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公見秦父老宗室,齊聲發怨,欲盡殺之,只見范增急下馬至魯公前大呼曰:「不可!不可!昔劉邦入關,秋毫無犯,約法三章,深得民心。今大王恩信未施,先殺子嬰,卻又殺咸陽百姓,恐人心一失,天下不可圖也!」魯公曰:「我今率天下諸侯,共伐暴秦,子嬰乃秦王也,如何不殺?只百姓齊聲毀辱我,即是叛逆,若少存留,定為後患。」增曰:「昔魯公殺一無罪宮女,遂致九年旱澇;景公怒殺宮妃,台傾三里。只因無罪殺人,化為飛蝗,殘食五穀。故古人云,『一夫銜慨,六月飛霜;匹婦含冤,三年不雨。』今愁雲黑霧,因是無罪殺了子嬰,以致上天垂象。可憐百姓無辜,若行屠戮,有傷和氣。」范增正苦諫之間,只聞咸陽百姓喊聲不止,魯公愈加忿怒!不聽增諫,隨令英布催趲人馬,大肆屠戮。一時殺秦公子宗族八百餘人,文武百姓四千六百餘人,積屍滿市,流血滿渠。咸陽百姓,閉門關戶,路上通無人行。魯公尚怒氣不息,又要將咸陽一城百姓,盡數殺滅。范增見了,放聲大哭,復又向前攔住,以頭抵馬首而諫曰:「昔湯王時,天下大旱,湯以己為犧牲,禱於桑林之野,以六事自責,三日,遂大雨。湯捨身尚為百姓,況秦民無罪,今日屠戮,上干天和,大王獨不懼之乎?」魯公見增苦諫,然後傳下將令,著三軍收兵,遂徑入秦宮,周迴看了一遍,只見樓台掩映,殿宇巍峨,乃歎曰:「秦有如此富貴,不能守,可惜可惜!」增曰:「只因殘虐百姓,不聽苦諫,乃至此耳!」羽默然不答,遂出宮至本營。
天色已晚,羽命掌燈,請范增議事,增至帳下,羽曰:「今既入關,已得玉璽,又殺了子嬰,秦已滅矣。天下不可一日無主,吾欲繼此而王於關中,先生之意,以為何如?」增曰:「諸將佐從明公游者,不過望封侯蔭子,攀龍附鳳,以享富貴耳,今聽公此舉,正合眾人之意。但須請命懷王,討一道詔旨,然後即王位,方名正言順,免天下議論。」羽曰:「善。」遂令項伯赴懷王處請命。
一日,伯到彭城,致命懷王,懷王曰:「吾前已有命,但先入咸陽者為王,又何必請命?」伯又再拜致命曰:「魯公功高望重,沛公力弱勢孤,不若大王命魯公為王,足以鎮撫百姓。」懷王曰:「不然。信者,人君大寶也,前約已定,若復更張,是失信於天下。爾速回,但如約耳!」伯辭懷王,回見項羽,項羽曰:「懷王詔命如何?」伯曰:「懷王惟以先約為王,不肯發詔。我又再三懇告,但曰如約耳。」羽大怒曰:「懷王用乃吾家所立,又無征討之功,何以得專主約也?況平定天下之績,皆諸將為我用力耳。今乃仰求於人,非大丈夫之所為也!」遂令擇日上號。范增曰:「尊號須要合古,又要稱上意,若要停當,必問張良。他多讀書,最知歷代尊號,如若合上意,便是忠於大王,若是欠當,就是欺昧不肯實說,大王當殺之,以正國法。」魯公隨即召張良。
張良從灞上來,方欲見魯公,聞召即至。魯公曰:「我欲王關中,但未有尊號,聞汝多讀書,五世相韓,必知帝號,務要斟酌停當,要服天下諸侯。」良自思:「此必是范增見識,將這個擔子放著在我身上,若我正名上尊號,定致魯公猜疑,卻用讒言害我,我只從頭說起,隨他自揀。」張良便曰:「尊號各有不同,容臣細說,在大王揀用。自古聖帝明王,有天下必有國號,如三皇之後有五帝,是那五帝?少吳、顓頊、帝嚳、帝堯、帝舜也。少昊名摯,字青陽,姬姓也,以金德王天下,建都於曲阜,鳳凰來儀,遂以鳥名官,在位百年而後崩。顓頊,黃帝之孫,昌惠之子,亦姬姓也,以水承金,在北方,主冬。顓頊治天下,十二歲而冠,二十登帝位,以水紀官,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八歲。帝嚳,亦姬姓也,其母不覺生而神異,以木承水,建都於毫州,在位七十八年,一百五歲而崩,帝堯姓伊祁氏,其母慶都,懷孕十四月而生堯於丹陵,命名曰放勳,眉有八彩,豐下銳上,十五歲佑帝摯,受封於唐,年二十登帝位,以火承木,建都於平陽,景星耀天,甘露下降,鳳凰止於庭,芝草生於郊,廚中有生肉脯,其薄如翣,鼓動則風生,使食物寒而不臭,在位五十年,舜攝位二十八年,壽一百一十八歲而崩,帝舜姓姚氏,其先出自顓頊,母見長虹,意感而生舜於姚墟,因姓姚氏,字都君,家於翼州,以土承火,年六十一歲即帝位,九十五歲使大禹攝政,壽一百歲而崩。此五帝也,蓋帝者,天號也,德配天地,不事干戈,不行殺伐,揖遜有天下,大王可稱之乎?」羽尋思:「我殺了子嬰,以征誅天下,有愧五帝,似此不可以稱號。」乃曰:「帝號恐未穩,汝可說王號如何?」良曰:「五帝之後,有三王,夏、商、周是也。夏禹王姓姒,名文命,字高密,長於西羌,堯命為司空,繼父鯀治水,以金承土,都安邑,壽百歲;相繼十九王,共四百三十二年。殷乃帝嚳之後,姓姬,名履,字天乙,是謂成湯,身長九尺,肩四肘,有聖德,放桀於南巢,即天子之位,以水承金,年百歲而崩;相繼三十一王,享國六百二十九年。文王因商紂無道,修德政,三分天下有其二;武王繼立,觀兵於孟津之上,四年始伐紂,為天子,以木承水,年九十二歲而崩;相繼三十六王,享國八百六十六年。此三王也,克勤克儉,敦仁尚義,厚德好生,不私一身,而專為百姓,如治水之勞,禱雨之勤,諫紂致囚,皆是三王盛德,大王可稱之乎?」羽曰:「王號可稱,但不知王之下,又是何號?汝可再與我一說。」良曰:「王之下有五霸,齊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晉文公,楚莊公,此五霸為天下除殘去暴,各霸一國,假仁尚義,威武強大,人皆恐懼,大王可稱之乎?」羽曰:「王號雖宜於古而下合於今,霸業雖合於今而未盡乎古。若合古今而兼有之,不若稱楚霸王。我生於楚,自淮以北為西夢,爾群臣草詔,當以我西楚霸王,頒行天下。」范增急出止之曰:「王號可稱,霸號不可稱。古人云:『大霸不過五,小霸不過三。』大王不可聽張良之言,誤稱霸王。」羽曰:「五霸享年最久,我之所行,正合五霸。今稱霸王,乃吾自立,張良不過分列三等,豈敢誤我?先生不可見錯!」范增低首不語,遂退帳後。羽重賞張良,擇日拜郊,佈告中外,遂稱為西楚霸王,王楚地九郡,以彭城為都,陽尊懷王為義帝,遷於江南彬州,實不用其命。
又說秦府庫被沛公兵初入,各爭取財貨,已空虛矣,至是霸王費用不敷,欲要賞勞功臣將士,無處支給,因問范增曰:「眾將士隨我征進,一向勞苦,今欲發府庫錢糧,以酬其功,但庫藏空虛,何以支給?」增曰:「此最容易:沛公先入咸陽,財貨所在,他盡知其詳,召沛公、張良來問他,必知下落。」霸王差人灞上,召沛公。只見張良聞知,急使人說與沛公可早來,如霸王問錢糧事,但雲張良盡知。沛公依言遂來,見霸王畢,霸王曰:「爾先到咸陽,秦府庫錢糧,如何不見下落?」沛公曰:「秦府庫糧,臣初到未得細查,聞張良曾說他知下落。」霸王即召問張良:「爾知其詳,如何不說?」良曰:「大王不問及,臣不敢說,秦之寶貨錢糧,自孝昭累積到始皇,他家財富,天下無有其比,今日如何空虛,只因修驪山時將寶物財貨,費了一半,其餘蓋收入始皇墓中,後來胡亥又將府庫錢糧浪費,以此空虛。」霸王沉思一會,便問范增曰:「既寶貨在始皇墓中,何不差人掘開取出,以勞軍士?」增曰:「始皇墓中,不過陳設平日玩好之物,如何有財物?」良笑曰:「軍師不知也!聞始皇墓方圓**裡,高五十尺,以珠玉為星斗,以水銀作江何,以金銀圍繞其槨,以百寶設於柩前為珍玩,以宮女數百人為殉葬,六國奇寶,如珊瑚瑪瑙,翡翠琉璃,盡在始皇墳墓中,每夜半,常有光彩發現,如何無財物?」霸王聽說歆動,便要差人掘墓,增曰:「始皇雖無道,乃帝王墳墓,無故不可輕動,若掘開取物,其跡似劫墓矣!大王初即位,決不可為也。」霸王曰:「始皇無道,併吞六國,費天下之財,竭天下之力,殘虐百姓,甚於桀紂,焚書坑儒,惡貫天地。我今既殺子嬰,誅滅其族,此恨未解,正欲掘墓鞭屍,然後快於心也,豈獨愛秦之寶貨哉?」次日,遂領人馬十萬,來掘始皇墳墓。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