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們給澹台好鋼等人舉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火葬儀式,全軍隨我祝禱:「焚我殘軀,熊熊烈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少了八十九人了,我要把他們的骨灰罈都帶回去,可是,對他們的家人而言,再多的撫恤和死後哀榮也抵不上活生生的人。我卻不得不帶兵打仗,不禦敵於國門之外,無論蒙古人還是軍紀散漫的宋軍,進入金境都會燒殺搶掠,漣水縣、黃澗都被宋軍燒成白地了,那樣,會有更多的人沒命,可都是些平民百姓啊,是賦稅的來源,也是,兵員的來源。
平靜的日子。每天運功療傷,回想洪七公的招式,也讓我的獨孤九劍更上一層樓。
除了楚天舒提醒我的麻煩事——那些劍手死光了,沒殺手去行刺畢再遇了,我打算怎麼攻克楚州?我不要想這個,我不是神仙,楚州城就是個大烏龜、大刺蝟,我才不去打它呢,反正紹棓東寫了信了,我現在重傷垂死啊。我一直昏迷不醒,不能下令,所以我部沒有參與攻城,皇爺爺難道還會忍心責備我嗎?
趙王來信了,提到要去草原尋機除去鐵木真,我是很想親自去的,可是我聽說,臘月初七,宋太尉、昭信軍節度使、四川宣撫副使吳曦降金,納款於完顏綱,十九日完顏綱以朝命封其為蜀王。皇上的殺手鑭就是這個啊,可是有這回事嗎?南宋末年有蜀國嗎?雖然我上輩子歷史學得不好,但是這麼大的事我總會有點印象呀,除非,這個吳曦很快就給人滅了,曇花一現。對我們太不利了,我要趕去四川,只能給趙王回封信,讓他帶上打掃後園的那個可憐的瞎子陳梅氏去祭夫。
於是,本統領在紹棓東「神醫」的精心治療下清醒了。先給僕散揆寫信:我受傷了,我要養傷,我要求休假,我要離開簡陋的軍營。一起送去的還有一份密封的計劃和托他轉呈皇上的奏折,奏折倒是沒加封,我在給他的信裡直說希望他也這麼寫奏折,好驗證我的話,皇上遠離前線,見我們說的一樣就會信了。在那奏折裡,我把打不下楚州的責任全推給紇石烈執中:是他當初行軍遲緩,楚州早得了消息,有了防備,以至奇襲失敗,這是貽誤軍機;後來他又縱兵劫掠,破壞大金是中華上國禮儀之邦的光輝形象,以至於我們大失民心,楚州也因此而軍民一心,死守下去;軍資損耗未免太多了,是他在剋扣,以至我軍士氣低落……
僕散揆,「體剛內和,與物無忤,臨民有惠政。其為將也,軍門鎮靜,賞罰必行。未嘗輕用士卒,而與之同甘苦,人亦樂為之用。故南征北伐,為一名將雲。」顯然,他不會跟我一起欺瞞皇上、誣陷大將,反而會扣下我那份爭功諉過的奏折,沒關係,他深通兵法,當知我計劃的可行。
過年了過年了,如今是金泰和七年(1207年),宋開禧三年了。養了將近一個月的傷,總算像是痊癒了,正月初六,我在我的親兵百人隊的護衛下,光明正大地去了襄陽——我要給右副元帥拜年。
紇石烈執中聽說後,咬牙切齒半晌:這個可惡的小鬼,自己打不下楚州就誣蔑我!你的花招能瞞過我嗎?軍中講究的是資歷關係,納蘭邦烈是僕散揆的先鋒都統,哼,你當初奪他部下,還指責他練兵無方,大大得罪了他,他看到了你的奏折,就告訴我了。你不是依附僕散揆嗎?我要直接向皇上上表彈劾你,告你為了保存實力,未接一戰,最後還臨陣脫逃!現在這小子都跑了,我還傻乎乎地留在這兒幹什麼?子仁他們上上個月接收空城,都上奏「攻克」了某城某城,我才破了一個淮陰。僕散揆那路已撤退,攻不下楚州,我們也不可能孤軍深入宋國,要是被畢再遇截斷後路可就完了,還有哪個地方好打?想想想……有了!那小鬼頭往襄陽去,必是有法子打下襄陽重地,這個功勞可比打下楚州大多了,雖然是右副元帥完顏匡在那,他吃肉,總能給我喝口湯吧。
立刻擊鼓召集眾將議事,紇石烈執中掃視一圈,猛一拍桌子,威風凜凜道:「諸位想必都聽說了,宋太尉、昭信軍節度使、四川宣撫副使吳曦降金,被封為蜀王,右副元帥匡奉聖諭,要攻下襄陽以為蜀漢屏障,正在圍城攻打。可是襄陽城高池深、兵強民多、軍資充盈、錢糧如山,不好打啊,咱們去助右帥一臂之力。你們收拾一下,明天夜裡二更時咱們悄悄撤軍。」
諸將面面相覷,一個部將出列道:「大人,能打下襄陽當然好,可是,如果打不下來,咱們沒打下楚州,卻私自離開去了襄陽,那……」
紇石烈執中看看其他人也都猶疑不定,暗罵:「這些蠢才。」只好實話實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打不下襄陽是右帥指揮不力,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打下了咱們也可以沾光。你們誰能打下楚州就留下立功,我要去襄陽。唔,咱們本部是兩萬山東兵,都沒配齊馬,這樣,你們再挑兩萬河南壯丁,剩下的留給虎豹騎做做樣子。本將軍顧全袍澤情義,念在同為皇上效力的份上,以德報怨,是絕不會學虎豹騎那樣,為了一點點身外之物就濫殺友軍的。」我們馬太少了,該死的僕散揆,偏心死了,任用私黨,哼!虎豹騎能一人三馬,我的山東兵連一人一馬都配不上,害苦我了。為了盡快趕去襄陽,我不能帶太多兵力,何況必須留一部分做疑兵,希望能瞞過畢再遇,否則他銜尾直追、一路騷擾,我可就麻煩了。
紇石烈執中次日夜裡就領著他的山東兵跑了,轉天,他從前裹脅的近兩萬宋民全被趕向楚州城。
金兵竟想混在宋民裡趁亂奪取城門!楚州守軍大恐,緊閉城門,放了幾箭要宋民馬上離開。宋民扶老攜幼,一步三回頭,垂淚而去。金兵突然轉性了,任由他們回家。
冤枉啊,我的本意只不過想節省我們的糧食,消耗楚州城裡的糧食而已,不過,計劃失敗。
城外空蕩蕩的金軍大營裡,就我留下的兩千九百人在閒逛,天天督促萬餘河南壯丁修繕軍營,有事沒事就訓練壯丁們攻城。
明明不會久留宋境,金軍還大建廣廈華屋和橋樑,要不是虎豹騎威名素著,也沒剋扣糧草,還按日發放工錢,壯丁們早反了。
楚州守將第一反應就是——明耀又在搗鬼,遂以不變應萬變,不論金兵如何挑釁,如何胡鬧,就是堅守不出。
我就覺得紇石烈執中不可靠,幸好我早有準備。楚州城外大營唱了三天空城計,僕散揆急調的又一批河南壯丁悄悄入營。
楚州守將得報,興奮地要暈了,陶醉完,抹把冷汗:幸好沒上當,金兵一定是假裝撤軍,埋伏起來,引我出城。我看穿了明耀的詭計,我太聰明了!我要上奏朝廷報功!嗯,我要再接再厲,堅持持久戰,拖垮金兵。
————————
我在路上就寫了些命令和私信,蓋上「琅環明王」的玉印,調派明教高手入蜀,還有通知無瑕趕去興州。
右副元帥完顏匡曾任皇上的侍讀,很受信重,也指點過我兵法的。我們到襄陽府地界的趙家莊換了衣服、兵器和馬匹,我摘下鬼面具,四處遊歷的趙王之子完顏康要去拜訪此次出兵功勞最大的右副元帥了。
席間談起戰事不利,我神神秘秘地道:「匡大人,襄陽城宋國經營多年,是很難攻下的,守將趙淳善守又忠心,只能長期圍困,圍個十年,讓守軍精神崩潰。不過嘛,物極必反……」
完顏匡聽到這裡就屏退左右,笑道:「康兒,你不老老實實地打楚州,跑到這裡,不怕臨喜(僕散揆)軍法處置你嗎?說吧,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我轉著杯子,詭異地一笑,道:「你知道我前四年都在東北,但我十三歲就去遊學了,我去的,就是襄陽。」
完顏匡目光閃爍,沉聲道:「你五年前就在襄陽埋下細作了?」
我得意洋洋地點點頭:「是啊,我是不是很有遠見?我埋了一點點炸藥。炸藥,顧名思義,它的威力比火藥大得多。這樣……」我湊到他耳邊說了一通。
完顏匡哈哈大笑道:「好,好,康兒,打下襄陽,你居首功。」
我一副奇怪的表情,兩手一攤,道:「匡大人,你說什麼呀,襄陽不是你打下來的嗎?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完顏康一直在遊學,今天只是路過,就來看看您,明天就走了,我還要去看望綱大人呢。至於明耀,老早就受傷了,他殺人太多,仇家太多,躲起來養傷了,是不是這樣,匡大人?」
完顏匡一怔,隨即點頭道:「事實如此。那我的戰報上就不提你了?過年了,你是小輩,想要什麼禮物?」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我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嗯,也沒有什麼啦,就是我那些工匠一直沒造出鐵船,怕我生氣,就先造出了一個小玩意,他們叫它鐘,計時的,比沙漏好看,讓我造了賣,先收回一點利息。襄陽這樣的軍事重鎮必須有良臣名將鎮守,很可能是打下襄陽的匡大人您,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您,而您才兼文武,也只有您肯定能守住。咱們一時還滅不了宋國,終究要跟他們議和的,鄧城鎮的榷場還是會開的,生意還是要做的。我想就在襄陽府找個地方造鐘,咱們合作,我出工匠,您出本錢,買場房,買原料,賣鐘,還要保證技術不外洩,反正就是其他一切都是您包了,賺了錢,咱們一人一半。嗯,我想回中都了,又不在這,帳房就我派人啦,您隨時可以查帳,怎麼樣?」
完顏匡躊躇道:「什麼鍾?真能賺錢嗎?」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能賺翻了。我回中都後先送個樣品來給您看看,您再決定,總可以了吧?宋國士大夫有錢啊,韓侂胄能出私財二十萬緡勞軍,我們要用稀罕玩意把他們的錢都賺過來。匡大人,您不要覺得我要五成太多了,其中兩成我要分給我的工匠,再說啦,您比我高了三輩,讓小輩是應該的嘛,是不是?您一定要找到好買主,賣得貴些,這樣我們都能多賺些,我就指望您了。」
完顏匡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對了,你說的那個什麼炸藥,還有嗎?」
我搖搖頭,很惋惜地道:「沒了。會造炸藥的那個工匠沒把這本事教給別人,他想改進炸藥,結果把自己炸沒了,造好了的那點炸藥都被我埋進襄陽城牆了。唉,我要是還有炸藥就去炸楚州了,我用得著冒險裝傷跑了嗎?」有也不給你,這麼危險的東西,誰知道你會用在哪兒,我可不想哪天自己被炸得屍骨無存。我眼珠一轉,湊到完顏匡耳邊低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然我們沒炸藥了,但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匡大人,你現在就可以寫折子向皇上要援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