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寒似乎是聽到了走廊上的腳步聲,他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權總好一招甕中捉鱉啊。「早有預料,高堂主今日自投羅網,權某人別的不會,就是喜歡接納別人送的禮物,高堂主眼下,就是鳳城最好的禮物了。」
「只怕權總,有本事請,沒本事留。」
高楚寒話音才落,一個男人忽然從外面走進來,他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旋即看著權晟風,「風哥,姚老頭兒凌晨一點,坐船到莞城,據說奔著131國道去的,頂多明天天亮,也就過了,國道封鎖,但是旁邊沒設卡子口,莞城都知道沒車從那兒過,所以後半夜沒人守著,姚老頭兒就是打算鑽這個空子。」
權晟風眸光闔了闔。最終定在高楚寒臉上,「這是什麼意思。」
高楚寒哈哈大笑,「權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話,你該聽過,我留了一手,我明知權總和我是敵人,我哪能全都和盤托出呢,姚庚榮凌晨走,我說三天後,就是試探一下權總是否願意合作,既然不願。我就不說了,願意。我才說,權總拖延時間這一招,的確妙,殊不知,也把自己拖進去了,姚庚榮將東西運走。鳳城,他還倒不了,而且他的罪證都到了國外,不要說一個新任的局長,就是新任的省長,也奈何不了他,天高皇帝遠啊。權總,我栽了,你也栽了。」
權晟風唇角的冷笑越來越深,最終他哼了一聲,「很好,這齣戲,權某人領教了,姚庚榮自以為能在鳳城隻手遮天,可他唯一一件錯事,就是將你這麼聰明卻不忠心的人放在了身邊,可眼下看,他也做對了,高楚寒,如果不是勢不兩立的角色,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我這次這條命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早就想過,只要我有朝一日背叛了姚庚榮,那老頭兒那麼狠的心腸,縱然念著我也是半個養子,他也不會留下我,世上人太多了,以他的能力,選誰都一樣,未必就是我,他不會留下任何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我走了一招險棋,姚庚榮做好了他手頭的事,就該來找解決我了,權總,我不想自己一個人死。」
他的笑有幾分苦澀,也有幾分殺機,「不知道鳳城日報明日的頭條,會不會是『姚庚榮接班人和女兒癡心的第二黑幫大佬共赴黃泉』這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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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晟風握著槍的手緊了緊,「你要同歸於盡。」
「現在即使你說答應合作,我也不信了,權晟風,如果不是我今天留了一手,我的確玩兒不過你,你野心也太大了,和你交易,我恐怕也有不了好下場,與其不是死在姚庚榮手裡就是死在你手裡,不如我自己了結,再拉上一個墊背的,我也不枉了。」
他說罷扳機已然叩響,那驚心動魄的聲音將我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權晟風和他同時按下了扳機,他側臉朝著我,眼睛仍死死盯著高楚寒,「鳶鳶,從後門走。」
我搖頭,他餘光瞥到了,有些怒意,「聽話。」
我不肯,往他的方向走,他氣得吼我,「白鳶鳶!走!」
高楚寒冷笑著,目光移到我身上,「權晟風,若不是你為了這個女兒,姚庚榮的早晚都是你的,未必輪得上我,只說姚溫和對你的癡心,我就敗了,可惜,鳳城的江山這麼美,你都不要,你記住我的話,你最終也得毀在兒女情長上。」
權晟風冷冷的注視著,「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英雄惜英雄吧,我不忍看著你被女人牽連拖累,我雖然自己死,可我也知道,這是你和姚庚榮逼的,我本來可以不死,可是如果我和你同歸於盡,姚庚榮就更高枕無憂了,不行,我得留下一個能扳倒他的,黃泉路上我看著。」
他說罷忽然將槍極其快速的對準了我,「權晟風,我留下你,你活著,去和姚庚榮斗吧,記住,今天你女人死,也是因為他,他逼我走投無路,我才殺了她。」
高楚寒話音才落,我忽然聽見槍響,「砰」第一聲,我下意識地閉上眼,想像中的痛感並沒有傳來,耳畔卻忽然響起一聲有些倉促而無力的「溫和」,我猛地睜開眼,高楚寒已經側過身子,他的背上是一個血窟窿,滋滋的鮮血往外冒著,姚溫和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一把短槍,她全身都在顫抖,眼底是一抹驚恐,權晟風奔過來抱住我,我抓著他的衣服,明顯感覺到權晟風的身子也僵住了,我們都看著她,也看著高楚寒,他像是一個從天空直降而下的雄鷹,高大的身子倏然跪蹲下來,他一隻手死死撐著地,狠狠噴出一口獻血,濺在木質地板上,觸目驚心的嫣紅。貞叨肝扛。
「楚寒哥!」
姚溫和將槍扔出去,她跑過來,跪在高楚寒面前,「對、對不起,我害怕,我怕你殺了他,我什麼都沒想,我不想讓你死……」
姚溫和已經慌了,她的手撫上高楚寒的臉,他的表情愈發猙獰,那是一種痛苦的扭曲,他的手死死撐住地,卻越來越無力,「溫和,是你開槍的,我沒想到。」
他的唇角扯出一絲無力的淺笑,「其實,在最後,我已經不想殺權晟風了,我知道,他死了,你會恨我一輩子,你知道,我從小跟著你父親學射擊,我的槍法很準,我想殺誰,他一定活不了,我要殺白鳶鳶,知道為什麼麼,溫和,我並非只是希望留下權晟風是和你父親鬥得你死我活,我想留下他,保護你,你那麼愛他,如果他身邊的女人死了,他會選你吧。」
他笑著癱在地上,姚溫和一直在搖頭,她喊著「不!」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這條命,其實早就是你父親的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還活沒活著,我唯一的親人是姚庚榮,唯一的敵人也是他,我活得太累了,這麼多年,我除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的,我從沒笑過。」
高楚寒雙腿跪在地上,背上的鮮血越來越多,權晟風朝門口喊了一聲叫大夫,高楚寒忽然抬起手,「不必——我活不了,即使今天救活了我,姚庚榮從不會放過背叛他的人,我早晚還是死。」
他說完將手落在姚溫和的臉上,她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輕輕摸著她,我只見過他這一次,看到的也始終是他冷冽的臉龐,而此時,他似乎在用盡生命去笑,笑容俊逸讓人睜不開眼,我不知自己何時也哭了,那一幕,我怎麼都克制不住。
「我七歲到姚公館,我們三個男孩,我最小,最孤僻,我忘不掉姚庚榮帶著人將我從我父母手裡奪走的那一幕,他對我說,早晚會讓我回來團聚,可這一別,就到了今日。記得那時候訓練那麼嚴格,我不過也是個孩子,達不到他要的成績,就罰不許吃飯,我一開始恨他,恨這個陌生的地方,做夢的時候都想我父母,我不肯聽他和師傅的聽話,每次晚上餓著在房間裡,你總是把你的飯偷一半給我,然後等保姆離開了,你再跑進來,給我你的被子,咱們兩個人窩在沒有床的囚室,一起睡覺。溫和,我這輩子活得是個傀儡,我沒有自由,你父親要我做什麼,我就立刻去,我為他做了太多壞事,我死有餘辜,但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可悲,我活了二十七年,也只在你身上感覺到了溫暖。」
他吸了口氣,聲音越來越弱,「溫和,對不起,是我要害你父親,我不止一次背著你,找到他說要娶你,還有,你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晚上,把你拖進巷子裡,要強、暴你的人,也是我——我以為,得到了你,你就會死心嫁給我,我其實很不甘心,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為什麼你偏偏喜歡他。」
高楚寒高大的身子穩穩倒在姚溫和的懷裡,他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固執得不肯閉上眼,「我是個壞人,你父親做的所有壞事,我都知道,他不能出頭的,也都是我替他,我知道,凡是鳳城的人,都恨不得我這個壞人死,我傷天害理,做盡了缺德事,可溫和,我就算再壞,我從沒想過傷害你,除了那一次。」
他蹙眉,捂著胸口,一口鮮血噴出來,濺在雪白的牆壁上,姚溫和胸前的白紗,也被濺成了瀲灩的緋紅。
「楚寒哥!來人啊,大夫!」
姚溫和趴著要去門口,高楚寒死死拖住她,「不要了,來不及了,我早晚也要死,再讓我跟你幾句話。」
姚溫和忽然頓住,她轉身,死死抱著高楚寒,「我聽著,你說……」
「我、我死後,不要給我立碑,把我的骨灰,灑在烏、烏江裡,我不想死了也沒有自由,我不要一個碑禁錮我。」
「不要!你不會死,楚寒哥,你別死……」
姚溫和死死抱著他,高楚寒忽然笑了,他貪婪的貼著她的懷,輕輕的嗅著,「溫和,你身上的蘭花味道,我聞了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你主動抱著我,溫和,死在你懷裡,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最幸福的死法,我其實,從沒這麼滿足過——」
他咳了兩聲,白色西服被鮮血全都染透,他張大了嘴不住的呼吸著,最後的兩滴眼淚滾下來,「溫和,我、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死了,沒人會對你好,我曾說過,我要保護你一輩子,一輩子的……」
他抬起頭,抓著姚溫和的手,唇角的笑愈發深邃,我恍惚中響起了那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高楚寒,楚楚冷寒,只為一人暖。
我摀住嘴,我分明看到他已經支撐不住了,全身都癱在地上,癱在一片血泊裡,「溫和,下輩子吧,下輩子,求你,愛我……」
他倒下去,整個身體都跌在地上,血泊四處蔓延,像是一朵盛開的巨大的紅玫瑰,搖曳而絕望,悲壯而瘋狂。
還好,最後那一刻,他還握著她的手。
「楚寒哥!」
姚溫和撲下去,死死貼在他身上,她像是瘋了一樣喊著,眼淚佈滿那張削瘦蒼白的小臉上,「起來啊!你不是要娶我麼,娶啊,我嫁啊!我嫁——」
她啊啊的叫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這寂靜的房間裡絕望淒厲的迴響著,我摀住嘴,撲進權晟風的懷裡,他輕輕抱著我,我聽到他喉嚨處亦是一聲哽咽般的唔呵,我抬起頭望著他,他同樣低眸看著我,我咬著嘴唇,還沒說出話,就先哭了,「如果死的人是你,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更新快
他蹙了蹙眉,那張臉在我的淚眼朦朧中愈發模糊不清,「不會,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下去。」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姚溫和終於止住了哭聲,她像是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就那麼定定的抱著高楚寒,他被她拖起來,揉在懷裡,鮮血染紅了她潔白的紗裙,她好看的桃花眼眼睛腫著,沾滿了鮮血的手指在他臉上緩緩劃過,「楚寒哥,我討厭你,你騙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自己會死,你要我來了結你,你讓我懊悔一輩子,我過不安生,你高興是不是,我要是沒聽到父親說的話,我就不會來,那就好了,我不來,你死不了,可你殺別人,你的孽會不會更重了。」
她的眼淚安靜的掉下來,沒有一點哭聲,只是靜靜的讓人心疼。
「你說只有我對你好,何嘗不是也只有你關心我,父親和許憐九,雖然沒有婚約,卻也愛得癡纏,我知道許憐九不是好女人,父親覺得她好,因為這事,我們鬧得越來越僵,我每次都找你,我哭也都是你陪著,你說我哭的樣子可難看了,但你每次都抱著我,從不嫌棄我弄了一聲?涕眼淚,你是我最溫暖得依靠,我把你當哥哥,你把我當心愛的人,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於是你變得扭曲,我變得殘忍,你到了這個結局,也怪我。」
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高楚寒的額頭,她瀲灩的紅唇和他臉上血漬都紅得詭異,「剛才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整個人都被掏空了,這世上最愛我的那個男子,再也回不來了,是不是。」
她閉上眼,顫抖的身體將她凌亂的頭髮都帶起來,窗外的一陣風吹過,她似乎要凌空飄起來一般,彷彿隨時都會離開。
「楚寒哥,我記得你十三歲的時候對我說,你最怕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會想起很多不敢想的人,黃泉路上是不是也很寂寞,我從四歲起,悲歡離合的歲月,都是你陪著,這一次,換我陪著你,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