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警官在表達完自己的激動情緒後,漸漸恢復了冷靜,小心將已經復原的我攙扶站起,掏出紙巾替我將沾了好多鮮血腦漿的頭髮勉強擦乾淨,攏到腦後,又拉住我的手,牽著我來到孟婆和許麗麗面前,沉聲問道:「白翎出手干預了你精心計算的死亡結局,現在,你算好的時間已過,許麗麗是不是可以不用再死了?」
孟婆笑了起來,瞇著眼睛打量小白警官和我,輕輕搖頭,說:「你們兩個小白,還真是圖樣圖森破啊!」
說完,她拽起腿都軟了的許麗麗,一馬當先,往回便走。、、
我和小白警官一起跟著她進樓上電梯回到許麗麗家的大客廳。客廳很安靜,依舊沒有開燈,只憑月光,讓我們看清黑夜裡的一切。
一切都與許麗麗跳下去時一樣,除了,沙發上憑空多了一個人。
一個在黑夜中雙目晶亮的男孩子。
這男孩子穿著一個緊身的短袖白t恤,露出了肌肉緊實的臂膀,他被牛仔褲包裹的雙腿長得令人心生妒忌,正懶洋洋地隨意橫在沙發上。而沙發後面,則站著一臉戒備的老鐘,正用看賊的緊張感,死死盯著他。
我見到這躺得閒適舒服仿若這屋子主人的男孩子,不由吃了一驚,指著他問許麗麗:「這是誰?你家親戚麼?」
許麗麗也驚到了,打量著他訝然地說:「我……我不認識他啊……」
小白警官想起了他人民警察的職責,上前一步,對那男孩子說:「擅闖民宅是違法行為,你的身份證呢,出示一下。」
那男孩子卻對小白警官的問話置若罔聞,「呼」地一下,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身姿挺拔沉著,朝我們一步步走過來。
黑夜裡看不太清這男孩子五官的細節,但他那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實在是震人心神。當他走過小白警官身邊時,小白警官抬了抬手試圖阻攔,他平靜地看了看小白警官,夜色中有寒光快速閃過,小白警官的手,無力垂下。
我看出小白警官吃了虧,正要招呼孟小紅這個打手上前相幫,但她卻朝我擺手,指了指我身後的孟婆。我轉過臉去,這才發現,此刻孟婆的臉上一片悲喜交集。她的嘴微微張開,嘴唇顫抖,喉嚨間有長長的歎息吐出:「天天,天天,你這個小孽畜,終於肯在我面前出現了麼……」
什麼?天天?它不應該是一條狗狗麼?怎麼會是一個英挺的少年?我大吃一驚,卻看到那少年終於走到孟婆身前一步的地方,站定,抖了抖身子,頓時就從少年郎化成了一隻黃毛中華田園犬,這狗狗趴伏在孟婆腳下,探出了狗頭,親暱地蹭了蹭孟婆的玉藕一般的小腿。
孟婆這傢伙平時凶巴巴的,對誰都是一副隨時大拳頭伺候的狠勁。可是此刻被自家寵物狗一蹭,臉上竟然閃過一絲柔和心軟的表情。看來對著這條擅自離家出走闖下大禍的狗狗,她的心情是失而復得的喜悅遠大於對它闖下禍事的惱恨。
不過就算是寵物回到身邊心情大爽,該料理的事情還是必須解決的。孟婆到底也沒歡喜地忘了正事,將臉色沉了下來,用手指著天天,先問:「輪迴尺呢?」
天天眨巴著大大的狗眼,無辜而求饒地看她,張開嘴,從舌頭下吐出一個小小的黑漆漆的木牌。
孟婆並沒有去接,叫一聲「老鍾」,候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老鍾立刻出現在她身邊,一伸手從天天口中接過了那木牌,拿在手中掂了掂,朝孟婆點了點頭。
孟婆便淡淡吩咐他:「收好了,別再被誰騙了去。」
老鐘面上一紅,並不說話,只低頭,將那木牌放在胸口,使勁一按。
居然,那木牌被他就這麼按進了身體裡,消失不見。
孟婆又對正抱著她的腿眼巴巴看她的天天說:「你想的沒錯,這個女人的命運已被修改,從此不再是百厭人。往後她自有她普通人的平凡日子要過,生老病死,結婚生子,你可以不用操心。」
聽到孟婆這麼說,天天喜得一個打滾,然後討好地用舌頭狂舔孟婆的手。一旁自殺未遂剛從鬼門關繞個彎回來的許麗麗也是激動得無法抑制情緒,上前一撲,不顧一切抱住了天天,熱淚嘩嘩地,語無倫次地只是不住口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場面很感人,我作為入戲很深的圍觀群眾,也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角沁出的熱淚,欣慰地看著天天與許麗麗那歡天喜地的慶祝場面。
孟小紅看罷多時,輕扯了孟婆一下,問她:「如果這個百厭人擺脫了百厭人的身份又沒有死去,那麼,下一個百厭人,又要怎麼通過輪迴產生呢?不是說,沒有百厭人,人間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對天地人三界都會產生無法預估的影響麼?」
「這個嘛……」孟婆高深莫測地看了看我,回過頭微笑著答她:「就在小白飛身跳樓墊在百厭人身上替她度過死劫的那一瞬間開始,新的百厭人就已經在人間界出現了。」
「原來如此……」孟小紅也轉過頭仔細看了我一眼,才笑著對孟婆說:「老闆這招捨己為人的壯舉,還真是感動中國啊……」
她倆這不鹹不淡的兩句話,莫名地讓我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不安,我求助地望向小白警官,希望他能替我翻譯一下那兩個損友的談話內容。
但小白警官卻在我目光望向他的一瞬間明顯地迴避了一下,並且扭過身子,往老鍾那邊走去,掏出那把車鑰匙,沒話找話般問老鍾:「鐘師傅,那車的出租車車燈能摘下來麼?我可不想單位同事誤會我下班兼職開出租。」
老鍾惜字如金,只是肯定地點頭,擺了擺手,看那肢體語言,分明是說:「車都送你了,想怎麼改還用問我嗎?」
小白警官比我聰明一百倍,老鍾對他不耐煩的態度我都能看出來,何況是他這種人精?但不知為什麼,他卻還是一個勁纏著老鍾繼續問問題:「我姓白,白旺財,是白翎的地府代理人顧問,大家都算同事,還是認識一下比較好,請問,鐘師傅您怎麼稱呼?」
老鍾板著臉,瞪著笑瞇瞇看他的小白警官,摒了好久,見小白警官還是沒有放棄,一臉陽光地期待地看著自己,也只得妥協,陰沉著臉,勉強說:「鍾馗。」
小白警官的態度頓時更熱情了,伸出手去,大聲說:「久仰久仰!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鍾馗長得這麼斯文!您應該去告那些把您畫丑了的畫家,明明真人比畫上好看一百倍嘛!太損害您在人民群眾心中的光輝形象了!」
老鍾抿緊了唇,忍耐著,不發一言。看起來一副快到爆發極限的樣子。
我實在擔心小白警官被脾氣古怪的老鍾臭揍,忍不住拉開他,然後悄聲對他說:「那些畫都是老鍾故意托夢給名畫家讓他們照著他化身的樣子畫的,你別再問東問西啦,老鍾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特別不愛說話。而且他和孟婆一樣,揍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不愛說話啊……」小白警官摸著下巴嘿嘿笑了笑,不死心地又湊到老鐘面前問他:「最後一個問題,那輛車上為什麼會帶著個出租車的頂燈?難道你平時沒事都會上來開出租車兼職?不過說起來,用縮地術開出租那還真是穩賺不賠的好生意啊,哈哈哈哈。」
老鐘的手已經捏成了一個碗口大的拳頭,正要舉起來一拳打歪小白警官好看的嘴,孟婆卻說話了:「那車是回收了人界一輛報廢的出租車改裝的,因為嫌麻煩,所以原來的設備就都沒有拆。」
小白警官這才釋然,放過了老鐘,又看向了孟婆:「我的自殺案算是可以結案了,你這邊呢?」
孟婆拍拍手,輕鬆地聳肩:「快了!」
說著,她手一招,手中就多了一杯水。許麗麗正摟著天天哭呢,不由自主就被孟婆手中的水吸引了注意力,臉上露出了遲疑的表情:「我……可以不喝麼?往事雖然痛苦,但我,不想忘記天天。」
孟婆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連死都敢,喝杯水,忘了一切重頭再來,你卻不敢?」
天天也堅定地輕輕推她,示意她接過那杯水。
她還在猶豫,孟小紅手中的紅手絹一揮,於是,那杯孟婆湯順利灌下。
許麗麗倒在沙發上,昏昏睡去,孟婆抱起戀戀不捨的天天,帶著我們下樓。
地上我墜樓時留下的大灘血跡被孟婆玉手一揮,立馬消失。小白警官掏出車鑰匙按下召喚出那輛破車,我們紛紛上去,老鍾卻背著手自顧自走入夜色。
孟婆懷中的小黃狗天天凝視著老鐘的背影,忽然口吐人言:「這麼多年不見,老鐘的臉拉得更長了。」
孟婆拍拍它的頭:「剛才我在樓下的時候,他用了幾招把你打敗的?」
天天縮了縮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而孟小紅含笑道:「三招,老鍾只用了三招就把天天丟到沙發上了。」
天天一雙眸子裡閃過一絲愧疚:「我知道當年從他手裡騙走輪迴尺很對不起他,所以剛才也是故意讓他得手解解氣。」
孟婆沒有再說話,因為,小白警官琢磨完這輛車的使用方法後,一秒鐘就把我們送回了阿婆路。
一夜折騰,收屍未遂,賺錢未遂,相比擺脫了百厭人身份的許麗麗,搞清了自殺案案情的小白警官,得回了寵物的孟婆,我覺得自己已成最大輸家。所以匆匆與小白警官揮手告別後,回到家撲到床上便一睡解千愁,連到底是誰將我踹下樓去的重要問題都沒有再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