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一愣,臉上笑容盡斂,她瞪著初晨,目光裡有種說不出的憤恨。原先收住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老太太見初雨哭了,趕緊叫心肝的摟在懷裡,她責備的看初晨一眼,嘴唇動了動;想起初晨現在尊貴的身份,為這種小事兒她沒資格說,況且這件事確實是初雨不對在先。老太太抿起嘴角,沒言語,只跟著初雨掉眼淚。
張氏聽說她的寶貝女兒初雨回來,本想著先去老太太房裡的,奈何老太太不准她隨便走動,只叫她在屋子裡等著便罷。張氏左等右等,沒等來人,便坐不住了,叫紅鯉扶著她過去。
母親思念女兒天經地義,況且她這病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想必老太太不會怪罪。
張氏報著這樣的思想來到了老太太房前,也沒叫人去通報,只怕老太太和初雨聽說來親自出門來接她,麻煩他們。豈料張氏一腳才邁進屋,就聽見初晨說初雨的話,緊接著就看見女兒初雨哭泣起來。
張氏的心像針扎一般疼,當即就明白初雨在莊王府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張氏兩腿一軟,查點摔倒在地地上,得幸紅鯉機靈,扶住了張氏。老太太和初雨正互相抱頭痛哭,發現張氏在,皆是一愣。
張氏認定朱懷恩怠慢了初雨,才會讓初雨如此委屈。粗喘著氣,被紅鯉趕緊扶著就近的位置坐下,緩了一會兒,才有力氣使勁兒罵道:「我不明白,我的女兒德容工言被我教育的樣樣好,挑不出錯,他憑什麼要這樣對待咱們!」
「母親!」雖然母親有點誤會了,但是她替自己出頭的樣子,讓初雨的心我很溫暖,果然只有親娘和她最親最為她著想了。
老太太歎口氣,叫望春去扶著張氏到她身邊坐下。她握住張氏的手,輕言勸道:「你別動氣,你的病才有了起色,大夫說不能動肝火。」
初晨笑道:「是呀,伯母,無名大師的符咒雖靈,救了您一命,可您還得仔細著養著身子。」
呂氏咯咯的笑了,接著初晨的話道:「可不是嘛,別再病倒了,還得麻煩咱們郡王妃給你弄人參去。我可聽說這內務府最近整頓,宮裡頭的東西不好弄了。」
張氏的臉色白了幾分,又不能裝作沒聽見呂氏的話,轉頭對初晨感激的一笑,權算作當初初晨給她弄人參的感謝了。她才進門的時候本來對初晨說道初雨的話不滿,想替女兒出頭,經呂氏這麼一提,她此刻再說道什麼倒顯得自己不曉得感恩了。
初雨看出母親的為難,強出頭道:「母親的病真是麻煩七妹幫忙了。母親您放心,以後您用的藥只管來找我,莊王妃待我極好地。」
呂氏聽這話,更氣了,越加認定是莊王世子虐待初雨。也顧不及什麼場面,直接抓著初雨的手問道:「你和娘說實話,他們家到底是誰欺負了你,是下人們刁蠻,還是世子爺對你不好,又或者老太妃瞧不上你?」
初雨臉色尷尬幾分,她不是不想把委屈說給你母親聽,實在是母親現在的身體不宜動氣。初雨勉強笑著,裝作沒事兒人似得,道:「母親多慮了,我在那兒很好的。」
張氏最瞭解自己的女兒,她在她面前裝也沒什麼用。反而初雨越是強顏歡笑,她的心越忐忑。一著急,嘴唇抖了起來,全身冒冷汗。
老太太握著張氏的手,明顯感覺到瞬間變得冰涼,還濕乎乎的。仔細一看張氏,嘴唇都發紫了。老太太嚇得趕緊叫人扶著張氏去休息,偏偏張氏不肯。
張氏一邊流淚一邊求老太太道:「母親,你快告訴我,四丫頭到底遇見什麼事兒了,你們越瞞著我我越著急。」
老太太沒得辦法,只好聞言說道:「說可以,你必須答應我不許著急,不許生氣。這辦法總歸是有的,咱們的從長計議。」
張氏心裡升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到底法神什麼事兒了,匆忙點頭,豎著耳朵聽。
「這——」老太太見在場的初晨、呂氏、魏氏和初虹,想趕人,可這會兒初晨在這,她也不好開口趕走郡王妃,再說人家三房母女才來。留下魏氏,就得留下呂氏。老太太沒法子,只打發走了沒出閣的初虹。
「莊王府的江姑娘懷孕了。」
莊王妃有個同母的親妹妹,嫁給了浙江布政,她大婚不到三年就歿了,只留下不滿一歲的女兒。隔兩年,布政老爺害了怪病也去了,她們夫妻唯一的女兒便被送到了莊王府這邊撫養。這位布政老爺的獨女便是老太太口中說的江姑娘。
張氏早前知道這個姑娘的存在,然去莊王府的時候卻沒見過,倒也沒介意。今兒個突然聽見「江姑娘」這個人,回想了半晌才記起是誰。
起先張氏納悶這個江姑娘懷孕和她們初雨有什麼關係,腦子一轉兒,突然明白了……「什麼!」張氏不可置信的驚叫一聲。
「母親,她肚子裡的該不會是——」張氏見老太太無奈地點頭,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屋子裡亂作一團,夾雜著初雨的哭叫聲,丫鬟婆子們趕緊背著張氏到就近的抱廈裡躺下,打水的、請大夫的各跑各的。
初晨等人也幫不上忙,只進去看了一眼便退了出來。
呂氏聽說這個消息,挺驚訝的。一方面也慶幸起自己的女兒沒嫁進莊王府那樣的人家,真是家風不正。按照大明朝的嫁娶風俗,正經嫡妻進門之前男方的通房是不被准許懷孕的,即便不小心有了身孕,出於對未來嫡妻的尊重也是要打掉的。倒也有些家有小妾姨娘先懷孕生出長子的,但發生這種情況的一般都是在嫡妻進門兩年內無所出的情況下。
這位姓江的姑娘懷孕四個月,顯然在初雨沒過門之前早早就有了身孕,莊王妃她們竟然沒有阻攔,任由這女人肚子裡的孩子長大!或許她們顧及了江姑娘的身世。
呂氏想不明白,小聲和初晨、魏氏嘀咕:「這江姑娘不是浙江布政老爺的女兒麼,縱然父母雙亡,沒有什麼族內宗親照應,可好歹也算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又養在莊王妃膝下,怎麼也算是名門閨秀,找不著正經的王孫公子做夫君,找個門戶低些的官員或員外還是可以的。再不濟,像她們家初虹找個商家也成。好歹是正妻,有骨氣。怎麼就不知廉恥的和他表哥廝混上了,還有了身孕!」
常婆子往門口看了看,見老太太和初雨還沒出來,上前和初晨等人匯報道:「才剛世子妃和老太太說的,這個江姑娘對世子爺癡情,自甘做妾。」
「天!」魏氏用手掩住因驚訝而長大的嘴。
「我的娘喲,這姑娘真夠自賤的,明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世子爺,還存著那樣的心思,做妾!這不硬生生的從體面的主子變成了下賤的奴才麼,真想不開。這丫頭果然是有娘生沒娘教,不明白啊,男人的感情最靠不住,端著穩穩地嫡妻位置當家作主才重要呢。」
常婆子冷笑:「她若像您這樣清明,也沒了這樣的鬧劇。」
「哼,也是活該。」呂氏罵了一句,沖初晨耳邊小聲嘀咕:「什麼人兒趟上什麼事兒,她娘爹壞事做盡,報應到姑娘身上了。」
初晨沒什麼表情,只坐了下來,見屋子裡偷沒外人,問常婆子:「初雨說這話的時候,老太太什麼態度?」
「還能怎麼辦,莊王府那邊做的確實不地道,可也沒有觸犯律法不是,鬧開了,撐死就被扣個家風不正的名聲,也沒人能給做主。再說世子妃和世子爺已經洞房花燭了,正經是莊王府的人,她把事兒鬧大了不僅得不著好處,還會受王妃和太妃的不待見,何苦呢。這事兒只能啞巴吞黃蓮干受著,能從她婆婆那邊得個『賢惠大度』的名聲。」
「這世子妃當得真有意思,才剛進門呢,就被世子爺的小表妹在頭上踩了一腳。」呂氏冷言嘲諷。
「所幸京城裡能幹出這樣事兒的王府就他一家。」魏氏很慶幸自己的女兒嫁對了地方,開心的握著初晨的手。
初晨之前對莊王府的事兒好奇過,曾經也叫陳媽媽打聽了幾回。不過這王府的守衛畢竟比侯府這樣的人家森嚴許多,有皇家配備的侍衛,丫鬟僕從訓練有素,嘴巴一個比一個嚴。特別是這位江姑娘的事兒,莊王妃似乎有意瞞下來,所以當初晨的人從外圍打探的時候沒得到什麼實質的內容,後來她也就放棄了。
不過初晨知道,莊王府的人越是這樣嚴密的捂著,事兒越大。
今兒個這麼一聽,還真是如此。比起前世初雨的回門,這一世熱鬧多了。張氏的身體不好,被她的事兒這麼一氣,加之初雨自身不孕的情況,必然令張氏忐忑初雨在莊王府的地位。這次動怒,張氏怕又會傷了根本了。
這時候望春引領大夫進了抱廈,老太太等人退了出來,等著大夫把脈的消息。這邊屁股還沒坐熱呢,那邊屋子裡又忙活起來,望春急急忙忙的跑來匯報老太太。初雨早等不及了,不等望春說話第一個竄進去。
「大太太吐血了!」
老太太急得站不穩了,被呂氏和魏氏扶著進去。張氏趴在床沿上還在咳,嘴角粘著血,她對面有個小丫鬟跪地舉著銅盆。初晨等人陪著老太太湊近了,之間銅盆地兒被一層血水蓋住了。
「天哪!」魏氏趕緊把初晨拉到自己的身後,不想讓她看見這麼血腥的場面。
初雨早趴在張氏的身邊哭成了淚人兒,嗓子都哭啞了。老太太叫人先扶著初雨出去,張氏這邊伺候躺下來了,她才去詢問大夫的情況。
大夫陰著臉,對老太太搖搖頭,連連歎氣。
「早些準備吧。」
眾人一下就明白了大夫的意思。老太太見識了張氏剛才吐血的情形,似乎也料到這個結果了,歎口氣,打發人送走了大夫。她則去看了張氏一眼,張氏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好似又昏了過去。
老太太掉了兩滴淚,帶著眾人出去了。初雨剛止住哭,本欲詢問張氏的情況,見老太太對她蹙眉搖頭。初雨立即明白了,嚎啕大哭。眾人勸慰她,方漸漸止住了哭。
老太太怕初雨自責,安慰道:「她的病本來就不大好,不該你的事兒,咱們早該有這個準備的。」
初雨正欲說話,有個小丫鬟跑進來傳話:「世子爺說天色不早了,請世子妃和家人們告個別,一會兒就走。」
初雨點點頭,打發走丫鬟。
屋子裡人互看了幾眼,臉色都不好,也都沒吱聲。
老太太對初雨道:「你回去好好的過日子,你母親這邊有我們照顧著,放心吧。那個人的事兒你也別著急,咱們慢慢來。」
眾人一聽「那個人」必然指的是那位懷孕的江姑娘了。
初雨一走,老太太臉色立即陰下來。
魏氏也不管老太太什麼臉色,口裡歎道:「剛才在屋裡頭沒注意,出去了我才覺得這時候早呢,才過了午飯的時候,離天黑遠著呢,怎麼這麼急著回去?我們七丫頭回門的時候,可是等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捨的走的。」
呂氏附和:「哎呦,這人哪,就怕比。難不得外人說秦王和莊王雖然同為親王,可地位差的大呢,我本不信呢,這會兒算親眼見著了,不說別的,單從這兩家的家風看,差的真不是一星半點的。」
老太太臉色徹底黑了,她不滿魏氏和呂氏的幸災樂禍,意欲罵她們兩句,因發現初晨在,又礙於她的地位,只好作罷。歎了兩口氣,對兩房兒媳婦和顏悅色道:「你們也都累了,散了吧。」
魏氏和呂氏恭謹的告辭,一轉身,倆人的臉上洋溢起幸災樂禍的笑來。二人一塊拉著初晨的手往回走。
初雨上了轎子,臉色掛了下來,她撩起窗紗,看見天上明亮的太陽,氣憤的皺眉,使勁兒撕著手裡的帕子。
等回到了莊王府,天色還早,初雨和懷恩先回房,等晚飯之前再去給王妃和太妃請安,回稟歸寧的情況。
懷恩在新房裡灌了一口茶,屁股還沒坐熱呢,就已經等不及了,抬頭就走。
初雨見狀,氣得咬嘴唇,問他:「你去哪?」
「我去看看婉容。」
初雨一聽這話,所有的委屈瞬間爆發出來,怒道:「今兒個歸寧,你這麼急的催我回來,就是為了早點看她?」
懷恩轉身,驚訝的看向初雨,奇怪道:「她肚子裡的懷著我的孩子,做父親的惦念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
孩子,又是孩子!初雨想起自己和朱懷恩美好的初夜就是被這個孩子破壞掉的,氣不打一處來。氣道:「我才是你的嫡妻,不是她!她是姨娘,是個奴才,憑什麼主子要為個奴才趕時間騰地方?」
朱懷恩不可置信的看著初雨,十分失望道:「我真是看錯你了,大婚的時候你明明溫柔如水的,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潑辣野蠻。你真是個潑婦!虧得婉容心心唸唸的說你的好,她一心向著你說話,你竟然這樣說她!是,她現在確實是個姨娘,可她曾經和你一樣是正經的大家閨秀,為了我她才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你罵她,就是罵我!她的身世已經夠慘的了,我們就不能多給她一點疼愛麼?作為嫡妻,我尊敬你,可你也該做些讓我尊敬的事兒!」
朱懷恩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