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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64章 驚才絕艷 文 / 我生待明日

    功夫不負苦心人,六月的最後一天,我終於,收到請帖了——稼軒居士請人賞荷。應該就是主戰派聚會。

    楊鐵心也收到了。

    他是名將之後,早就隨同僚去拜見過主戰派領袖辛棄疾了,卻不說再帶我去拜訪下。懷疑我呢。

    難得倒我嗎,我花了三天時間去武學院談兵論道,點評歷代戰役,迅速成名,現在辛棄疾不就下請帖給我了嗎?

    華岳當然也有請帖。一起去。

    人很多,大多都認識楊鐵心,都來和他打招呼,華岳一邊給我介紹,一邊要我模仿他的動作,一一拜見前輩。

    又要行禮,氣人。一班被我手下楚天舒擋在長江以南的飯桶,還大喇喇地受我禮節,總有一天要他們給我磕頭還回來。

    辛棄疾,居然就是我和郭靖剛到臨安時,在岳王廟見過的那個老人。幸好我一向謹言慎行,那天沒說什麼。

    手下辦事不利啊。還說此人年老多病,灰心喪氣,辭官休養呢,我看他精神矍鑠,分明還能活一陣子,可能會給我們製造麻煩呢。

    他還記得我,拍拍我的肩膀,爽朗地道:「年輕人,你來臨安的要事,是獻兵力圖,還是要找武穆遺書?」

    我驚訝地道:「你沒和郭靖談過,怎麼知道武穆遺書?」

    辛棄疾哈哈大笑,指指荷花池畔的兩人,「老夫和黃兄相識,聽黃侄女說的。」

    是黃藥師父女。原來女的可以來,早知道,我就把穆念慈也拖來了。雖然這次人很多,不可能談機密,只會泛泛而談,但是,讓小丫頭聽聽胡亂北伐導致的悲慘後果也好啊。

    我不擔心黃蓉洩露我的身世。方信孺出使金國的隨從,趙擴在我面前說會把他們流放,實際上,當然不會那麼麻煩還不可靠。方信孺早被韓侂胄殺了,罪名是賄賂金將。於是,那些隨從,都是知情不報,現在罪行敗露,畏罪自盡。無論黃蓉跟誰說我的身世,那人必會當是機密,設法密奏皇帝,趙擴還要利用我滅金,會替我解決麻煩的。

    這是我認識的人,帶華岳去打個招呼。多日不見,小黃蓉還是一副臭臉,驕傲地高高抬起頭,對我視而不見,黃藥師倒是對華岳很有好感,和他聊了會。

    社交禮儀完畢,各人落坐,用了些綠豆糕、糖藕、冰鎮蓮子湯之類,才開始談正事。

    辛棄疾先開口,憂心忡忡地道:「各位同仁,如今金軍奪我襄陽兩淮,金使要求割地賠款,此誠生死存亡之秋也。我等都深受國恩,當盡忠報國。辛某老朽,苦思多日,惜無良策,在座各位都是賢良精英,今日濟濟一堂,正可集思廣益,各位儘管暢所欲言。」

    靜了片刻,一人站起道:「下官先拋磚引玉。京湖,京湖制置使趙方趙大人已奪回失地,只剩襄陽還在金軍掌握中。主要是兩淮可慮。」看了我一眼,「照楊康楊賢侄帶來的兵力分佈圖,金軍在兩淮的佈置,黃州、蘄州分別有一千步兵,大別山東側一線才有重兵,我們便知,金使索要兩淮,是漫天要價,黃州、蘄州與荊湖北路相鄰,鄂州駐軍甚多,金軍難以防守,所以他們只想佔據大別山東的十五個州。沿江制置使兼江淮制置使葉適葉大人,坐鎮鎮江府,監控瓜洲渡,建康府知府丘崇丘大人,監控採石渡,不令金軍渡江。趙大人抽調兵力配合葉大人,反攻奪回了淮西的黃州、蘄州和泰半安慶府。但是其他地方,尤其是揚州、和州,死傷慘重也打不下來,只怕,難以保全兩淮。」

    又一人道:「其實葉大人曾經提議在兩淮堅壁清野,拖垮金軍,但皇上不准,還,還……似乎,另有妙計。」

    一中年書生撫著長髯道:「皇上好像胸有成竹,完全不以失地為意,也不在乎歲幣,議和只讓壓犒軍銀。」

    「是啊,皇上的行為著實令我等臣子不明所以。縱使金國願結兄弟婚姻之國,但這只是名義,大宋失地十六州,還是膏腴之地,以後兩國實力是會敵長我消的啊。」

    ……

    討論漸漸熱烈起來,主要集中於兩淮奪不回來,而皇帝奇怪地毫不著急上。沒有人提婚姻,因為這只涉及兩個女子的終生幸福,兩國皇帝決定即可,非臣子所能言。

    皇帝不急太監急。我輕蔑地撇撇嘴,繼續消滅點心。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不屑,只聽辛棄疾道:「楊賢侄有何高見?」

    我趕緊嚥下點心,答道:「我只是覺得,兩淮已失,皇帝也無意收復,你們沒必要再談論了。為什麼沒人說平吳之策呢?就算吳曦只是一個敗壞門風、父祖清譽的無恥小人,不得軍心民心,一個大將率一萬軍隊去就能平了他,但此事是金國蜀漢路安撫使完顏綱一手促成,他必不會坐視吳曦被滅,如何對付此人指揮下的川陝金軍四萬人?」

    黃蓉冷笑道:「你當然不想人談論收復兩淮了。你來自金國,人在宋國,心向金國。」

    我坦然道:「我是生於金國,長於金國,更是由金將養育教導,恩情深似海,我來宋國,完全是因為我爹娘要來宋國,我自己,更習慣金國的尚武風氣。我若一離故國,就掉轉槍口,那才是忘恩負義、天地難容吧。」

    這麼輕易就能讓楊康招認?黃蓉大喜過望,洋洋得意地對眾人道:「大家聽見了,這小子自己承認了,他向著金國,他是金國奸細。」

    我淡淡地道:「春秋戰國時期,士子風氣就是遊歷各國、擇明主而事,時人不以為非。君主用人,亦不因人生於外國而見疑。可不會,無憑無據,就定人奸細罪名。」

    黃蓉反駁道:「這能一樣嗎?春秋戰國時期的國是諸侯國,各諸侯國都屬於周,是一個國家。」

    我堅定地道:「金、宋、蜀,同文同種,怎麼會是不同的國家呢?都是割據勢力,都屬於中國。在金國,叛國罪最重,會株連九族,叛往蒙古的,滿門抄斬,老弱婦孺,一個都不放過,但叛往宋國的,罪止一身,家人不究。我只帶了一份兵力圖做晉身之階,金軍在兩淮的防禦,其實,這個,嗯,就是我佈置的,回報金國教養之恩。我推演過很多次,確信已經天衣無縫,不死二十萬人,你們奪不回兩淮,而這個代價不是你們現在能承受的,我拿出圖來不會損害金國的利益,所以我做得毫無愧疚。」

    黃蓉怒道:「你佈置的?還天衣無縫?吹吧吹吧,本姑娘這就來戮破你的牛皮!辛伯伯,請問這裡可有沙盤?」

    「有的。」辛棄疾站起道:「各位請隨我來。」

    黃蓉畢竟還小,又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要學,學得博而淺,兵書戰策,是在被周小姐刺激了後才下苦功的,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我都能輕鬆應付。很快,小丫頭就抱著黃藥師的手臂搖晃,指著我告狀:「爹爹,他欺負我,你幫女兒。」

    黃藥師出馬,是比黃蓉高明了許多,其他人也都幫他出主意,連華岳都把他新想出來的法子貢獻出來,不過,還是我們早就想到過的方略,都有應對之法。

    最後,黃藥師盯著沙盤,久久不動。辛棄疾擔心地道:「黃兄,你怎麼了?」

    黃藥師一分一分地抬起頭,瞪著我,澀聲道:「我輸了,你更高明。」

    我嚇得躲到華岳身後,叫道:「你別殺我。金國將領很多,我不佈置,也會有別人佈置。我今年才跟國公,哦,就是宗浩大人(完顏宗浩,封榮國公),他今年當上都元帥,我才跟著去南京。和宋國有關的,我就做了這麼一件事情,其實也沒損害宋國的利益嘛。何況現在我爹在宋國都發達了,我不會再給金國做事了。」

    辛棄疾緊鎖眉頭,問道:「楊康,皇上知道這是你佈置的嗎?」

    我連連點頭:「知道。我不敢欺君,說的是實話,是皇上說我太年輕,不能服眾,他不便提拔我,而且國公知道我投了宋國,會氣得著人來殺我,或者乾脆要皇上交出我,皇上會為難的,所以,他現在只提拔我爹,國公不知道我爹的。」

    辛棄疾歎道:「原來如此。」

    我覷得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的樣子,放下心來。再沒有人疑心為何楊鐵心平庸而皇帝還非要重用他了吧,我真聰明。

    黃蓉絞著頭髮,清清脆脆地道:「善守者必善攻,你既有本事,金國自然是讓你制定作戰計劃……」

    小丫頭太毒了。讓這班主戰派們知道,令宋國失去兩淮的罪魁禍首就是我,還不拿我祭旗。我立刻道:「廬、楚、和三州,去年夏天沒打下來,當時就制定了計劃,今年打。這是別人的功勞,容不得我插手,更不會透露給我這個無關的人。這是很明顯的,北疆邊軍,二月起就陸續南下,那時國公才任都元帥,我還在中都呢。」

    辛棄疾道:「你可知攻打這三處的計劃,是何人所定?」

    我沉默了一會,答道:「國公說是他親自定了攻取兩淮的計劃,我知道不是。其實我爹三月份和我娘重逢,就叫我也來宋國,那時我不願意,安排他們去楚州,自己還是去南京跟隨國公了。直到五月中,我見軍中運來了很多火油,知道是要用火計,才找機會走了。我知道我的兵法修養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我不想自己哪天就消失了。」

    幾位主戰派元老對視一眼,微微點頭,都相信了這才是楊康肯來宋國的真實原因——完顏宗浩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他寒心了。而攻打那三處的計劃,環環相扣、精密狠辣,制定者應為明耀,兩淮戰場的金將中,就是他用兵奇詭。難怪此子銷聲匿跡了,原來是被完顏宗浩秘密殺了。

    辛棄疾看看沙盤,問道:「賢侄,你可知你的作戰風格是怎樣的?」

    我點頭道:「知道,我怕死,防守時思慮周密,無懈可擊,進攻時則猶豫不決,往往錯失良機。」作戰風格就像音色字跡,每個人都不同,我這些天可是特意控制自己,不去進攻。

    辛棄疾惋惜地道:「正是。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缺點,就該改正。」

    我搖頭道:「沒辦法的,這是我的性情使然,我不願意冒險。我先後跟隨王爺(完顏襄,曾封常山郡王,後進封南陽郡王)、國公時,都是在他們身邊,我從來不親冒矢石,不獨立領軍,所以沒功勞沒名氣。」

    辛棄疾語重心長地道:「你這樣不行的,年輕人就該有朝氣,有熱血……」

    用得著他教嗎?我夠勇敢了。只是想弄個幕僚的職位才故意這樣說。打斷他道:「我活著才能享受。善泳者溺於水,我謹慎不好嗎?我看皇上的意思,大概也不會讓我做主帥,進攻交給別人好了。我覺得我很合適去押運糧餉。不要再教訓我了,你們該慶幸,我有志氣的話,早就在金國出人頭地了,也不會來宋國了。」

    原來,此子驚才絕艷,偏偏又籍籍無名,全是因為他的性情。眾人苦笑,又交相詢問金國內情、歷代戰役。

    我需要這些人去向趙擴舉薦我,抖擻精神,認真地一一做答。金國內情,很多我都答以「不知」,因為那些問題不是一個親兵能夠知道的,哪怕這個親兵很得寵。

    晚宴後,我跟楊鐵心回府。他一直都不開口,別人稱讚我時他無喜色,別人詰難我時他也無怒意,所以我讓轎夫先回去,我和楊鐵心安步當車。走出老遠,看看街上無人,就我們兩個,再感覺下,附近沒有普通江湖人潛伏。至於黃藥師那等宗師級高手,我自然是感覺不到的,反正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世,我也不在乎他跟來了沒有。所以我對楊鐵心道:「府裡耳目眾多,你想問我什麼,現在就問吧。」

    楊鐵心停住步伐道:「那個兵力佈置,真是你定的?為什麼你從前騙我和你娘?」

    我乾脆地道:「兵力是我佈置的,這是王爺要求的。我欠他養育之恩,以此回報,他會忘記娘,再不打擾你們。從前我不說,是因為那時和州未下,你們若是知道我懂調兵遣將,必會逼我去前線。」我還特地攛掇黃藥師回桃花島拿九陰真經,避開了風波,「一,我怕死,我不想上戰場;二,我畢竟是金國教出來的,我不想跟金國打;三、真去了,讓我贏還是輸?贏了,都元帥必怒,將嚴查,遲早查出我來,一旦他上奏金帝,王爺都有罪的;輸了,是打擊我的信心,我很可能水平到此為止,再無寸進。」

    楊鐵心恨恨地道:「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了,謝你給我解決了麻煩,讓我和惜弱有安寧日子過。」

    我道:「這倒不用,糾纏不清,洩露出去,我們和王爺都會死。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娘,她懷胎十月,很辛苦才生下我,我應該報答她。而且我也說得很清楚了,金國不是宋國,有的是能人異士,我不做,也會有別人做的。為什麼不讓我借此和王爺做個了斷?」

    楊鐵心喘著粗氣道:「好,這個就算你狡辯過去了。你一直隱瞞你懂兵法,也瞞住我們了,為什麼,現在你又說自己會?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用無奈的口氣道:「我也不想承認啊。我想了個辦法騙錢,我能一輩子錦衣玉食,我才不想上戰場拚命呢。其實,兵法這種事,就是所謂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天才和庸才只有一線之隔,我不承認,你們就誰也不知我究竟懂還是不懂。我現在承認,是因為皇上太恩寵你了,應該是要重用你,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去,我會跟去的,給我弄個幕僚的位子就行。」

    楊鐵心冷笑道:「你這是擔心你老子我嗎?你會擔心我?」

    我淡淡地道:「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你,對你是沒有什麼感情,我認你,是因為娘。但現在,我會盡我之力輔佐你。宋帝多疑,他知我長於金國,受金將教導,他不信我,不肯讓我直接領兵的,但他會用你,因為有畢再遇作保,你是忠於宋國的。我習慣耀武揚威,習慣飛揚跋扈,只能盼望你發達,我才好狐假虎威。」

    楊鐵心怒道:「你只知道你自己!」

    我反問道:「這有什麼不對?王爺一直教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一直這麼做,也做得很好。看,」扳著手指一個個地數給他,「你已經是將領了,有機會征戰沙場,立功報國了;娘又有安定富貴日子過了,不用自己做事操勞,未老先衰;妹妹有家世嫁妝,能嫁個好人家了;郭靖笨笨的,但他有恆心毅力,肯下苦功,我安排他去學江湖絕學九陰真經,將來能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再無人敢小瞧他。我做得多好啊。你自己說,我的所作所為,害過哪怕一個人嗎?」

    楊鐵心皺著眉頭,轉著圈子,想了又想,陡然叫道:「你害了靖兒的師父江南七俠!」

    這算什麼罪名,老傢伙還非要證明我是壞人呢。我緩緩地道:「我不覺得我害了他們。我在歸雲莊時的那番話,可是從梅姨手下救出了他們呢。難道要我看著他們以眾凌寡殺了梅姨?那天梅姨的師父黃島主就在場呢。今天你也見到他了,這人武功高極,十招內就能殺了郭靖和七怪。幸好那天有我平息紛爭,不然,黃島主親眼見到徒弟被人欺負,一怒出手,你已經連侄子都沒了,還侄子的師父呢。你從來都只會指責我,從來不肯想一想,我不那麼做,所有人會都是個什麼下場?你對郭靖,也永遠都比對我好,現在連郭靖的師父都比我的姨娘重要啦!梅姨還冒險進山陽城救你和娘,江南七怪對你們有何好處?你管他們死活!」

    說完,我憤然自去。

    楊鐵心實在不會做父親,總是懷疑我,總是教訓我,又怎麼能指望我孺慕他、孝順他?

    我自覺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足以報答生育之恩了。以後的形勢發展,我不會刻意安排,但也不會專門去相救。一切,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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