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韓信遂於書囊中取出張良角書來,遞與蕭何拆看。()燈光之下,何見角書,知是張良原會約合同,驚駭不已,遂拜伏於地曰:「賢公許久在此,如何不肯發出?使我終日苦諫,費盡心力!漢王若見此書,真得連城拱璧,再無疑矣。」信曰:「某少貧賤。恐初來投漢,未見寸長,丞相決不見信,所以將子房角書暫隱未發。待公極力舉薦,小子少露愚衷,今已心志相投,然後卻將角書奉覽,公之心始釋然矣。」蕭何又拜曰:「賢公真天下豪傑,所見自與尋常不同,某愈當知重,不可捨也!」相辭各就寢。
次日蕭何笑容滿面,將角書進朝,會滕公說知此事,滕公亦歡喜不盡,同見漢王,將張良角書捧上。漢王接書觀看,大驚曰:「韓信既有角書,緣何一向不肯發出?」蕭何備將韓信前情奏知,漢王喜曰:「卿屢次薦舉,未能取信,不意張子房亦有角書薦舉,天下豪傑,所見略同,可見韓信實有大才,朕所見昏暗,久遠卿忠愛之意,朕今日始知過矣!可將韓信即令拜為將,以副薦舉之意。」何曰:「臣薦賢為國,非一己之私也。今據張良角書,王始知臣真有所見,非濫舉也。但今拜信為將,恐信終不留也。」王曰:「拜將恐輕韓信,乃拜為大將,重加封爵,韓信可以留矣。」何曰:「若拜為大將,信則可留。但又不知如何行拜將之禮?」王曰:「召來而加封拜可也。」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在王以封拜為重,若以臣觀之,韓信乃復去矣。」王曰:「必如何而後可?」何曰:「王如拜信為大將,必擇日齋戒,設壇祭告天地,如黃帝之拜風後,武王之拜呂望,然後言拜將之禮。」王曰:「准如卿之議。」何謝恩回宅,見韓信,具言漢王行築壇拜將之禮,信拜謝。旬日內,何畫成築壇拜將圖本,上進漢王觀看,圖本曰:
壇高三丈,像三才;闊二十四丈,像二十四氣。壇之中,列二十五人,各穿黃衣,手執黃幡豹尾、鐵鉞等件,按中央戊己土,以為勾陳之象;壇東列二十五人,各穿青服,手執青旗,按東方甲乙木,以為青龍之狀;壇西列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執白旗,按西方庚辛金,以為白虎之狀;壇南列二十五人,各穿紅服,手執紅旗,按南方丙丁火,以為朱雀之狀;壇北列二十五人,各穿黑服,手執黑旗,按北方壬癸水,以為玄武之狀。壇有三層,各具祭器祝文。周圍執雜色旗者,三百六十五人,按三百六十五度。雜旗之外,立七十三人,皆長大壯士,各執劍戟,按七十二侯。壇之前,從北而南,左右列文臣武將,中間築黃土甬道,直至壇下。四邊立四面鎮靜牌,每牌之下,用一員牙將,立二十名甲士,知有喧嘩失隊伍,即時擒拿,以軍法斬首。又用一員上將御車。出西門十里為壇所。
漢王看罷圖本,大喜,隨命灌嬰督工管理,限一月內通要完備。灌嬰領軍士於城西起築將壇,諸色人等,各依次預備不題。
當日蕭何舉薦韓信,一向未揚言於外,以此外人亦不知,及見起築壇場,人人自以為必得大將,疑議不定。有樊噲曰:「我與漢王起兵豐沛,遂得關中,救駕鴻門,隨軍入漢,社稷之臣,共同甘苦者也。今日築壇拜將,惟我則足以當之。」眾人曰:「一向聞蕭相國薦舉大賢,但不知是何人。若以起初功臣論之,唯樊噲、周勃、滕公數人而已,料不出諸公之外也。」只見灌嬰來奏漢王:「壇場修築已畢,陛下可選擇吉日拜將。」王曰:「宣蕭何來計議!」何曰:「吉日已擇定,各項人等,俱已派就,一二日請王宿宮齋戒,令百官曉諭百姓,肅清御路,伺候拜將,各衙門不判押,不動刑,不宰牲,不飲酒,不茹葷。」漢王同文武百官齋戒三日。
至期,漢王駕起,前至相國府,傳命捧韓信上車,推轉輪轂,逕出西門。兩邊旗旛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帶,列左而行,武將頂盔貫甲,隨右而進,征塵不起,香霧滿街。初時諸將聞築壇拜將,盡皆以為得大將。及見漢王駕至相國府,拜大將者,乃淮陰韓信也,三軍皆驚。當有舞陽侯樊噲隨漢王駕後行,與周勃等言曰:「我等萬苦千辛隨主上到此,今已三年矣,如何反被餓夫節制?大丈夫豈可甘受其屈,而不申言以表其心哉?」急下馬逆漢王駕前,叩頭大呼曰:「請王車駕暫且少停,臣有一言上告。韓信乃淮陰餓夫,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楚為執戟郎,棄楚而來,空釣唇舌,未有尺寸之功,王今駕捧轂,拜為大將,使項王聞之,決然恥笑,天下諸侯,以為我漢中無人,卻用這餓夫為將,不待對敵交兵,人已知其虛實也,阻三軍踴躍之心,長敵人果敢之氣,三秦決不能下,強楚決不能破,觀此非細事也!陛下當熟思之。」漢王聽樊噲之言,在車上猶豫不言。蕭何大踏步近前叱之曰:「不可不可!爾樊噲等,如遇衝鋒破敵,則可用汝出力。若是運籌決策,百戰百勝,鬼神不可測,波我不能知,非韓將軍不足以當之。爾但聽其指揮耳!豈敢輕發此言,以亂軍心耶?我今謬居相國,然拜將之事已定矣,爾在王前恃其微功,出位妄言,不遵軍法,陛下當即擒拿,隨車駕後,待拜將畢,斬首以正國法。」夏侯嬰亦奏曰:「陛下已出號令,眾當遵守。樊噲卻在駕前妄言,若使人人傚尤,陛下何以東征?韓元帥何以行法?而何惜樊噲一人,以壞國家大事?」漢王聞言亦怒,遂將樊噲擒拿,隨車駕後,聽候決斷不題。卻說漢王同韓信並百官至壇所,漢王先到齋宮洗手畢,傳旨文武百官,各執事人員,照原派禮儀各就位行禮,如有喧嘩失儀者,定以軍法從事。諸文武將士俱肅靜,拱聽行禮。只見三聲炮響,一路香風。引禮官導引韓信上第一層壇,有汝陰侯夏侯嬰西向,韓信北向,太史官讀祝文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中漢王遣汝陰侯夏侯嬰,敢昭告於五嶽四瀆名山大川之神曰:嗚呼!天生眾庶,俾牧司之;牧司不善,厥罪於誰?呂政暴虐,荼毒黔黎;位嗣項籍,子類不遺,弒君坑卒,大逆罔辭。臣邦不忍,特建義旗,拜信為將,救民立基。維神其翼,鑒茲在茲。尚饗!
太史讀罷祝文,夏侯嬰捧弓矢曰:「漢王有命,用錫弓矢,俾將征伐。」韓信跪而受之,授與左右牙將,左執弓,右執矢,韓信中立。引禮官復引韓信,上第二層壇,相國蕭何西向,韓信北向,太史官讀祝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漢王遣相國蕭何敢昭告於日月星辰雷雨、歷代聖帝明王之神曰:惟神知興衰,識成敗,達治亂,明去取,數雖有定,而歸則在德,故雖秦暴虐,神絕其祀,項籍凶狠,天豈宴佑?生民塗炭,地土荒殘,為人主者,欲解倒懸之厄,須仗希世之才。職專征伐,莫如韓信。仰賴神祇翊衛,啟迪輔翼,吐納風雲,噓咈變化,拯救下民,匡扶帝業。竭誠惟享,昭格於斯。尚饗!
太史官讀罷祝文,蕭何捧鉞曰:「漢王有命,賜將軍鉞。自今以後,奉天征討,誅此無道,為民除害,為天下造福,將軍其勳之哉!」韓信跪受鉞,復令左右執捧而行,禮官復引韓信上第二層壇,漢王北向而拜,捧龍章鳳篆,歌中和之曲,奏八音之章,樂聲嘹亮,動徹上下。樂畢,太史讀祝文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州漢中王劉邦,敢昭告於皇天上帝后土神元曰:臣邦仰賴天地之德,百神之威,肅清海宇,鎮撫萬姓,為國求賢,禮敦三薦;故古人云:雖強兵苦無智將,安得坐收人心,風行八表也哉?是以拜韓信為大將,並專征伐之權,實為生民之計;蕩天下之妖氛,扶乾坤之正氣;效黃帝拜風後,顓頊用武告,高辛拜祝融,大舜拜皋陶,殷湯拜伊尹、周武拜呂望。自古國亂浸夷,無不拜將興師以伐不道。今項籍乃亡秦之續,橫暴西楚,乘鴟張之勢,踵崩壤之餘,大肆兇惡,恣意狂悖,背約為王,弒君獨霸,劫墓取財,開宮戀女,屠戮咸陽而百里火飛,焚燒阿房而萬民恐怖,真為強橫,實乃獨夫!天厭神怒,死有餘辜。臣邦欲建義旗,拜信為將,授弓矢以定四方,執鐵鉞而專殺伐;有鬼神不測之機,抱滄海難度之志,國士無雙,人中豪傑,用以為將,允孚公議。自天申之,保佑命之。尚饗!
太史官讀罷祝文,漢王行禮畢,乃拜信為破楚大將軍。漢王西向而立,韓信北向而立。漢王親捧虎符玉節,金印寶劍,授與韓信曰:「從此上至於天,下至於淵,盡從將軍節制。若見其虛則搗,見其實則止;勿以三軍為眾而輕為勢,勿以授命為高而必為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謀而違眾,勿以強辯而自飾,與士卒同甘苦,與三軍同寒暖;如此,則士庶親上死長,罔有不竭力者矣。將軍其欽承之!」
韓信受命畢,漢王面南坐,韓信拜謝,跪而奏曰:「臣聞國不可從外而治,軍不可從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既受命,專鐵鉞之威,臣敢不盡竭罵駘,以報陛下知遇之恩哉?」漢王大喜,因復謂信曰:「丞相數言將軍之能,不知將軍將何策以教寡人?」信拜謝問王曰:「大王今東向爭衡天下,豈非與項王為敵耶?」王曰:「然。」信又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臣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項王,請以為與大王言之:項王暗啞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慈愛恭敬,言語嘔嘔,人有疾病,輒涕泣分食,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腆敝忍不能予,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放軾義帝,所過無不殘滅,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將秦子弟數歲,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及項王坑秦卒二十萬,惟有章邯、司馬欣、董翳得脫,秦父兄怨之痛入骨髓,而強楚以威乃王此三人於秦,秦民莫愛也。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莫不欲王為秦王者。今大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漢王聞信語,喜曰:「恨得將軍之晚也?」於是總其計,與信下壇回朝,不知韓信如何代楚,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