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孫太醫本來被賜了座,此時則起身去跪下了,道,「若是中毒,那此事干係重大,微臣現在並不確定,是以之前並不敢說。」
皇帝抬了一下手,聲音冷冽如冰,「現在可以說了罷。」
皇帝分明是十分生氣,孫太醫不敢再藏著掖著,道,「微臣萬死,微臣至今並未診出是什麼毒,只能待微臣祖父前來,再為殿下診治,以作判斷。」
皇帝又要發火,季衡看了看皇帝,柔聲勸道,「皇上,您現在別著惱,只要有了一個方向,總好過之前一抹黑。」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內監已經在通報,翁太醫到了。
皇帝點點頭,季衡便讓請翁太醫進來,而孫太醫,則讓去了值守的房間等著,說不得之後還有召喚。
孫太醫趕緊行了告退禮,慢慢退了出去。
翁太醫進了殿,也沒敢多看,就趕緊給皇帝跪下行了禮,皇帝道,「你隨著君卿下東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皆記於心,定會厚賞,免禮吧。」
翁太醫謝了恩才起來了,季衡便對他說了太子殿下的情況,請他去為太子殿下診病。
翁太醫馬上應了,跟著季衡皇帝往西間走來,他手裡只抱著一隻小的診箱,亦步亦趨,等看到女官抱著的太子殿下時,他同季衡一樣,吃了好大一驚,也是十分心疼,畢竟太子是他看著出生的,他跟著季衡下東南的時候,太子殿下還白白嫩嫩可愛得很,而此時竟然這樣了。
季衡親自從女官手裡接過了太子,他就坐在椅子上,翁太醫便半跪著開始為太子把脈,把了脈之後,他就蹙眉不語,然後要求給太子殿下做檢查。
雖然這時候正是秋老虎厲害的時候,白天還是有些熱的,但是殿裡放著好幾盆冰山,從殿外又有風吹進來,殿裡便十分涼爽。
許氏同季衡一起將迷迷糊糊的楊麒兒身上的小衣裳扒了下來,楊麒兒身上的衣裳是最柔軟的料子,上面沒有做任何刺繡,只為了他穿著能夠舒服些。
季衡之前雖然知道楊麒兒身上長了疹子,但是沒有看到,所以心裡還好受點,此時真正看到楊麒兒背上的疹子時,一向十分從容鎮定的他,也是一聲悲傷的驚呼,楊麒兒背上大半個背都是紅紅的小疹子,有些地方的小疹子則變成了燎泡,有些燎泡破了,就流出黃水來。
所幸那些燎泡很少,大多已經結痂,許氏就說這是那位年輕的孫太醫的功勞,本來還要更嚴重一些,是孫太醫給用了藥抹了,這才好些了,本來之前太醫會診也用過另外一種藥,沒想到用後不僅沒好,疹子的範圍還擴大了,之後這幾個太醫許氏也沒見到了,被皇帝一怒之下給充了邊。
翁太醫開始小心翼翼地給楊麒兒做檢查,每一處都仔細看過,然後許氏說楊麒兒嘴裡也長了口瘍,吃東西喝東西都痛。
季衡便又把兒子翻過來小心翼翼抱好,皇帝就坐在他旁邊,輕輕捏了捏兒子的嘴,楊麒兒本來迷迷糊糊在睡覺,這時候也醒了,但是沒力氣睜眼。
翁太醫仔細看了,然後就跪下說,太子這病,看著像是熱毒,實則不是,所以用解熱毒的藥不成,甚至吃了那些藥,只會讓情況更重。
許氏和皇帝心裡便信了他的話,因楊麒兒本來沒有這般嚴重,只是嘴裡長了兩個口瘍,但是後來太醫院會診給開瞭解熱毒的方子,吃了之後不僅沒好,便更加重了。
然後翁太醫又說這也並不是諸如痘瘡一類的病,皆因這是由內而發,且並沒有任何傳染,最後他得出結論,「微臣看,太子殿下是中毒了。」
許氏深深皺了眉,皇帝面色黑沉,季衡也臉色好不到哪裡去,現在有兩個太醫說楊麒兒是中毒了。
皇帝沉著聲音問,「愛卿認為是什麼毒?」
翁太醫卻搖頭說現下並不能做出判斷。
皇帝怒火萬丈地道,「為何不能?」
季衡趕緊伸了一手抓住了皇帝的手,讓他不要發火。
翁太醫為難地道,毒有千千萬萬種,而太子殿下這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如何能夠做出判斷,請皇帝恕罪。
季衡便說,「方纔有位孫太醫,也是先生這般推測。」
翁太醫便道,「可是那位孫柏。」
季衡還真不知他叫什麼,皇帝則道,「正是。」
翁太醫道,「微臣同他祖父曾討論過醫道,之後他入太醫院,微臣也見過他幾次,此子很有天分,不差。」
皇帝便讓人去傳孫柏前來。
經過翁太醫和孫柏的討論之後,兩人就定下了一個法子。
在不知這是什麼毒的情況下,用鹽水給太子殿下洗身,又不要再給太子殿下喝奶,只喂清粥,以針灸先引毒,要是不行,就只能查出這是什麼毒,用什麼辦法可解,才行了。
季衡雖然對醫道並不精通,但是聽他們這般說,也覺得是有道理的。
如此當天就給太子殿下洗身,翁太醫用了滅過菌的小巾帕沾了鹽水給太子殿下擦拭身上傷處,太子殿下痛得哭起來,季衡便親自抱著他哄,季衡聲音溫柔動聽,又輕輕哼著不知是什麼曲子,太子殿下雖然還是哭,但好歹不再亂掙動。
之後則是皇帝親自拿了滅菌過的棉簽沾了鹽水給兒子抹嘴巴裡的口瘍,楊麒兒睜著眼睛,雖然還是痛,卻沒有哭了。
看翁太醫為楊麒兒施針時,季衡只覺得兒子太受罪,眼眶又濕了,許氏在他旁邊緊緊拽著他的手,一言不發。
季衡見他離京了不過一年多,母親就已經見老,不由得悲從中來,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為楊麒兒診治完畢,季衡便直接對翁太醫道,「勞煩先生再為皇上把脈吧。」
皇帝坐在旁邊盯著兒子,這時候不由看了他一眼,季衡對皇帝道,「皇上看著精神不濟,皇上乃是一國之君,關係甚重,不能不愛惜自己身體。」
皇帝便讓翁太醫給診了脈,皇帝一向身體好,再說現在年紀輕輕,即使這般憂愁兒子,除了瘦了點,其實身體沒什麼事,翁太醫說了之後便給開了一副平安方子,孫太醫前來斟酌後,也覺得翁太醫這個方子無懈可擊,如此,便定了這個方子。
季衡回來了,皇帝便突然覺得心境開闊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心急上火,之後也有了精神料理事情。
其一,便是派了禁衛軍將太醫院尚藥局包圍監控了起來,並派了幾位太醫前去徹查其中藥品;
其二,便是將所有照顧過楊麒兒的奶母宮人都抓了起來審問;
孫太醫是有好生之德的太醫,故而看皇帝這般行事,就在心裡不大好受,不過不敢表現出來。
許氏留在楊麒兒房裡照顧他,季衡本來想留下來陪兒子睡覺,但皇帝以有話要和他說,拒絕了他的這個提議,硬是拉著要陪自己抵足夜談。
但當晚季衡實在太累了,只是說了兩句話,就沉沉睡了過去,皇帝就著那一盞宮燈昏暗的光線盯著季衡的睡顏看,只見季衡的下巴都瘦得尖了,眉宇間帶著愁緒和疲憊。
這一天,之前都在忙亂,他都沒有好好看過他。
此時伸手輕輕撫摸季衡的眉宇,又親了親他的唇瓣,季衡其實變黑了,面上皮膚也沒有以前那麼好,大約是在外面風吹日曬,免不了就會這樣。
但皇帝覺得心下溫暖,將臉埋在他的頸子邊輕輕嗅他身上的氣息,心想,總算是回來了。
又伸手摸了摸季衡的胳膊,摸他的腰腹,薄薄的一層肌膚下面就是骨頭,皇帝心疼難忍,之前曾經怪罪他為許七郎遮掩,這時候也完全沒法去想這件事了——只要他好好地回到了自己身邊就好。
皇帝也是好些天不曾好好睡覺,手裡摟著季衡的腰,耳邊是他清淺的呼吸聲,很快就睡熟過去了。
季衡留在了宮裡照顧兒子,皇帝開始上朝。
皇帝突然上朝,殺了不少大臣一個措手不及。
之前一直不上朝,但是各位大臣還是必須得到宣政殿前面去等著,要是不上,就有太監來說一聲,要是上,就上;但是無論上不上,各位大臣總得一大早跑來等著。
沒想到這一天皇帝突然上朝,就有好幾位大人以為又不上,直接曠了班,皇帝當時也沒有言語,之後直接讓宣了這幾位大臣到勤政殿外頭的丹墀上抄寫《金剛經》。
秋老虎太陽烈,這幾位大臣太陽下抄經書苦不堪言,更何況前來找皇帝議事的大臣們都能夠看到他們跪著抄經書的英姿,讓他們顏面掃地,要說是因為直言敢諫被皇帝處罰,那他們還能夠得一個好的名聲,因為偷懶曠班被罰,也實在是太沒顏面了,但即使如此,也無人敢抱怨。
皇帝靜靜跪在佛堂裡,嘴裡唸唸有詞,不過是求菩薩保佑楊麒兒能夠病癒,季衡從外面走了進來,站在門口看著跪在那裡的皇帝。
這幾天著急著兒子,季衡別的事情無暇多想,此時看著那神色慈悲莊嚴的觀世音菩薩,不由心中又起了深重悲傷,為許七郎,為林襄,也為在戰場上死去的那麼多人,人世間的生老病死,總是這般沉重。
皇帝的背微微弓著,太陽光在殿外,殿內略顯陰暗,水沉香的味道在殿裡瀰漫,季衡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去,在他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他一向並不願意信神,此時卻有了一腔虔誠。
皇帝側頭看向他,季衡跪拜完也側頭對皇帝說,「皇上,起吧,您跪太久了,注意身體。」
皇帝卻突然伸手將季衡抱住了,季衡愣了一下,伸手環住他的背脊,皇帝眼眶含淚,突然像個孩子一般哭了起來,「君卿,麒兒那般,朕怕他會不行了,朕心裡怕呀。」
季衡聽皇帝說「怕」,不由愣了一下,他將身姿跪直,仰著頭靜靜地去看那慈悲的菩薩,整座殿裡只有他們兩人,從殿門口往外看去,遠處有侍衛值守,外面陽光絢爛,裡面卻有些陰冷了。
季衡的手抬起來,輕柔地拍撫皇帝的背,低聲道,「人免不了生老病死,但我會一直陪著您的,不會讓您孤單。若是麒兒真的救不回來,人世輪迴,也許下一世他還會同我們有緣分。」
皇帝緊緊箍著季衡,季衡只好又歎了一句,「以後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的,還會有很多,咱們對麒兒盡心就是了,有些事,若是注定,那就順其自然吧。」
皇帝將臉埋在他的脖頸邊,低聲道,「朕捨不得麒兒。」
季衡在心裡哭道,「我也捨不得呀。誰能捨得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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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這麼悲情的劇情下面放這麼歡脫的東西,總覺得自己不是人了,但這是的活動,我還是不得不上來念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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