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晟風從外面走進來,穿的卻不是昨天的衣服了,一件深咖啡色的襯衣,繫著一條暗紅色的領帶,下面是西裝褲子,一雙珵亮的黑皮鞋,相比他的成熟和冷冽,白唯賢要年輕許多,我聽何靈說,權晟風三十七歲,一直在北方的場子做,大約在五年前到了莞城,起先還是髮廊街那邊的大拿,手底下有十幾個髮廊和足療的場子,專靠不正經的黃色交易賺錢,後來才到了世紀名流,覃濤是大老闆,也是名義上的法人,但是這個權晟風,平時對他並非那麼尊敬,可覃濤卻一直沒有說什麼,相反還有點縱容的味道,何靈說也許這個權晟風才是支撐世紀名流的後台。
世紀名流和鶯歌燕舞是莞城乃至這個省份最大的夜總會,據說每年慕名而來的外客不比首都的天上人家差,而且在天子腳下,首都那邊的場子有很多人物都是偷偷摸摸去,可這樣又實在掉價,於是很多都往外省的場子跑,而這裡,就是最好的人間樂園。
鶯歌燕舞的年頭據內幕說比世紀名流還早了許多年,後台是個政要,祖上在北平那邊,解放後因為屬於另外一個派的而被閥了,逃難到了莞城,不知道怎麼就開起來了,那時候這一片許多個城市還因為沒有改革開放而挺落魄的,莞城這邊因為沿海便利相對比較發達富庶,而鶯歌燕舞屬於類似民國大上海那種娛樂場所,當時還有什麼三朵牡丹花之類的,不過也早就成老太太了,後來隨著時代發展變成了很前衛的夜總會,可謂歷經百年歷史傳承至今,我們這些姑娘私底下玩笑的時候還跟媽咪說過,鶯歌燕舞可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鶯歌燕舞最牛氣的日子是在六七十年代,那時候的有錢人都沾了點政界,幹這種生意特別好賺,而到了莞城所屬省份的人,窮富也都知道鶯歌燕舞,名噪一時,聽我這個媽咪說,鶯歌燕舞響徹國內名頭的鼎盛的那幾年,有個叫玫小鳳的,母親是日本人的妻子,中日混血,到中國來幹什麼不知道,人家也不是缺錢,就是喜歡那種夜晚迷醉的生活,能歌善舞,當然這是得益於日本那邊對女孩子的淑女教導,對男人也溫柔,穿著和服出現在台上的時候迷倒了大批客人,後來乘船回日本,半路上失蹤了,有說是掉海裡沒被發現,有說是被誰擄走了,當時傳得轟轟烈烈,說法都很誇張,報紙還大篇幅的報道過,一個風塵女子能得到這樣的關注,可見有多麼傳奇了。
後來世紀名流騰空出世,一下子攬走了不少鶯歌燕舞的生意,主要是鶯歌燕舞對待陪侍女子的挑選還有些老式的味道,不能適應大部分年輕富豪的口味,所以客流量很多都到了這裡,黎艷惜經常在很多大場子走穴,她主陣地是鶯歌燕舞,那邊給姑娘的價錢特別高,就是為了留人,尤其黎艷惜,在莞城這邊,很多光顧過的客人甚至見過她的,都贈她綽號「莞城第一名、妓」,客人們私下這麼稱呼,檯面上的同行也這麼喊,雖然聽著很牛氣,其實也是一種對風塵女子的侮辱。
而這個綽號在首都,還有一個女人,就是天上人間的梁hai玲。
我在世紀名流一直做到了06年,當時在期間京都曝了一件大事,雖然極力壓制著,可還是走漏了風聲,是一個媽咪走漏出來的,後來還被請進局子吃牢飯了,因為這是警界一直拚命壓著的,被曝出來非常不好,畢竟天子腳下,這是一種褻瀆了。
很多老百姓都是道聽途說略有耳聞,而我們這個圈子的女孩基本都知道內情,都說她死在了自己的公寓內,是被她包的兩個小白臉弄死的,圖財害命,其實這話屬於瞎掰,首先,這些風月女子,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男人,已經當飯吃了,誰還有心情包男人,還包了倆,其次,這個案子不了了之,到現在都沒有誰入案,而黎艷惜的朋友,就在京都做,但不是天上人間,而是在金鑽夜總會,北方很多分社,最大的就在京都,圈內知道的內幕是,梁hai玲是某位政客的情fu,她被發現死在的公寓也是那個男人名下的,各種曲折不知道,但兇手,絕對不是什麼杜撰出來的小白臉。
我在瞭解這些之後,對風月場所有了很大的排斥,很多時候我都以為,只要咬牙哄好了男人把錢賺過來也就夠了,但事實並不是這麼簡單,且不說這行多少被逼無奈的女孩,就說那些愛慕虛榮活該受罪的,也要頂受著常人無法想像的壓力,當你連活著都成了一種小心翼翼的使命和負擔,就會發現這個在很多人眼中特別美好的世界,其實黑暗得令人髮指。
我對權晟風,有一種特殊的感覺,說不出來,就覺得,同樣作為老闆,覃濤是一種黑暗的反派,他是一個正義的力量,坊間對他的傳言極少,幾乎沒人瞭解,但我就固執的覺得,他不是個沾滿血腥的人。
尤其當他就站在我面前,目光從我臉上掠過那一霎那,我就明白,他把那天我離開時說的那句話,真的記在了心上。
他是來解救我的。
「白總,許久不見了。」
權晟風笑著坐在白唯賢旁邊的凹形沙發上,很隨意的坐姿。
「權總多年不在莞城,剛才我聽侍者說,還以為聽錯了。」
「別的地方忙點事,我得混口飯吃養家餬口,白總祖上積攢的足夠白總糟蹋了,我可不行。」
白唯賢沒說話,我站起來,將裙擺抻平,過去給權晟風拿乾淨杯子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權晟風看了一眼,端起來呷了一口,似乎很享受,白唯賢笑了一下,「還是世紀名流教得好,在花魁身上尤其體現,相比權總也聽說了,我來這兒光顧了三天晚上,就為了找她陪陪我,結果吃了兩晚的閉門羹,第三晚還是覃總給帶下來的,打了兩巴掌才肯見我,要不是買她老闆的面子,我這面子可就丟大發了,今天從進來就對我很冷淡,我以為她就這毛病,結果權總剛來,她就顯擺自己的眼力見兒,教得不錯。」
白唯賢說完伸手頂起來我的下巴,瞇著眼看我,「你什麼時候能聽見了我也這麼主動,我就高興了。」
他說罷鬆開我,很用力的一搪,我險些又栽倒,我扶著沙發的皮套,看了一眼權晟風,他靠著沙發倚著,目光鎖在白唯賢身上,手指有一搭無一搭的敲著酒杯,嗒嗒的聲響。
「鳶鳶,這麼不懂事。」
權晟風終於開口了,卻把矛頭指向我,「這麼不懂事,別在白總面前礙眼了,出去,換幾個人進來。」
我如獲大赦趕緊站起身,剛要走,白唯賢喊了聲「慢著。」
「權總,咱們從沒共事過,我不知道你跟我敘敘打算敘什麼。」
我站在那裡,他卻沒說我,只是不讓我走,我將目光投向權晟風,他點了一下頭,我重新坐下,反正我知道,既然他來了,就不會讓我陷入白唯賢的攻擊裡。
「敘點生意上的問題。」
他說著話將白唯賢和他自己的空杯子斟滿,動作很優雅。
「我有個朋友,在國道那邊看著卡口,之前幾個人合夥做了點貨物,白總知道靠著沿海走水路方便,但是不行,上面人查太緊,這個陸運掩人耳目,我一直走131國道,時間久了都是熟人,咱們用錢的地方多,聽說白總做了點建材和煙酒生意,我腆著臉拉白總入伙,運輸我能打點,白總出貨,比你走水運便宜,還快,等白總信我權某了,我還有深入的跟白總聯繫聯繫。」
那段時間,莞城嚴打很厲害,除去掃、黃方面的,各個飯店的質檢、很多私人企業的查稅,都特別嚴控,商人幾乎沒有太正經的,找點漏洞為了多劃拉點款,白唯賢的公司在莞城也聽說過多次,他必走水運,國道那邊的陸運很少查一次,但一查就必嚴,他本身沒有那邊的人脈,而且也怕倒霉正好趕上嚴查,所以一直水運造價很大,每次都差不多要燒十幾萬,權晟風這麼說,他自然猶豫了,但是又不敢肯定來著不善還是善,所以想了一會兒,「我考慮一下吧。」
權晟風笑著點頭,「那等白總好消息了,鳶鳶。」
他說完看著我,「去找酒保上幾瓶好酒,我跟白總先喝兩杯。」
白唯賢低著頭看茶几沒說話,我點頭說好,趕緊拉開門走了。
他們喝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天都快亮了,才從包房裡出來,白唯賢的秘書駕著他進了電梯,權晟風揉著眼睛往這邊過來,而我雖然上了一夜的班兒,但是分文沒賺,我迎出去,跟他道謝,他看著我,「謝我什麼。」
「我知道您是給我解圍的。」
權晟風笑了一下,「一半一半吧,我也確實想找他說說生意上的事。」
131國道,是莞城通出外面最厲害的一條路,走的都是政要,也是通往機場那邊的主幹道,很多出口的高檔用品,和從莞城銷往內地的重要進口產品都走這條道,卡子口嚴防死守,沒有特別過硬的人都混不過去,我看著權晟風,忽然覺得,他的神秘是有道理的。
「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
他有點疲憊的樣子,看了一眼腕表,「你下班了吧。」
我挺窘迫的,「其實也一夜沒上。」
「吃飯了麼。」
我搖頭,他嗯了一聲,「門口等我,一塊找點吃的。」
我愣了一下,「跟我?」
「別廢話了,我上樓換衣服。」
他有點不耐煩,揉著太陽穴直接往樓梯走,我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更有些不理解,老闆和小姐一起吃飯,這還是挺少見的,畢竟我們不屬於老總和秘書那個引人遐思的範疇。
我們從世紀名流出來,天已經大亮了,本來就是夏天,四點多就能看到天邊的魚肚白,而現在都已經五點了。
他開車載著我去了一個西式餐廳,那時候莞城都沒幾家西式的,似乎老百姓接受不了咖啡和西點,這種有錢人享受的東西,真正的有錢人也不是太買賬,所以就開得極少。
他吃東西蠻文雅的,我認知裡,他們這樣的男人,都挺粗魯,即使看著再低調再紳士,私下的真面目都特別不堪,比如私生活,比如個人品味,但是他不是,很規矩斯文,除了那副長相有些硬朗狂野的味道,渾身上下都很紳士。
我並不是很餓,我只是特別困,所以他吃的時候我只是有一搭無一搭的喝牛奶,眼睛始終看著他,他吃得差不多了一邊拿方巾擦嘴一邊看了我一眼,「是不是怕我。」
我抿著嘴唇想了一下,「不。」
「說來聽聽。」
「你沒什麼好怕的,我感覺,你是個好人。」
他笑了,特別無奈的那種笑,「第一次聽別人這麼說我。」
他把方巾扔在桌子上,朝著侍者打了一個響指,掏出來錢放在角上,然後站起身,「走。」
我跟著他出了店門,他問我住哪兒,我說了地址,然後我沒想到,他竟然送我回家。
我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他,他開車特別專注,連眼睛都不旁視,但是他大抵感覺到我在看他,非常冷淡的語氣,「你挺煩人的。」
我立刻就不敢看他了,我覺得這種人說出這樣不待見的話來,肯定是要發怒的前兆。
我們一路沉默,到我住的地方,要從大街上開進一條狹長的小胡同,然後就是小區大門,門口有個快捷酒店,還有一個樂家超市。
他開得特別慢,因為那條小胡同是個開放式的早市,買菜的遛早的很多,前面是一輛出租,開得更慢,他跟在後面,倒是沒有表現出來特別不耐煩。
「白唯賢知道你麼。」
我看了他一眼,「想不到是我,我們分開那年我才五歲,早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他嗯了一聲,繼續盯著前面,緩慢的開著。
「權總瞭解白唯賢麼?」
「還可以。」
他沒再往下說,我也不好再繼續問。
「今天我幫了你,這個人情,記住了。」
我啊了一聲,他斜目看了我一眼,「不認帳?」
我搖頭,「認,可你不是說一半一半麼。」
他哼笑了一下,「我不需要分他那點,我是聽你媽咪說,你在包房被他喊住了,我想起來你說不願意陪他,我找個由頭進去而已。」
他說完打了一個方向盤,從旁邊的另一條繞遠的小路抄進去,我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這裡還有路?」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接著他剛才的往下說。
「但是我確實可以和他合夥做點生意,誰會嫌錢多燒手?不過前提是為了進去救你。」
我很感激他,「那謝謝權總,我記住了。」
我說完又想起了什麼,「可我挺笨的,我也不懂什麼,還不了你的話,怎麼辦?」
「看著辦。」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的冷幽默,是相當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