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京城。
時間已經進入了七月,七月又被稱為鬼月。
在有了楊麒兒之後,皇帝現在篤信神佛,故而七月宮裡有幾次法事。
而且皇帝還準備親自到鎮國寺去祭拜一番,鎮國寺自然又是一番忙亂。
賢妃娘娘這些日子,幾日內連連夢到大皇子楊奉熹,故而她心神不寧,日日裡也吃齋念佛起來。
這日,汪含青來找了她,汪含青之前做過內務府總管,乃是深受皇帝寵信的一位內監。不過之後不知因為什麼事,他被皇帝罷免了這個職位降了職。
而那內務府總管便又任命了另一位皇帝寵信的宗室來做。
這件事,與季衡對皇帝出的一個計策有關。
皇朝有了近百年,幾乎就是最鼎盛要走下坡路的時候了,但其實這時候的皇朝並沒有鼎盛,國家卻是存在了很多弊端要走下坡路了。
其中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皇族宗室人口越來越多,要養活這麼多皇族宗室已經要成為國家巨大的負擔,而有些藩王又在封地十分不安分,不過季衡對皇帝說,削藩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且還容易讓藩王起來造反,故而準備改變朝廷完全供養皇族宗室的政策。
這個政策,第一是藩王庶子除非有巨大功績者全部不給爵位,第二是皇族無爵位者多少代以外就完全不給供養,要他們完全像一般人一樣謀生,這個政策如此狠定然是會讓藩王們鬧騰的,此時自然是還沒有實施,但是皇帝已經在做前期工作,就是召了不少藩王子弟進京讀書,然後會給其中優秀的人才授予實權官職,甚至皇帝會特別恩寵一些本來一輩子也不可能得到皇帝賞識的藩王子弟,這樣做,其一是拉攏這些人,其二是讓這些藩王爭相向皇帝靠攏,卻讓這些藩王之間因利益衝突生出芥蒂來不會聯合造反,還有自然是讓這些皇族宗室明白要上進的道理,而且上進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畢竟,即使是皇族宗室,很多在祖輩封地,雖然衣食無憂,也是過得十分憋屈的,而在皇帝出這個政策之前,他們會憋屈地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只能那麼庸庸碌碌了,也就甘於了現狀,現在有了皇帝召宗室進京讀書的機會,他們自然也是知道要爭取的。
這個召宗室上京讀書的政策,是每個宗室孩子都有報名的機會,但是要經過考試才能夠留在京中,最後留下來的人也並不太多。
這些人留了下來,一方面是在學習上進,還成了皇帝抓在手裡的質子,而且畢竟是宗室,又能夠對付一些十分難纏的文臣,正可謂是一舉多得。
就是有了這個政策,皇帝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將內務府總管的位置都拿了出來給一位宗室,當然,這個人自然是皇帝的心腹,完全能夠信得過且拿捏得住。
但就是因為此事,汪含青就失去了總管一職,而且因為得罪了季衡,被一擼到底,現在已經只是一個冷清小宮殿的總管,能夠保住這個位置,還是因為他曾經伺候過皇帝的生母,皇帝念著這份情意。
他來找到賢妃娘娘,賢妃是不會小瞧這些宮裡的老人的,便好好地招待了他。
汪含青在一番客氣之後,就說明了來意,便是據他所知,當年大皇子的死,其中是有十分大的貓膩的。
他這般說後,又道,「咱家是知道娘娘您懷念著大皇子殿下的,這才來找您說這些話。自從皇上接回了太子殿下,又對太子殿下恩寵至極,如心肝寶貝般地捧在手心裡,皇上即使還記得大皇子殿下,但又記得多少呢,而除了娘娘您還一直惦念大皇子殿下,宮裡的其他人,又有誰還記得他,就說徐貴人,怕是也忘了罷。大皇子殿下,若是他還活著,這太子之位,本該是他的,娘娘就是他的養母,哎……」
賢妃自然也明白這些,甚至這些都在她的心裡轉了千百回了,都成了她的神智的一部分。
雖然她被汪含青這話挑起了心裡的痛楚,但她還是保持了鎮定,沉吟了一陣後才悲傷地說道,「這也都是熹兒沒有那個命呀。」
汪含青卻略帶譏嘲地笑了一下,側身靠近了賢妃一些,然後低聲道,「大皇子殿下沒了這事,咱家卻是知道一些內情的。()大皇子殿下那時候身體雖然差,但是卻只是上火,咱家有聽說著了風寒著了熱傷風沒了的,可沒聽說單單上火就沒了的,再說,當時太醫醫治後,大皇子殿下分明情況好轉,口裡燎泡也消了,也能吃能喝了,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而且,大皇子殿下沒了之後,太醫院不正好就對此事緘口不言了,甚至當時照顧大皇子殿下的一應奴才們,都被皇上以他們瀆職而處置了,宮裡後來可還有原來照顧過大皇子殿下的奴才。甚至大皇子殿下當時的奶母,雖然沒有被處死,據咱家所知,也是被遠遠打發了,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這其中,難道沒有一點貓膩。」
賢妃微微蹙了眉,靜靜盯著自己手裡的粉彩蝴蝶茶杯看,雖然面上依然沉靜如水,心裡則是驚濤駭浪了。
汪含青又說,「咱家可是不敢說皇上對大皇子殿下有哪一點不好的,那畢竟是皇上的骨血,本來又佔著皇長子的名頭,但是,同現在太子殿下比一比,就可見當時皇上有多偏心了。而且,據咱家所知,太子殿下剛抱回宮那會兒,皇上就直接對禮部尚書大人說了,要立他為太子。這還有什麼好想的,定然是太子沒出生時,皇上就想將太子之位給他了。但是,一來他生母不明是從外面抱回來的,二來他前面還有大皇子殿下,無論如何,太子之位也落不到他頭上。而算算日子,正是在太子殿下在他娘肚子裡三四個月時,大皇子殿下沒的,這,難道不更讓人多想嗎。皇上,可真是算無遺策,千古難遇的好皇上呀。」
汪含青不知道太子的生母是誰,所以只是有此猜測,是皇帝心狠手黑,連自己的大兒子也不放過,直接弄死了為了讓二兒子佔著皇長子名頭立儲;但是賢妃卻是知道的,她知道太子乃是季衡所生,所以完全能夠明白皇帝為何對太子那般疼寵,也明白為何太子一出生他就有意立他為太子了,不是,是太子還沒出生,他就有意要立這個孩子為太子了。
賢妃被汪含青這般一提醒,她當然知道汪含青來對她說這些,自然是有所圖,但是,這些的確是正好說到了她的痛腳上。
她覺得自己瞬間將所有事情都想通了,大皇子之死,若是皇帝的安排,那麼當時將她□起來,也是皇帝故意,這也就正好解釋了皇帝最後為何又舉重若輕地沒有處置她,只是剝奪了她管理後宮的權利。
皇帝一心在季衡身上,季衡肚子裡懷的還不知是男是女,或者是不是怪物,甚至能不能活下來,他就能夠那麼狠心地將大皇子殿下處置了,只為了季衡所生可能是個兒子,他希望自己和季衡所生的孩子做繼承人。
賢妃是想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受了深深打擊,滿腔恨意突然洶湧而上,讓她幾乎要口出惡言,沒有精神再理睬汪含青。
汪含青也看到了賢妃臉色大變,故而也不多留,起身告退了。
汪含青離開之後,賢妃一把將手上茶水已經冷了的茶杯狠狠摜在了地上。
七夕這一天,宮裡照例是有一場宮宴的,因為江浙沿海打擊海寇大捷,端掉了王啟老窩,再者,又勸降了福建的大海寇徐鐵虎,而且最主要是皇帝定下了解決許家和徐家的法子,又決定要除掉許七郎,故而心情十分好,便還召了些留在京中的宗室子弟進宮赴宴。
因為皇帝的後宮實在冷清,便又召了不少命婦進宮來,好讓宮裡宮妃那裡人多好看些。
皇帝先是抱著太子殿下乘著輿轎到了宗室所在的鳳翔殿去,這些宗室,大多是出身並不高的宗室,因出身高的,第一是藩王不願意他們入京,第二是大多紈褲沒有能力,考不上留在京中學習的名額,故而這些宗室多是奮發向上的地位較低不受重視的宗室,皇帝正是要拉攏提拔這些人,然後再來對皇族宗室進行改革。
這些宗室大多是還未婚的,皇帝對他們說了些鼓勵的話,又在這一天對幾個宗室賜了婚,然後在喜樂祥和的氛圍中離開了,楊麒兒一直被皇帝抱在懷裡,他已經有一歲半了,正是好動的時候,便在皇帝懷裡很不安分,動來動去,哼來哼去,好在是坐在龍椅上,皇帝說話的時候,他似乎明白這種時候的莊重沒有鬧來鬧去,別的時候,他就完全不安分了。
坐在輿轎上從鳳翔殿往碧溪殿去的時候,他咿咿呀呀和皇帝說些皇帝聽不懂的話,看著宮裡四處的漂亮宮燈,他十分歡喜,差點從那八人抬的輿轎上翻了下去。
皇帝於是就惱怒了,假裝生他氣地打了他的屁股,而且還呵斥了他兩句,這下嬌貴的太子殿下也就和他爹鬧脾氣了,也不是哭,只是板著臉,一張小臉上睜著一雙大眼睛,抿著嘴唇,要哭不哭,皇帝怎麼哄他,他都不聽,皇帝親他的臉蛋,他還大吼了一聲,然後把皇帝的臉拍開,要不是他手上的指甲只要一長起來就剪掉,恐怕皇帝的臉上會出現被抓撓的紅痕。
皇帝於是又生氣了,在從輿轎上下去的時候,他又狠狠打了楊麒兒的屁股兩巴掌。
楊麒兒小小身子軟乎乎的,屁股更是軟,皇帝打得心情舒暢,但是這卻把楊麒兒惹得惱怒非常,他在皇帝手上又叫又吼,卻不是哭,但是比哭還要傷心。
唱禮太監已經對碧溪殿裡唱了禮,「皇上駕到,太子駕到。」
一眾宮妃和命婦都下了跪接駕。
因楊麒兒不斷扭動著身子,用力得都滿臉通紅了,皇帝都要抱不住他,故而就一隻手將他的腰給緊緊摟住,一隻手托著他的背,這般兩父子進了碧溪殿。
反正孩子就是那樣的,太子殿下又還太小,自然做不出皇室的規矩和威嚴來,皇帝也並不拘束著太子從小就被教禮節而沒了孩子的活潑,所以也就完全不管太子那麼又亂動又叫嚷地進了碧溪殿。
皇帝在龍椅上坐下後,然後就伸出一隻手將楊麒兒按在了那寬大龍椅他旁邊的位置上,並且示意柳升讓平身。
柳升便代替皇帝唱禮讓眾人平身了。
楊麒兒還在和皇帝鬧,不滿地叫喊,「爹爹,壞蛋,下去,我下去。」
下面宮妃和眾命婦都不敢在此時直視皇帝,但是這個聲音卻是聽得到的,這些能進宮的,都是規規矩矩的婦人,雖然也有覺得太子殿下這般有力氣很可愛的,但大多還是覺得皇帝親自教養太子,沒有女人教養得仔細,以至於太子殿下被養得這般沒規矩。
作者有話要說: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