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不安的感覺滿滿爬上心頭,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放聲大喊:「孟婆!孟婆!你在哪裡?」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徹骨的寒意,將我裹得身體發硬,腦子發木。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重,每一口吸進的空氣都是那麼的粘稠濕冷,讓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我喊了許久,終於絕望。因為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擺脫這詭異的處境,乾脆就選了一個最直接的方式,轉過了身,邁開腳步,往回走。
理論上說,花上相同的,或者更短的時間,我就能走回來時的胡同口,那個藍底白字的百花深處的大牌子樹立的地方。
但實際上,我走了很久很久,這路卻如同沒有盡頭一般。來時的胡同口,彷彿遠在天邊,那百花深處的牌子,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越走,我的腳步越沉重,心中越發毛。笛子的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永遠都是那麼的黑,墨汁一般,濃重的黑。
作為地府代理人,我有限的業務知識告訴我,眼下這種情形,若不是遇到了鬼打牆,就是被困在某個結界之中。
但跟著孟婆走路,即便是夜路,也不可能遇到鬼打牆——她掌管奈何橋,鬼在她面前只有束手就擒等著被她欺負的份兒,怎麼可能作怪作到她的頭上?
那麼,另一種可能被困於結界呢?
剛被綠眼睛玉帝用結界圍困過,對這種高端的法術,我還是有一些瞭解的。雖然眼下的情形很像是被人下了結界,但孟婆不見了這個事實,卻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即便是綠眼睛玉帝下的結界,也不能把我和孟婆分開,那麼,為什麼我會陷入這種困境呢?
我對自己的處境毫無頭緒,絕望地踉蹌而行。我只能保持不停地走動,這能讓我暖和一點,也能讓我有點事做。我真怕一旦停下,我就會被這陰森的霧氣逼得崩潰。
我好悔恨,早知道會碰到這種事情,我為什麼不在白天閻君給我資料的時候仔細看一下對手的情況?如果我看過資料,也許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了。
可是,世上有後悔藥賣嗎?
閻君說,有的。
我想起很久以前他跟我閒扯時的隻言片語:「那時候啊,哥差一點就買了那瓶後悔藥。呵呵,幸好,哥在關鍵時刻忽然醒悟,那只是一個幻境。」
對了,幻境!我心頭一震,忽然想起,此時此刻,我這倒霉遭遇,可不就是入了幻境了麼?
閻君說過,幻由心生,幻境也因人而異,即便是手拉著手的兩個人,也會因為各自心思的不同,而進入不同的幻境,再也無法相互馳援。
閻君還說過,鬼與妖的道行是無法建造幻境的。能有這種本事的,必須是魔。
這人世間,魔與佛一樣,屬於稀罕得不得了的物種。若一個靈體要成魔,其所經歷的劫難付出的修行,甚至比成佛還要艱難。因為大部分靈體在成妖之後就會因為天界與地府的圍追堵截而被滅掉,能在天地兩界的追殺下苟延殘喘就已是很有本事和運氣了。而在不斷的被追殺中繼續修行成魔,那簡直就是不能完成的任務。
也因此,同人間界幾乎已無人能成佛一樣,人間界也幾乎已無靈能成魔。
可是今夜,我居然進入了只有魔才能製造的環境!該死的閻君,這不靠譜的boss,難道就因為我昨夜剛拿到了笛子,就認定了我已神功大成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直接把我的等級提升到可以除魔的大神級別了?
難怪孟婆會帶我坐飛機過來完成任務,她一定是因為知道這次的對手異常厲害,才會不願意耗費力氣在路途上,寧可坐閻君一號過來帝都。
理論上,如果孟婆也和我一樣進入了幻境,那麼,只要她能破掉幻境,把那躲在幻境後面施法的惡魔除掉,我一樣可以脫離幻境全身而退。
想到這裡,我頓時精神一振,停下腳步,不再徒勞地繼續走下去,喘著粗氣,顧不得寒冷,就打算乾脆就地坐下,安心等待孟婆破了幻境前來救我。
可隨著我的念頭初升,我身旁的路燈忽然亮了,明亮的燈光下,只見就在我前方不遠處,孟婆滿臉是血,正與一頭巨大的猛獸作殊死爭鬥。
那巨獸足有四層樓高,形似整容失敗的獅子,身如已經絕跡的恐龍,碩大的爪子隨便一拍便能在地上打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我眼睜睜看著孟婆艱難地躲閃那怪獸的攻擊,已是身法狼狽,氣喘吁吁,神色驚惶,再無平時趾高氣揚的氣勢。
她一個就地翻滾,好容易躲過巨獸居高臨下的一記猛擊,一眼看到我,猛地大喊:「小白快走!」
如果她喊「小白救命」,我會老神在在地認定這是幻境,是假的,無動於衷。
可她喊「小白快走」,我第一反應便是,我猜錯了,這不是幻境,這是現實,我又一次小白了,想太多了,我眼前的必然是活生生真實的孟婆。
因為,只有不瞭解我的孟婆才會喊「小白快來救命」,而真實的孟婆,一定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叫我快走。
因為,小白我從來都是等著被救命的那個,小白我從來救不了任何人的命……
但到了這種時候,眼睜睜看著孟婆面臨危險卻轉身就跑?我即便救不了任何人的命,但我還有能力成為一隻合格的肉盾。
我在怪獸的巨爪抓向孟婆的那瞬間舉著笛子衝過去,高喊著,吸引怪獸的注意力。
怪獸果然被我的鬼叫吵得不耐煩起來,它暫且放過了孟婆,轉身對付我。我嚎叫著衝鋒,但還未及衝到巨獸腳下,那傢伙便猛地一拍地面,於是我連怪獸的毛都沒摸到就被震得飛了起來,在半空中做了好幾個三百六十度團身翻後,以狗啃泥的姿勢「啪塌」一聲落地。
落地的瞬間我的內臟就全部破裂了,我花了兩秒鐘把它們癒合,再看孟婆,巨獸剛才的那一爪也波及到了她,看她動作,一條腿已經不太靈便,大約骨頭已經折了。
而巨獸忽得躍起,臨空一撲,顯然是要趁著孟婆受傷的機會把她一舉幹掉。
我目測了一下自己與它的距離,至少也有四五十米。我不會飛,這個距離等我挪動我的小短腿趕到,孟婆也早被它吃干抹淨了。
情急之下,我也只有下意識地如同投標槍一般將笛子擲過去,嘴裡朝那怪獸喊:「去死吧!」
那巨獸聽到了我的呼喝,回頭看我,赤紅的眼如同一團火,灼得我心驚膽戰。它呼吼一聲,似是對我的呼喊表示不屑,又頭也不回撲向孟婆。
孟婆在它巨爪拍過來的時候奮力回擊,大約是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竟將那大傢伙的巨拳生生擋住,但明顯的,她的力量與那怪獸相差實在太遠。擋住這一擊之後,她立時借力遠遠飄了出去,落地時,竟是站都站不住了,勉強跪在地面。
沒想到那怪獸的反應竟與龐大身體成反比,一擊不中後立刻挺身追上,步步緊逼手起拳落,眼看又是一記驚天動地的殺招,而這一次,孟婆恐怕再也無法招架。
但它沒有擊中孟婆。
笛子擊中了它。
在它的拳頭與孟婆的胸口只有十幾公分距離的時候,笛子插進了它的後背,又從它的前胸飛出,帶起了一蓬鮮血,如天空中下起了紅色的雨,灑落到地面,劈頭蓋臉,澆了孟婆一身。
孟婆竟是呆呆的,不躲不閃。
任由自己渾身浴血。
那怪獸長聲嘶吼,龐大的身軀落在地面,發出了沉悶的震動。
我站在原地看著它一動不動的身體,心有餘悸。
笛子在半空慢慢飛來,緩緩落進我的手心。我想擦拭那怪獸的血跡,卻發現,那傢伙的鮮血,早已滲透進了絳色的竹管,笛身依舊乾燥而光滑。
我長出一口氣,挪動腳步,剛想去將孟婆扶起,路燈忽然又滅了。
滅了的路燈帶來了比方才更黑的黑暗。
笛身發出的光芒亦無法穿透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