫,也是有妻子孩子的普通男人。不知道這一次他們會怎麼樣。
思及此,昭娖想著要不要回去看看。
談話過後便是酒宴,昭娖的年齡小被排到老後面去了。但是她的鄰桌正好就是和她一樣被看做小孩子被「一邊去」的項籍。
女樂們在竹簾後吹奏起樂曲,家伎們開始起舞,昭娖對歌舞沒有什麼欣賞細胞,而且此時的舞蹈祭祀風格比較濃厚,也只能讓她欣賞家伎們的美貌了。
侍女朝耳杯裡倒入椒酒後低眉順眼的退了下去。昭娖拿起耳杯轉身朝項籍一敬。
項籍回過眼來,唇邊勾出一抹笑,他也端起案上的羽觴對身邊面若好女的小少年一敬。椒酒本是春季喝用來取出邪魅的酒,入口後比平常酒液多了一份香,添了一份辣。
剛放下耳杯,昭娖就聽來她熟悉的只能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郢都話,「瑜,你看著這些人,像不像待宰的豬玀?」
昭娖聞言,心頭一跳。轉過頭去看,卻是看到項籍自己給自己倒了酒,眼睛看著那些起舞的家伎,似乎那些話他從來就沒有說過。
她眼珠轉動了幾下,最終也沒有回答。
席上主人起身唱歌請客人起來一起共舞,以舞相屬,主賓相處融洽。昭娖在遠處看著終究還是覺得這一切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傍晚從府中退出,回到家中後昭娖對陳缺道「假父,過些時日我想去看望一下他們。」
原本已經脫去鞋履一腳已經踏上了木廊的陳缺回過身來看著昭娖。昭娖保持著斂衽而拜的姿勢站在那裡,臉低著叫人看不到她的眼。
「可,多帶上些錢去吧。」陳缺輕歎一口氣道,「瑜,他們也是有恩於你。」
「諾。」昭娖再是一拜下*身去。
春日的吳越之地雨水充沛,但是今年卻雨水甚少,過了好久才下這麼一場,拉門那裡有雨水落進來的印子。吳丫拿著一方帕子正擦拭著地上的水漬。
「哎,這裡還有。」小姑娘奮力的擦拭著木地板,嘟嘟囔囔著。把水漬擦拭乾淨後,直起上身對正在點清物品的昭娖道。
「這雨甚是可惡,害的少主都不能出行了。」吳丫嘟起嘴唇道,活似那被春雨堵在家中的是她似的。
「春雨潤物,尤其前段日子少雨。待會出行也是一樣的。」昭娖放下正在整理的半兩抬首笑道。
正說著,原本閉合著的門被拉開。魚小步走了進來。吳丫對於這個同是出身吳地的乳母沒有多少同鄉的親近之情,相反有幾分怕,她見著魚進門,立刻就退避到一旁老老實實跪著。
「少主啊,女君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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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娖繞過屋簷下的水漬向鄭氏的起居室走去,一進門便是聞見淡淡的香味,那是屬於女人的脂粉香。不過這香味比起當年在郢的蘭膏委實是差遠了。
「阿成拜見阿母。」昭娖對著依靠在榻上的鄭氏跪下行禮。
鄭氏一頭烏髮只是鬆鬆的綰了個髮髻,她臉色蒼白似是身體不適。
「阿成……阿母方才做了噩夢。」
「噩夢?」
「夢中夢見吾子渾身浴血,外著的素袍都染紅了……」
昭娖想起今日她著的便是白色的外衣,秦朝對黔首能穿的衣色有過規定,白色也是其中一種。
「阿母想要叫巫人占卜一卦。」鄭氏道。
占卜,昭娖心裡撇撇嘴。其實她對楚地的巫蠱之風早已經見怪不怪。但是自己的事情也要拿去占卜還是有些微妙感。她抬起頭勸道,「占卜之事還是以後再說,阿母近來可還安好?」
…………
………………
出了鄭氏的屋子,昭娖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一進屋她就讓越夫出去,讓吳丫找來一件暗色的深衣換上。
白色雖然說穿上好看,但是在這時候的寓意的確不太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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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昭娖去了她剛來會稽所居住的地方。
這幾日甚少雨水,所以道路也乾燥也不難走。這些年來她和那些活著的私兵們多多少少都有些交往,相反那個馭夫倒是有些認不清道路了。
下車走到一個農家小院外,剛想敲門就聽見院外傳來「過三日就上路啦,可要記著啊!」一望一個短衣男子翹首朝院子裡喊道。
「嘿!」院子裡傳來一聲氣急後發出的無奈聲。然後又是女聲響起夾雜痛哭「家裡的男人都沒了,叫我一個婦人怎麼過!」
昭娖聽了抿緊了嘴唇,伸手敲敲門。那嚎哭的女聲一下子轉為痛罵,外帶著衝門而來的腳步聲。
「都說我家男人去了,死鬼還來敲門做甚!」
「咿呀——!」門突然就從裡面拉開,兩扇木門板還因為用力過猛一下子撞上了土牆,半邊都掉了下去。
一個怒氣沖沖的婦人站在她的面前,這個婦人的兩隻袖管捲著,兩隻拳頭攥緊,似乎下一刻她就能衝上去把哪個殺千刀的臉給撓花。
昭娖被這麼一吼,差點沒向後退步。畢竟暴怒中的女人最好……是不好招惹的。
婦人打開門原本想要衝門外人一頓撒潑,沒想到沒看見缺德的亭長,倒是看見一個深衣小少年站在門外。
小少年生的面白皮嫩,一看就和日日勞作的人有明顯不同。小少年似乎是被她嚇到了,眼中的驚訝還沒有散去正望著她。
婦人見吼錯人,不禁有些呆滯。
「何人呀。」婦人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小子邵成。」昭娖道。
「啊呀!」突然聽得一陣疾步聲,一隻大手把面前的婦人撥開,男人走到昭娖面前連連作揖「吾婦粗魯慣了,少……莫要怪呀。」
「你認識?」婦人被丈夫一邊有些不滿,指著昭娖道。
婦人並不認識昭娖。
「快去端水來!莫失禮!」男人回過頭道,然後就把昭娖迎進門。
這是個十分普通農家屋子,一進門便是灶台,灶台那邊是平日吃飯的地方,中間還有一小堆灰燼,其上掛著一隻盥。
三個小孩正坐在席上玩耍,看見男人進來,都一轱轆的爬起來大喊「阿爹。」
「去去去!快給客人讓席!」男人揮舞著胳膊把兒子們趕下去,「少主,吾屋地小莫要嫌棄啊。」
「怎會。」昭娖失笑,脫掉鞋履走到席上坐下。門外婦人已經端來熱水。
「剛才吾失禮了,客莫怪啊。」婦人把陶碗送到昭娖面前,等昭娖雙手接過後一直不好意思的用短衣的下擺擦拭著雙手。
「吾方才以為是那個缺德的亭長,所以……」婦人不好意思的笑著。
「沒事沒事。」昭娖放下碗擺擺手,「不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說到這個,婦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轉為了悲泣,眼淚止不住向下掉。她抓住衣袖擦拭眼淚。
「還不是徭役!從去年到今年都多少徭役了!亭裡好多男人都被拉走了,眼下種都還沒落土裡。家裡唯一一個壯丁去了,叫吾一個婦人怎麼辦。」婦人越說越傷心嗚咽聲不止。
男人坐在一邊臉粗黑的似老樹皮,「莫哭了,莫哭了。」
昭娖聽了也沉默了下來,這種事情她是真的幫不上什麼忙。她手伸向袖中取出一個小袋子,雙手遞到男人面前。
「吾幫不上什麼忙,只有這個可以相送。君和兄弟們一起分用了吧。」
面前這些人當初拼著性命保護她們一家子跑出來,但是她對他們眼下的困境半點忙都幫不上,最後也只能拿來錢來接濟一下。
「這——」男人看著昭娖遞到面前的錢袋,一下子慌了起來,「這這可不是吾敢受的啊。」說著就要把錢袋往回推。
「君請收下吧,往昔拼了性命護得我和阿母周全,此等大恩無以為報。」
正推辭著,突然外面一陣破門聲。
「大哥!西溪亭的那些畜生們竟然把水給堵啦!」來人衝到門前大聲道,來人形容頗為狼狽,頭上似乎還有血跡。
「甚!那些奴產子!」昭娖面前的男人一下子暴跳起來,也不管昭娖還在,一手抓過靠在牆邊的臿跟著來人衝出了門。
一旁的女人都拉不住他。因為這水源是關係著田畝產量,郡裡可不會因為水源不濟而減掉賦稅。
昭娖看著他抓起臿就出了門心裡大叫不好,秦法規定動鐵為凶,要是鬧出事來恐怕都得抓進牢獄裡。
她趕緊從席上起來,下來把腳往鞋履裡一塞急急的就往外面走。
吳越之人好鬥輕死,打起來完全就是不要命的。在這上面楚人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楚人一衝動動刀見血更正常不過。昭娖只盼這趕緊把人拉回來,萬一要是真的出了事兒那可真的不好玩的。
前面兩個大男人腳下生風似的走的飛快,不僅僅如此一路上還不停的招呼著同亭的男人加入「討伐」隊伍。
昭娖一看面前十幾個手持農具煞氣滿滿的農夫,頓時嘴角都快抽了。
這是要鬧哪樣啊!
其他人她不管,她只管把自己認識的人拖回來。
「莫做傻事,快回來!」她高呼道,但是她的呼聲被無視了個透。
前方便是兩亭水源,叫罵之聲不絕於耳。兩言不合,立刻動手。昭娖腳步還沒有來得及剎住。一隻臿就對著她的腦門砸過來。
昭娖猛地朝旁邊一躲,那只臿砸了空逕自鏟進了土裡。
「這水是西溪亭之物,東溪的來作甚!」雙方人馬已經打得紅了眼。而昭娖顯然是被這斗紅了眼的打鬥給殃及池魚了。
昭娖一退步就想抽身,誰知道雙方竟然打得來勁了。「乒乒乓乓」傢伙敲擊之聲,叫罵聲,肉*體被擊中的悶哼聲不絕於耳。
早聞吳越之地風氣彪悍,今個她算是親眼見到了。
「打死你這個母婢子。」已經紅了眼的農夫竟然一把丟掉砸進土的臿,乾脆就空著雙手就要和昭娖來幹架了。
「大膽!」昭娖厲聲呵斥,她伸手摸到懷裡冰冷的物什。
可是她的話語和她的外表嚴重不符,對方只當是東溪亭裡的小白臉兒逕自撲上來就是掐架。
昭娖被撲倒在地,男人打架可不是相互抓撓扯頭髮。不動手就算了一動手就要出事兒。農夫一拳頭砸在她左臉上。昭娖立刻就被打歪了一邊去。
若真論蠻力,她未必是這些做慣了農活的人的對手。
她立刻被打的兩眼發黑,口腔裡漫起一股血腥味道。她呆了瞬間,然後偏過頭來捏起拳頭對著身上的男人就是一擊。
楚人易怒衝動的脾氣昭娖也是有幾分的,尤其還是自己被無辜攻擊的情況下。白白挨揍這可不是楚人的作風。
昭娖也是如此。
那個農夫沒料到一個看上去小白臉似的竟然還能回手,竟是被一拳打在下巴上。昭娖對著他的肚子猛地一踢就給踹了下去。
她翻身騎在那個農夫身上掄起拳頭就揍。渾然忘記了她原本來的目的。
兩個亭不斷進入新鮮戰鬥力,打罵之聲不絕於耳。
周圍都是叫罵廝打聲,昭娖對著被她騎著的人一個勁的往臉上揍。那人也不情願挨揍指甲摳進土裡抓了一把泥衝著她就是一撒。
「啊!」眼睛被鋪面而來的泥土迷了眼,昭娖不禁用手去揉眼。立刻就被身下人一把掀下來,那人從地上伸手就扯住昭娖頭上的髮髻,按著她的身子就把她的頭往地上砸。
「母婢子,母婢子!」那人扯著昭娖的頭髮把她的頭一下一下的往下砸,「打不死你!」
土腥味聞的昭娖幾乎要嘔吐,頭砸在泥土上疼的她把手伸進懷裡。
昭娖掙扎中從懷裡摸出那把冰涼她的匕首,她咬牙一下子把刀給拔出來奮力掙開身上的桎梏,猛地就將匕首刺進農夫胸口。她睜著一雙已經發紅的雙眼,磕破了的額頭上還溜下絲絲血,與她骯髒的臉形成格外詭異的場景。
那農夫沒料到這個長得和娘們似的小白臉竟然一刀直接刺進他胸口,他跪著身子呆呆的看著渾身因為廝打而骯髒的昭娖。
昭娖一咬牙,反手一用力把匕首抽*出來,身子反射性的向後一躲,正好避過血液濺在身上。
那農夫長著嘴,似乎不信自己就這麼被殺掉,他眼睛大睜著,身子就向後倒去。
昭娖趕緊將匕首回鞘,連爬帶滾的從地上起來奮力撥開擋在面前的人,踉踉蹌蹌逃跑而去。
「啊——死人啦——!」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發現,恐懼的尖叫聲讓原本還打的難解難分的人們呼啦一下子丟下農具各自朝自己的家狂奔而去。
昭娖奔上自家的車的時候,形容很是狼狽。雖然身上沒有沾上血,但是她眼下的樣子還真的不算好。
頭髮被扯亂了,身上還沾著泥土。一邊臉腫著,額頭破了流血。
「少、少主——!」馭夫看見她這幅尊容差點被嚇得跌下車去。
「慌甚?!」她一聲暴喝,「吾不過在山野路間摔了而已。快快歸家!」
到了家門口她掀開簾子一股腦衝進家門,此時陳缺正好在家,他聽見聲響推門而出正好看見昭娖形容狼狽的站在木廊下。
昭娖沒想到他就這麼快出來,當時就楞在那裡。
陳缺一見她如此形容,頓時對那些還在呆傻中的奴隸下令,「少主不慎摔傷,還不趕快準備熱水傷藥!」
「諾、諾!」奴隸得令趕緊去了。
「過來。」陳缺丟下這句就轉身回屋,昭娖沉默一會便脫去了鞋履進了房間。
聽了昭娖說的大致事情來龍去脈,陳缺的眉頭鎖了起來。
「如此……少主怕是不能在會稽久留了。」說罷起身就向門口走去,昭娖此時還跪坐在那裡呆呆看著他走開,陳缺走到門口又返身,「少主果不其然乃楚公室之後,少年勇猛,有其父之風。」
說罷,也不給她反應的時間逕自出門了。
陳缺這一去到了晚間才回來,此時昭娖換了衣裳上了藥惴惴不安的跪坐在幾安前。手中的竹簡也半個字都看不上去了。當時是一時衝動,現在回過勁來了就怕的不得了。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竹簡上,但是適得其反,越是強迫自己,心中就越煩躁,越後怕。
最後她乾脆一把把竹簡給扔了出去。她向後倒去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赫赫」的大口呼吸著。
「少主,主有請。」門外傳來奴僕小心翼翼的聲音。
奴僕手裡拿著燈盞給她引路,昭娖只覺得這短短的距離自己每一步都走的極為艱辛。
到了陳缺房間的門前,奴僕跪下去把門拉開請她進去。
昭娖一抬腳走進去,便是看到陳缺跪坐在那裡手指揉弄著眉心。她走到下首位置坐了下來。
「少主,缺已經於項梁商議過了,過兩日郡中有士大夫之子出門遊學,項子已推舉少主。可與兩日後出行。還請少主趕緊收拾行裝。平日服侍少主的家人也一併去。」
「那麼那事……」昭娖侷促不安道。
「少主只是見春時好風光,雅興出遊,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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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停在門前,越夫和吳丫把昭娖所需的東西裝上車後便恭恭敬敬跪在馬車旁。鄭氏已經是哭紅了眼。
「吾子……」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自己的孩子分離過。但是孩子長大始終都要去看看這個世間如何,而她也沒有理由去阻攔。
項籍也前來相送,他看見昭娖出來時,臉上似笑非笑,當她要上馬車時,才聽得這少年說了一句「往昔總是覺得你有股女氣,看來是我錯了。你乃丈夫。」
昭娖聽了笑笑,沒說什麼。
這出門遊學的士大夫之子,是個眼高在頂的人物,見昭娖是個才盤發的小少年,也懶得去管她。這樣一來正好隨了她的意。
一行人向著西北而去。
跟著昭娖身邊的吳丫和越夫在一邊侍候著,一路上也嘰嘰喳喳向昭娖講述著這一路上看到的風景人情。頗為歡樂。
「少主,到下邳了呢。」吳丫悄悄的把車廉掀開一點看看後對昭娖說道。
昭娖笑道「下邳?下邳好地方啊,聽聞齊威王之相國鄒忌封地便是便是此處呢。」
正說著,馬車突然一停,昭娖的身子向前一傾。她轉身打開簾子問御者,「怎停下了?」
此時一個人已經走到馬車邊對昭娖行禮後笑道「我主說了,今日乃是仲春之日,可看看這齊地之景。」
昭娖聞言,抓住車廂邊從車裡跳出來。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遠處傳來飄渺的歌聲,昭娖不禁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看,這到底是哪個嫁人的人家在感傷呢。她轉身對已經出了車的吳丫越夫說道,「你們也去看看。記得可別走遠。」
說罷,自己向著那邊正在積聚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走去。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一名小伙子歡快的唱著,他身邊的少女捂了嘴只露出笑得只剩下一雙萬成月牙的眼。
在日出的東方,那個美麗的姑娘,就來到了我家中,我走到哪兒她跟到哪。
這是定情呢,還是在幹嘛?昭娖定睛一看卻是看見周旁幾個少年失魂落魄而去。感情這是向情敵挑釁麼。
昭娖笑笑,也走入那邊,突然眼角瞥見一襲白色身影正從那片翠綠中緩緩而來。那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他一襲素色深衣,一根木簪將全部長髮盤在頭頂上。他步履慢神情也要比那些正在尋情人的少年要莊重。
他容貌姝麗,使得幾個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多帶了幾分綺思。齊女最是熱情奔放,有幾個女子把手中的鮮花投向那個素衣青年。
嘴裡唱著「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雖然青年沒有投給她們木瓜,但是她們卻是把懷中的鮮花給了他。唱罷,還手牽手把青年給圍成圈,似乎有不給回答就不放行的架勢。
青年被這麼一群多情女子給圍住,似乎有些意外,面對眾少女多情的笑聲,他有些斂然。
昭娖站在眾女之外,看著那個好容貌的青年被少女們圍住。
「汝等非我中意之人。」雖然少女們熱情如許,但是青年還是給出個這麼看似無情的答案。
少女們當時就冷了臉,一腔的熱情被潑了冷水黯然而去。
眾女一散,青年望見了原本在眾女之後的昭娖。
這一望,青年愣了愣。
作者有話要說:良美人跳舞的事情放到下章,不然寫不完。終於麼再次見面了。良美人少年變青年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