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是鶯鶯燕燕壯闊滄瀾的,而阜城,是溫婉如水陳舊凝重的。[熱門remenxs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我此生唯獨只到過這兩座城市生活,前者奪走了我的清白讓我明白了生活的艱辛和人心的險惡,後者讓我埋葬了少年的純真和那一段還沒開始就再無法繼續的情歌。
在莞城這兩年多,我習慣了戴著面具生活,白天夜裡,都是如此,我極少活得真誠,活得自然,不管是笑還是哭,是說話還是沉默。我都帶著目的性,都有些偽裝,因為我親眼看到了那麼多風塵女子都葬送在了這條路上,有的失去了性命,有的付出了愛恨。
滾滾紅塵裡,我和太多人擦身而過,和太多人相見相忘。我特別喜歡坐在出租或者公交裡,在深夜。在黃昏,看著霓虹,望著川流不息的車隊和人海。然後迷失我自己,放縱我自己,那一刻我想的是很多不切實際的事,比如下輩子,比如上輩子。呆歡巨弟。
我不知道我到底欠了白唯賢什麼,是否人世間真的有因果輪迴,他上輩子等了我許久,所以今生我來等他,而下輩子呢。我們能不能在三世的苦果後,菩提樹下再相遇,就可以平淡的過一生了。
他對我說,他並不相信男人對女人的心,他父親一輩子有過四個女人,他母親是正妻,還有兩個姨娘,可他唯一愛過的,只有那個戲子,就是權晟風的母親,因為太多阻撓,他最終也得不到,於是娶誰,都變得不重要了,而這三個妻妾,不過是看似風光能嫁入顯赫白家的萬千女人之一,她們得到了最奢華顯赫的地位和生活,也失去了在情愛裡廝守的日子。
寒窗苦讀的學子很苦,青燈古佛的尼姑也苦,流浪世間的乞丐更苦,可這所有的苦加起來都不及在房中等著丈夫卻日復一日盼來失望至死都望穿秋水的女子最苦。
權晟風說,白家所有人,欠他和他母親的,其實在阜城的世間人評說這段逝去了三十多年的風月故事,除了辱罵,更多還是那一句「寧可做帶著孩子守了一輩子的戲子,不做在深宅大院當豪門傀儡的夫人。」
世人都這麼說,那那個女人大抵也是這樣想。
我提著行李站在莞城的邊界,這一路乘船,冰雪夾擊寒風凜冽,忽然到了莞城又是一片艷陽天,陽光溫和、清風微拂,一眨眼就是傍晚了,隱尼庵籠罩在一片寂靜的樹林中,微黃色的落日還沒有降下來,恰好溫和的照著,大門半開,裡面是一級一級的台階,我走進去,經過面前的尼姑雙手合十朝我行禮,我也還了一個,上次還是帶著權晟風一起來的,師太說話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她說我不三年之內便要再來見她,那是我和佛門的緣,我這才等了三個月,沒想到就又來了,不管別人怎麼評說佛門是真是假,是虛幻還是妄言,至少我求了一個心安理得,我覺得時間一定有因果報應,我的幾次劫難,師太都說中了,她說我是苦情的面相,這輩子注定顛沛流離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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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無妨,能得個善終就行,她搖頭歎息,「這一生都過得淒苦,臨死時,能善終到哪裡去。」
我當時便愣住了,我說是不是上輩子作孽太深了。
此時此刻,後山的古鐘被敲響了,正好是十八下,黃昏六點了。
六點的佛堂就要禁香客,是佛寺不成文的規定,一般香客不知道,我已經來了太多次,早就記住了。
我仰起頭,朝著半山腰的師太禪房,寂靜得如同沒人住一般,這就是佛門的好,任你紅塵怎樣喧囂,它自遺世獨立。
我將行李寄放在一個小尼姑的禪房裡,我便走了上去,四十九級台階走下來,我彎著腰氣喘吁吁,我問過師太,為何這是四十九級,她說七七四十九天能改變一個人,也恰好是佛書上所說輪迴一次的時間,而非百天。我問那到後山如來尊像的古剎裡為何是八十一階,還要一步一叩首。她說九九歸真,從紅塵踏入的人,沒有不受情愛牽絆的,想不通了,活不下去了,就入了佛門,那每一叩首,都為了讓你清醒,情恨是最虛華的,勞心傷命,還不如吃齋念佛,可人自生下來,偏偏就是熬不過情關,任你多高的地位,多卑微的身份,茫茫人海總有一個是你的牽絆,可未必所有故事都有個好結局,看透了也就不再貪戀了。
我平復了紊亂的呼吸,靜靜的站在禪房門外,裡面點了一盞小黃燈,微弱的光芒從白色的牆紙裡滲透出來,佛門不安玻璃,師太說那經紅塵之人手中做了加工的東西,尼姑庵的禪房不能用,這窗紙都是尼姑們自己閥了木漿來熬曬的,淋濕了雨就再換上新的,不濕就一直用,莞城天氣很好,除了夏天,幾乎都沒什麼雨水,今年莞城的冬天,是少有的反常。
我走過去,敲了敲木門,裡面敲擊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師太問了一聲是誰,我說是信徒白鳶鳶。
她不再說話,開始沉默,木魚聲又傳了出來,和剛才一樣淡然。
我以為她沒有聽到我說話,便又重複了一遍,「師太,信徒白鳶鳶來求解。」
「你來得太頻繁了,沒有什麼好解的。」
「師太曾說,白唯賢是我的孽緣,我已經和他斬斷了,是不是以後我都能安然無恙,那次來的男人,師太見了麼,我和他結果會好麼。」
「紅塵裡的人,結果好的,下輩子也要還,你不好,只不過還上輩子而已。」
木魚聲再次停止,「女為男渡苦,男是女劫難,相殺的迷局,還不及你斬斷的這個孽緣呢。」
我的心裡咯登一下,「師太,沒有解術麼。」
「命吶。」
我愣在門外,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她似乎站起身了,我聽到挪動墊子的聲響,她卻沒有過來開門,而是往更深處走,漸漸的腳步聲遠了。
我急得喊出聲,「師太!」
「不要再來了,佛門容不下你,你身上的紅塵氣太重,等你都放下了,再來。」
「我放不下啊師太!」
我幾乎哭喊出來,伏在門上,使勁搖著,「師太,給我個簽吧,我求籤!」
「會放下的,姑娘,塵世那麼苦,你到最後苦盡了,就能放下了。」
「我想陪權晟風一輩子!師太,給我個法子吧,我信命,信佛,信徒不是會得到佛祖保佑麼?」
「佛祖佑不了,芸芸眾生太多需要保佑的,佛祖哪裡都能一一顧及,你自己走上的這條路,你自己動了不該動的情,紅塵牽絆著你,他的結局不好,你的也好不了。」
她似乎重重的歎了口氣,「說得太多了,姑娘,看破一切之前,不要再來了。」
再度沉寂下來,禪房裡的燈倏地滅了,人走茶涼木魚靜,我立在門外,一陣風聲將樹葉搖晃得簌簌作響,我這才回過神來,我繞過那及人腰部的木柵欄,站在半山腰的石墩後,遠處的古剎重樓似乎很高很闊,但是出奇的寂靜,偶爾有一兩顆戴著尼姑青帽的腦袋自門口晃悠幾下,就消失了,幾隻歸來的小鳥兒落入一片餘暉深處,眨眼就是青天雲層。
我靠著柵欄站著,隱隱約約聽到吃齋前尼姑們的誦經,四字一句,念了許多句,極其押韻,一直到我懶得去聽了,還在繼續著,我閉上眼,回想著師太的話,她說現在還早,佛不願收留我,我的苦還沒吃盡,我的情緣還沒了卻。
我想我的孽緣並非白唯賢吧,而是權晟風,師太說他是我的劫難,我是他的渡苦,我們最終是相殺。
我不理解她的話,她跟我說天機不可洩露,我有些迷茫,我離開白唯賢,再也不管不顧,為的就是找他,我已經做了決定,這條命,其實早就是他的了,如果不曾遇到權晟風,這幾個月,我該怎麼熬過來都不知道,馮錦的真面目不會暴露,她還是白唯賢寵在掌心的女人,我永遠在背後,得不到獨屬我的一分溫柔。
無妨,相殺便相殺,即便最後我死在了他手裡,我也不悔,只因這世上再沒有像他那般對我好的男人了,紅塵苦短,我的後半生命數似乎聽著很不好,我現在只想找到權晟風,告訴他,我已經和過去了斷了,哪怕只一日,我也願意陪著他,驚心動魄也好,反目為仇也好,總好過再從戀戀風塵裡錯過。
我離開隱尼庵,回了一趟公寓,到二樓的時候,聽到裡面隱隱的有動靜,我定在門口,想著是不是權晟風來找我了,我格外激動的開門進去,笑著喊,「你終究還是捨不得——」
我望著眼前的人,那顆才被燃起希望的心又暗了下去,黎艷惜和莫談霖都站起來,黎艷惜語氣很不好,在埋怨我,「到底去哪裡了,怎麼打電話也不接,都在這兒等你三天了,還好我有鑰匙,我還以為你死在屋裡了呢。」
我坐在沙發上,我昏迷三個月,醒來那麼多事,將我腦子都打亂了,我沒有心情和任何人聯繫,除了給權晟風打電話,我幾乎都和外界隔絕了,我閉上眼捂著臉,「我很累,你們走吧。」
莫談霖走到我面前,拉開我的胳膊,我看著他的腳,垂到小腿位置的一大袋藥,我蹙眉,「這是幹什麼,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的是你昏迷的傷,但是小產之後,你身子沒怎麼調理,你如果還打算以後懷孕,就得注意些,這些藥都是最有用的,我按照中醫單子配的。」
他那句話讓我身子一顫,我驚愕的抬起頭,「你說什麼?小產……」
他眉毛微微蹙了蹙,「權晟風沒有跟你說麼。」
我望著他,一時間都不會點頭了。
他坐在我旁邊,黎艷惜端著熱水從廚房出來,「你昏迷第二個月的時候,大夫查出來你懷孕了,當時是七周,我們問了權晟風,他說是你和他在程公館有的,他倒是特別高興,可是大夫說,你每天輸液喝藥人又沒醒,已經傷己胎兒了,生出來也好不了,興許都活不下去,而且當時怕你腦子出問題,大夫會診後幾乎判定你再醒不過來就要腦死亡了,生孩子根本是不現實的問題,而且孩子在母體根本活不了,醫學還沒那麼發達到能在母親都保證不了安危的情況下保住孩子,權晟風非要保,還問大夫會有什麼後果,說哪怕孩子癡傻都行,也要留下來,大夫說很有可能因為懷孕讓你更危險,到時候自然流產會造成更大的危害,你姓名堪憂,權晟風沉默了一夜,早晨起來眼睛紅得像兔子,他對大夫說,給你手術。」
黎艷惜說完將茶杯遞到我面前,我就那麼愣愣的看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我和他,還有過一個孩子啊。
在我身體內長到了五十天,就沒了。
因為什麼沒的呢,因為我太固執了,我太傻了,我為了幫白唯賢得到東山再起的資本,我去陪那個林建海,如果不是這樣,我的孩子還安安穩穩在我肚子裡,到了明年初夏,他就生出來了,是我和權晟風的孩子,第一個孩子,我和他於阜城最美好的歲月,有的孩子。
我捂著臉,趴在腿上,哭得天崩地裂。
白唯賢,我到底為了你,毀了自己多少路,我怎麼能放下這一切再和你在一起呢。
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麼傻到為了他什麼都做,為什麼。
莫談霖蹲在我旁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權晟風沒有告訴你,我也能想到為什麼,怕你自責,怕你懊悔覺得對不起他,他不想要你背負著這點過一輩子,所以通知了醫院上下都不許告訴你這件事,但是我和艷惜想了想,覺得還是該讓你知道,不為別的,而是讓你看清楚,一個是不停傷害你害你失去了這麼多的男人,一個是處處為你著想寧可自己難過都不讓你心痛的男人。其實這件事也不怪你,是白唯賢的錯,再仔細想想,其實誰都不能怪,不知者無罪,這藥是權晟風讓我幫你配的,用的都是最貴最好的藥材,你出院轉天我就要給你,但是你不在,等我打聽到了,才知道你跟白唯賢去阜城了,我們就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閉著眼,渾身都在顫抖,黎艷惜坐在我旁邊將我死死的摟在懷裡,我覺得窒息,想要推開她跑出去透透氣,可她把我抱得緊緊的。
「鳶鳶,怎麼這麼傻,到現在還看不清麼,我也不喜歡權晟風,尤其在鳳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好人,可他對你好,女人要什麼呢,對我們好的男人就夠了,我以前也傻過,如果不是談霖,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撿回來一條命之後,我就大徹大悟了。」
其實我也大徹大悟了,我仍舊愛著白唯賢,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他,也放不下他,我只是忽然頓悟了,我們不可能,我不能為他再蹉跎第二個十四年,如果不是遇到了權晟風,我也許就死了,同樣撿回來一條命,不該再向從前那麼過,我不知道我是否悔悟得晚了,他已經離開了我,他最後那句話是,恨他自己不是白唯賢,得不到我的一顆心,我願意把我的心劈成兩份,給他一份最大的,我只是捨不掉我這麼多年畫地為牢的困頓,真要把白唯賢從我的記憶裡拿走,那和割我的血肉有什麼區別。
但是所謂的愛,在這麼多件事之後,就不再是那個味道了,我要過一輩子的人,我在這一刻已經清楚知道是誰,我害了我們之間的孩子,竟然是為了別人,權晟風可以容忍我想著他愛著他等著他,也可以容忍我為了白唯賢不顧一切甚至離開他,可我醒來關心的人竟然是間接殺了我孩子的兇手,他終於扛不住了,將我放棄了,可他還為我做最後的一件事,將馮錦從白唯賢身邊推開,親眼看著我跟著他走。
我的心疼得幾乎要將我壓死,我才知自己罪孽有多深重,我哪裡還有臉面去找佛來佑我,我步步錯步步陷,權晟風從不怪我,為了不讓我難過,他絕口不提,自己獨吞這份痛,他已經三十八歲了,這個孩子於他而言有多重要,我都不敢去想。
我將頭望向窗外,月色拂曉,恰好抵在樹梢上,斜斜的掛著,我輕笑了一聲,程鳶禾,這世上,你說除了權晟風,還會有誰像傻子一樣這樣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