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艷惜說完這句話,莫談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他攥著拳頭站在床邊,整個身子都崩得直直的,感覺下一刻就要打人一樣。
「為什麼不聽你爸媽的話,娶個妻子,生個孩子,多好。」
她哭著窩在床上,顫抖著肩膀,那麼瘦小的一團,我不知道她到底都經歷了什麼,從新年到7月份,她消失了半年多,中間只出現過一次,我還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在長橋那邊的市場,一閃而過,人流躥動中我望見她跟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狠狠的抽了她一巴掌,她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然後繼續追上去。
我站在門口,堵著門,擋住那些躍躍欲試要進來找莫談霖的大夫和護士,我靠著牆壁,冰涼的溫度和肌膚的溫熱碰撞在一起,我打了一個寒顫。
「當初為什麼離開我。」
莫談霖沉默了許久,終於說話了。
「不愛了。」
「實話。」
「就是不愛了!」
黎艷惜帶著哭腔喊出來,然後哇就哭了,她捂著臉,斷斷續續的哭聲讓我一度以為她要暈厥過去。
莫談霖忽然轉過身,冷笑著往這邊走了兩步,站在我面前,「你知道。」
「白鳶鳶你敢說!」
黎艷惜看著我,猛地起身跪在床上,她猩紅的眼睛瞪得很大,看著我驚恐的搖頭。
我看著她,又看著莫談霖,他們一個害怕一個期待,我低下頭,躊躇了許久,「我、我不知道。」
黎艷惜像是舒了口氣,她跌坐在床邊,整個人都癱了一樣,莫談霖的臉色仍舊那般清冷,說是無動於衷,其實我能猜到,他心裡大抵也波瀾壯闊了。
我貼著牆壁,手死死摳住門把手,生怕他一個用力把我揪過去,他又站了許久,然後轉過身去,「既然不肯告訴我,就代表,你當初有隱情,是不是。」
黎艷惜看著自己的腳,用力扯了一下嘴角,「隨你怎麼想。」
這兩個人都像世界末日一樣,明明拚命要靠近,卻又死死的防守著,一個邁不過去心裡的那道坎兒,一個說句我還愛你比登天都難,他們又靜靜的對望了許久,直到門再次被人推開,進來三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為首的是院長,我見了他兩次,兩次都是對莫談霖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我喊了一聲「莫大夫」,莫談霖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他轉過身,看著他們,「許院。」
「到底怎麼回事!」
許院的聲音在極力壓制著,但也聽得出來,幾乎都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這個醫院在莞城算是最好的了,據說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就存在,只不過那時候還是一個診所,這樣風雨兼程卻規模更大的醫院出現了這樣的事情,任誰都要一探究竟,我聽見門外的護士竊竊私語,說有記者到了門口,問是不是醫患矛盾。
莫談霖身子站得筆直,一言不發低眸沉默,許院歎了口氣,「你是這個醫院最年輕醫術最好的大夫,我本來對你寄予厚望,可我想不到,為了一個病人,你連大好前程也要搭進去麼?」
「我的錯,我承擔,不會讓醫院蒙羞。」
許院蹙眉看了看黎艷惜,她滿臉淚痕,衣服也被撕扯出了褶子,他又把目光移向莫談霖,「到底是你什麼人?」
莫談霖攥著拳頭,「病人。」
「還想瞞我?」
許院呵斥了一聲,「全院病人上百,怎麼不見你這麼盡心?那些記者不挖到點什麼能走麼?我不替你去說清楚,你的醫生生涯就到此為止了!」
莫談霖抿著嘴唇,黎艷惜光著腳跑下床,「我是,我是」
她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莫談霖打斷了她,「她是我妻子。」
我愕然看著他,他的臉色平靜,「我照顧我妻子,我自認為剛才那一幕,也不過分。」
許院也能想到他們之間關係匪淺,可他的妻子,他還是有些不信。
「你的資料顯示你是未婚。」
「她出院我們就結婚。」
「你胡說!」
黎艷惜衝過來死死揪著他的工作服,「搭進去那麼多年,還要搭進去一輩子麼!」
她吼著,連聲音都在顫抖,「我不要你毀了自己!我受不了!」
她喊完打開櫃門,把衣服都拿出來扔在床上,胡亂的塞進袋子裡,「我不認識他,我跟他沒關係!莫談霖你腦子有病!」
許院不明所以的看著這一幕,身後一個護士走進來,「剛才莫大夫打人之後,很多病人家屬都在一樓鬧事,記者已經在拍照了,他容留艾滋病患者在普通病房,影響很不好,現在醫院內部混亂,保安和鄒大夫已經去解決了,您下去看一下。」
許院眉頭蹙得很緊,「我知道了。」
他說完看向一動不動的莫談霖,「莫大夫,是你自己惹的事情,我也許保不了你了,只是記者還好說,這些家屬鬧起來,我要為醫院的名譽考慮,不行就辭職吧。」
黎艷惜瘋狂收拾行李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猛地衝過來,撲通跪在許院面前,死死抓著他的褂子。
「院長,我走,我馬上就走,我不治了,不要開除莫談霖,當大夫是他從小的夢想,他到今天幾乎和家裡都反目了,我知道都是因為我,我馬上滾,別開除他!」
所有人都錯愕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黎艷惜,她哭著要去磕頭,莫談霖始終像雕塑一樣,在那一刻忽然瘋了,他蹲下死死抱住她,往懷里拉,「誰讓你跪下了!黎艷惜!起來!」
她哇哇的哭著,許院和那些大夫護士都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這一幕,我將門關了一半,阻擋那些聞聲趕來的病人,黎艷惜像是個瘋子,她不停的喊著「我滾,不要開除莫談霖」,而莫談霖就死死裹住她的身子,不肯讓她去磕頭。
「我們下去解決吧,事到如今為了保證醫院的聲譽,肯定是要處分莫大夫,但並非只有開除這條路,院長。」
一個男大夫和許院沉聲說了許多,他們的臉色都有些動容,許院吐了口氣,「下去看看。」
他們轉身出去了,黎艷惜幾乎哭暈在他懷裡,許久才止住,莫談霖摟著她,將她撕扯開的病服裹好,「哭什麼,以前不是最喜歡笑。」
他的聲音溫柔得跟水一樣,黎艷惜的身子還伴隨著抽泣一顫一顫的,我蹲下給她抹了抹臉,然後站起身,去拾她掉在地上的衣服。
「我不想讓你為了我變成這個樣子,根本不值得。」
「不是我,又怎麼知道為了你不值得。」
莫談霖頓了頓,「不當大夫也好,這幾年我也累了,我帶你去麗江,你不是最想去麗江,這次我有時間了,以前總找不到你,找到了你也不見我,這下走不掉了。」
黎艷惜又哭又笑的,「讓我自己走吧,我耽誤不起你了,你是好男人,我是個人人唾棄的女人,你何苦搭上自己一輩子,我也要不起。」
莫談霖又開始沉默,我聽見窗外亂作一團的叫喊聲,我走過去,站在窗前,樓下烏壓壓的一片人海,還有拿著那種老式相機的報社記者,大部分都是藉機鬧起來的家屬,最邊上停著一輛警車,許院和幾個大夫的身影正置身其中,比劃著手勢,似乎在解釋。
身後傳來微微響聲,莫談霖抱著黎艷惜放在床上,給她把枕頭放好,「等我回來。」
他俯身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轉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黎艷惜驚慌的爬下床,「我要去看看。」
我攔住她,「你去只能添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給你,他要忙著解釋,還要顧及你,你以為你去是幫忙麼?現在不是你走不走的問題,而是他打了人,他是大夫,他和家屬的矛盾。」
黎艷惜一條腿搭在床邊,頹廢的掉眼淚,「我總是那個害人的,從小到大,他為我挨了很多打,上初中時,胡同裡的幾個混混兒總想欺負我,他每天都提前好久在家門口等我,很多次晚上回來,他和那幾個混混兒打在一起,臉上都是青紫,嘴角和鼻子流著血,過年的時候他從家裡偷肉餃子給我和奶奶吃,他偷他姐姐的新裙子給我穿,還有新的筆記本,新的鉛筆,他很聰明,你知道麼,他其實原本可以過得很好,要不是因為遇見我,他才不會是這個樣子。」
黎艷惜一邊說一邊哭,我靜靜的聽著,窗外再度喧嘩起來,比剛才還要厲害,我聽見有男人很大聲的喊著「打!」還聽見有女聲尖叫的喊「莫大夫!」我的手忍不住抖起來,我趕緊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不知道樓下到底在發生什麼,我只知道不可以讓她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