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皇帝腦子異於常人,一向是能夠想到些驚世駭俗的事情的,當初季衡身體秘密在他面前暴露,他絲毫沒有覺得其中的不妥,絲毫沒有產生常人會產生的嫌棄之意,第一反應就是季衡這個樣子,是不是能夠生孩子,繼而就歡喜起來,像是著了魔一般地想要季衡做他的後宮,後來發現季衡最厭惡別人把他當成女子,更是不願意做他的后妃被拘在深宮,他才消停了要季衡做他後宮的想法。
但是至今季衡不僅為他生了太子了,而且現在又懷上了孩子,他實在不想他的好端端的妻子,他的孩子的生母沒有任何名分,只是要真給季衡名分,也只能給他諸如封王封侯太傅少傅一般的加封,卻沒有更多的了。
其實他實在是想要季衡做自己的皇后。
但他也知道,要是讓季衡去做女子,季衡定然是不願意的,而且要天下人如何想呢,讓天下人知道他女扮男裝?或者知道他身體的異狀,亦男亦女?前者皇帝倒是喜聞樂見,後者皇帝自己也不願意,他的妻子,哪裡容得天下人指點閒話,他們只配對季衡頂禮膜拜。
但是前者季衡他自己不會願意,皇帝已經明白,季衡不願意的,無論怎麼讓他就範了,最後也只會是兩人之間的一個疙瘩,不會好。
而許氏那一番話,讓皇帝突然福至心靈,如果是男後呢,季衡可願。
皇帝對許氏點了一下頭,「是。朕封君卿為朕的男後,他可自由出巡,如親王般為朕辦事,享食邑和供奉,百年之後同朕合葬。他的孩子都可在他的名下,是他的孩子,以他為母,他可坐在朕的右邊,為朕的左膀右臂,常伴朕的左右,再也不必離開朕,那些嘴碎之臣,也無話可說。」
說到這裡,皇帝的心裡對季衡的定位越發清晰起來,他是他的妻,他的愛人,他的兄弟,他孩子的生母,是陪他一世之人,為他出謀劃策,為他平定天下,正是他的手足,是他的一部分。
皇帝抬手,右手輕輕擊打了一下左手,然後緊緊握住:不正是這樣嗎,他的君卿,合該當是他的男後。
皇帝異想天開,只覺得前途光明,先只想到季衡此處的難處,大臣處的難處,他暫且不想去想。()
皇帝目光如炬地看著許氏,道,「夫人,你覺得如何?」
許氏已經呆愣住了,史上也並不是沒有提過男後,即使許氏是女子,但因為也算是廣讀史書,也是知道有朝代提過男後的,只是,這放在當前她自己的兒子身上,總覺得過於虛幻。
許氏道,「這……怕是於禮節不合。」
皇帝眼神沉了一下,道,「夫人乃是君卿的母親,夫人如何能說這種喪氣話。禮節不合,何為禮節?當初聖人定下的規矩就是禮節了,但聖人也不過是人罷了,太祖定下的規矩就是禮節,但太祖定下的規矩,很多於今時今日也不得用了,該改時也得修改,不然現今的人可沒法過好日子,所謂禮節規矩,不過也是人定下的罷了。朕娶妻,其家世人品天下皆知是好的,難道他不能母儀天下,為何不能為後。」
許氏愣愣看著皇帝,只見皇帝面色沉肅,眉宇之間帶著殺伐之氣和堅定,讓她甚至心生出了一絲害怕,仔細想一想之後,她就說道,「若是衡兒自己願意,臣婦自是無話可說的。」
許氏知道事已至此,男後乃是給季衡最好的名分了。
皇帝不滿地道,「朕是希望夫人能夠勸一勸君卿,你這話,倒是不願意去勸了?」
許氏搖頭,「臣婦怎會不去勸,只是,要是君卿自己不願,臣婦也不會逼迫他。」
皇帝雖然還是些許不滿,但是也知道許氏一向以兒子為重,要是季衡出什麼事,這個婦人恐怕是能做出弒君的大逆不道的舉動的,故而也知道不能強求她,皇帝繼續說道,「朕願意給君卿最好的一切,夫人明白什麼才是對君卿最好,且他十分尊重於你,只要你用心同他講道理,他沒有不聽從你的。朕盼著夫人能夠說動他。夫人先同君卿講一講此事,然後朕再同他說,現在他懷了孩子,通情達理得多,正是可以勸動的時候。夫人,你明白吧。」
許氏知道皇帝的意思,這個先鋒勢必要自己去做了,許氏道,「臣婦明白。」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君卿做了皇后,夫人便是朕的岳母大人了。朕到時自不會虧待你。賜你一品國柱夫人……」
許氏卻打斷了皇帝的話,目光悠遠平和地看著他,「皇上,臣婦只盼著衡兒能夠好,他能夠一輩子福順安康,我就無所求了。」
皇帝點頭,「朕不會負了君卿的,這點夫人大可放心。」
說到這裡,皇帝就說留許氏下來住幾天,許氏知道皇帝是要給她時間勸季衡,她便提道,「還請皇上允許臣婦留在行宮裡照顧衡兒,臣婦是婦人,總歸要得心一些。」
皇帝想了想,其實他不大樂意許氏留在左近,只因許氏喜歡指手畫腳,他恐怕想和季衡親近些,都還要顧及她,諸如方纔,因為許氏在,他坐在季衡旁邊都還得規規矩矩的,連碰碰季衡都得想有許氏在;不過,許氏在宮裡,便又有另外的好處,照顧季衡盡心自不必說,另一點便是有許氏看顧楊麒兒,楊麒兒就不會時時刻刻地要季衡帶著了。
也許是母子天性,楊麒兒身邊照顧之人不少,大家也都十分盡心,但是只要季衡在,楊麒兒就不願意跟著任何別的人,非要粘著季衡不可,這在皇帝看來,他都是覺得不可思議的,畢竟他小時可沒有粘著自己的生母。
不過按照心底深處想來,皇帝也能夠理解,孩子最是敏感,誰對他有最深的感情,他如何感受不到呢,即使季衡能夠時時教訓楊麒兒,那也還是最疼愛這個孩子的。
皇帝這般想著,心又變得十分柔軟的,對許氏說道,「只要季老無話,朕自是十分歡喜夫人能夠留在行宮照顧君卿和麒兒的。」
畢竟即使他是皇帝,也管不到人家的家務事去,所以還得季閣老同意才行。
許氏便道,「家中有事,臣婦便回去照應便可。」
皇帝和許氏過來看季衡和楊麒兒時,楊麒兒正在玩玩具,他將那捏面人捏得惟妙惟肖的各種動物拿給季衡看,並且問他,「阿父,這個?」
季衡就說道,「這是老虎。老虎被稱為森林之王……」開始慢悠悠地給兒子講起老虎來,而楊麒兒其實根本沒有注意聽,他又拿了一隻山羊給季衡,「阿父,這個?」
季衡只好停下來道,「哦,這是山羊……」
楊麒兒趴在季衡的腿上,玩得不亦樂乎,皇帝過去將他一把抱起來,道,「不累嗎,朕的乖兒子。」
楊麒兒看了他一眼,看皇帝要親他,他那嫩臉受夠了皇帝胡茬子的苦楚,就趕緊把臉偏開,「刺,刺,不……」
皇帝於是把他放在了地上,給了他屁股輕輕一巴掌,「真是不乖。」
楊麒兒就呵呵笑。
季衡坐在一邊看這父子兩鬧,神色溫柔而歡喜,他又起身來,挽著許氏去一邊椅子上坐下,讓宮人上茶水點心。
皇帝在之後對許氏說明了要留下十一娘子之事,許氏聽了原因之後,心緒雖然複雜難言,但是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件事。
許氏先回家安排了些事情,又和季大人說了季衡又有了身孕之事,季大人聽聞季衡又有了身孕,他已經沒有了第一次知道季衡懷楊麒兒時候的震驚了,面上是平和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心裡怎麼想的,許氏卻是看不出。
許氏在一番猶豫之後,還是和丈夫說了皇帝想立季衡為男後之事。
這個重磅消息讓季大人端在手裡的茶杯都掉到了地上去,許氏看著丈夫的失態,沒有多言,季大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問許氏道,「衡兒是個什麼意思。」
許氏手裡握著一串佛珠,說道,「皇上還沒將此事同衡兒說,只是同我說了,他要我去勸衡兒,他怕衡兒不同意。」
季大人用手輕輕拂著被茶水濺上水珠的衣裳,沉吟起來,許氏將手裡的手巾遞給季大人,季大人愣了一下才接過來擦拭那水珠,然後才慢慢說道,「衡兒為皇上生育了太子殿下,現在又有了身孕,做皇后並不為過。只是要做男後,朝廷中一干朝臣怕是不會答應的。就是衡兒自己,卻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許氏道,「衡兒十月懷胎,從鬼門關走一遭才能將孩子生下來,孩子理當在他的名下養育,雖然我也知道男後不好做,但這卻是他應得的。老爺,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皇上告訴我了,可沒讓我說出去,我這可是要和你商量對策呢。你這麼悶著算什麼意思。」
許氏埋怨地說著,季大人倒是伸手橫過兩人之間的椅子扶手,輕輕握了一下老妻的手,神色肅然無比,說道,「衡兒和皇上之事,現如今已經是天下皆知,流傳後世,即使正史不敢多著筆,野史也少不了這一筆,比起背著一個佞臣名頭,還不如就做那男後。只是其間艱辛,恐怕也要難為外人道。皇上讓你去勸衡兒,你去勸就是。」
許氏沉默著由著季大人握著她的手,道,「那我便去同衡兒說了。」
說到這裡,又看了季大人一眼,道,「你可後悔過當初要摔死衡兒。」
季大人愣了一下,又轉過頭來看許氏,許氏沉著一張臉,眼神幽深,可見這麼二十多年過去了,許氏心中一直埋著當年這件事,她耿耿於懷,不曾原諒丈夫。
季大人好半天才蹙眉說道,「明瀟,你要我說什麼。」
許氏只是看著他,季大人知道避不開這個話題,便將臉轉開了,握著許氏的手緊了緊,道,「你帶著衡兒離開時,我便悔了,只是已經沒法子讓你留下來。再說,衡兒當時那樣,我實在不知如何面對他,即使他七歲回京,我也不知當如何面對他。我不知該將他當做女兒還是兒子,心中彆扭,過不去那關,當初舉起他要摔死他,後來想到,又深覺愧疚,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許氏點了點頭,低聲道,「老爺,我現在也並不怪你了。他是我們的孩子,無論身體如何,都是。當別的孩子好好地在地上跑跳時,他乖乖地坐在椅子裡看著,別的孩子可以進書院裡讀書,我卻依然不讓他出門,怕別人知道他身體的怪異之處,我在他小時就教導他,他與別人不同,不能讓人看到他的身體,他少言寡語,什麼也不說,但是眼睛裡卻全是憂傷,又怕我傷心,便努力讀書,從不曾開懷過,他生來便沒有別的孩子健全健康,生為父母,我們不多給他關愛,老爺你還要摔死他,我真的恨過你。後來他出息了,也照樣敬你為父,孝順懂事。老爺,你可曾想過,他從不曾欠你的,作為你的兒子,他是夠好了。」
許氏這話將季大人說得越發抬不起頭來,季大人好半天才說,「明瀟,別說了,我明白。」
許氏也並不需要乘勝追擊,只是歎道,「所以若是衡兒願意為男後,老爺,你能活動著幫些忙,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