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許七郎因不願意回自己家裡去住,秦氏拿他沒法子,只好讓他繼續留在了季府裡住著,而且,許七郎第二年要參加進士考試,這陣子還要繼續看書作文,夫子都是季家請的,而且季大人會請時文十分精通的大人前來給他和季衡講解,秦氏為了兒子的前途計,也就不再要求許七郎和自己一起回去了。
季衡要去赴趙致禮的宴,自然不會將許七郎落下,就將許七郎帶在身邊和自己一起去了流影園。
流影園是個美麗的銷金窩。
雍京城北高南低,流水就從北往南流下來了,所以南邊除了河流之外,還有很多水渠和荷塘。
這流影園就是建立在好幾個荷塘之間的,在夏天時,真有接天蓮葉無窮碧之感,樓閣亭台都被簇擁在一座座由小橋曲廊連接起來的小島和垅上,上面又遍植柳樹,在春夏之時,真是綠柳如煙了,但是到了這初冬時候,這裡也就只有殘荷可賞,還有盆栽的菊花點綴。
季衡坐馬車,許七郎騎馬,一路到了流影園,趙致禮已經到了,作為請客的主人,他親自到馬車院子裡接了季衡,然後和許七郎見了禮,帶著兩人往園子裡面走。
季衡見這初冬時節,這個園子裡也是風景獨好,便心情愉悅,一路走一路看,到了一個水邊樓閣裡,因為天氣已經冷下來了,趙致禮讓在樓裡燒上了暖爐,裡面倒是十分溫暖的。
季衡和許七郎坐下後,一會兒夏錦和蘇睿也來了,和季衡見禮,並且對他和許七郎都表示了祝賀。
季衡注意了夏錦,看他臉上的傷,痕跡已經淡得不仔細注意是看不出來了,大約也與他臉上撲了一層粉有關,蘇睿原來是個略帶清傲的性子,不過在京城為官,自然已經被磨得只剩下圓融和平和了。
季衡其實也不是很關心趙致禮和夏錦的事情,當年趙致禮和他的第一任夫人香安郡主本身不睦,香安郡主脾氣又不好,將夏錦傷成了個殘疾而且從此不能登台唱戲,後來香安郡主沒了,趙致禮和夏錦之間似乎是好過一段時間,現在趙致禮又續娶了,還有了一對兒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納妾,和夏錦之間還是以前的關係嗎。因為大雍整個南風盛行,不少人家都養著孌童,趙致禮和夏錦之間,在別人看來還是一段佳話,但是季衡將夏錦看做友人,便不願意將他想成是孌童一流,而夏錦自己有著心性,恐怕也是不能長久地甘於做人孌童的,再說,他年歲也大了。
許七郎和夏錦一直有著交情,就和他說起話來,問道,「你在朱雀街上開的那家店子,上次我去買了一隻玉笛,很是得用,不知最近生意如何?」
夏錦道,「你怎麼沒有同我說一聲,若是你要,直接給你送去就是了。最近生意還行,都是靠朋友們幫襯。」
許七郎說,「只是當時一時興起就進去看了,正好看到那隻玉笛就買了而已,而且也是送人,你不用太客氣。」
兩人嘰嘰喳喳說起生意經,季衡也不想再聽,蘇睿便找他說起話來,倒是說起朝中戶部忙著引種讓百姓多種幾種農作物的事,又贊季衡這是做了實事。
季衡和他就此事談論起來,一會兒,剛才出去的趙致禮又進來了,帶了另一個人進來。
剛進來,就叫季衡道,「君卿,看看,這是誰?」
季衡吃驚地看過去,只見是個高高瘦瘦的男青年,穿著一身錦袍,玉冠束髮,眉目漆黑,唇紅齒白,但是額頭處顯然受過傷,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季衡愣了一下,就起了身,行禮道,「季衡見過徐世子。」
徐軒小時候就是個心思重的,現如今心思也是重,但是都被掩在了那一張帶上了溫和的面龐下,他笑了笑,對著季衡回了禮,說,「季衡,多年未見了,一切可好。你這次中了江蘇解元,我也看了你的答卷,的確是好,讓人讚服。」
季衡客氣道,「不過是誤打誤撞,當不得徐世子這話。」
季衡和徐軒去坐下時,就瞥了趙致禮一眼,趙致禮對他一笑,看來趙致禮是故意為之,大約他覺得自己和徐軒之間當年鬧了矛盾,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是也許還是芥蒂未解,正好趁此機會解開吧。
看來是不會再有人來,趙致禮也坐了下來,坐在季衡的旁邊,他一向是坐相不羈,所以就將一隻手搭在了季衡椅子的扶手上,身子也側向季衡,和徐軒季衡聊天。
他們聊當年在宮裡的事情,又聊之後的機遇,蘇睿和他們談不到一塊兒去,便走到許七郎旁邊去,和他以及夏錦說起話來,許七郎和夏錦在說古董鑒定方面的事,夏錦只是初入行,就說,「我不敢涉入太深,一是沒有本金,二是沒有眼力,不過是做些小生意罷了。」
說到這裡,他想到什麼,就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君卿給寫一副字掛在店子裡,不知君卿會答應這種請求否。」
許七郎就說,「衡弟的字好畫好,只是他從不讓墨寶外傳,家中寫了畫了,多也是燒了,他是否會願意,我也不知。不過,問問他就是了。其實,讓蘇探花寫一副字不是更好嗎,我也見過文淳兄的字,清貴朗潤,十分之妙。」
夏錦笑道,「已經有文淳兄的字畫在了,很多人問想買,不過那是鎮店,我是不敢賣的。」
許七郎笑著一愣,和夏錦蘇睿告了個罪,人就跑出去了,夏錦蘇睿以為他是去更衣,也就沒有在意,沒想到過一會兒他又跑回來了,不僅他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少年。
小少年眉目如畫,而且也的確是化了妝,手裡抱著東西,卻是好些扇面,跟在許七郎身後顛顛地跑進來,原來是竟然還裹了腳的。
大雍朝有人裹腳,但是也是女人,即使是女人,裹腳的也不過是十之一二,而且大多是風塵女人,男人這樣裹了腳,可見就只能是孌童了。
許七郎進了樓就說,「我去找了扇面來,現在,每人寫一幅,想寫什麼隨意,如何。」
大家都被他的大嗓門打攪到,全都朝他看過去,那個小少年將扇面在桌子上放好,便對大家行了禮,然後默默地站到了門口去,又有另外的少年從外面進來了,在桌子上擺上文房四寶。
季衡說許七郎道,「這又是做什麼呢?」
許七郎說,「寫吧,寫吧,大家都寫。」
然後由著一個小少年磨墨,他就先去寫了一幅,正是關於親人團聚,心中歡喜的。
他寫了,夏錦也就上前寫了一幅,便寫朋友相聚暢談,是人生樂事的。
蘇文淳大約明白許七郎是什麼意思,也上前寫了一幅,卻是文采風流的盼天下清明的。
季衡莫名其妙地被推了過去,寫了兩句,「世事不堪記,唯情唯心唯一真。」然後落上自己的字「君卿」。
季衡的字一向是館閣體,但是寫扇面卻不好寫成館閣體,所以用行書,自有其風流而溫雅之態,竟如蒼翠山間飄入流雲一般優美動人。
許七郎站在旁邊看,說,「哎呀,衡弟,你怎麼寫這一句。」
季衡攘了他一下,說,「就你要求多。」
許七郎笑嘻嘻抓了他的手,請徐軒寫,徐軒也不多言,看了季衡那一句,季衡是說自己真心對待任何人事,他也不會胡亂計較,所以就寫了一句,「世事如流水,漫隨流水去。」落下「甫之」二字。說自己是什麼都不計較了。
許七郎笑呵呵地,似乎是覺得季衡和徐軒有點太認真,要搖頭,又忍住了,然後請趙致禮上前,趙致禮朝許七郎嗤了一句,「我可是武將,比不得你們。」
然後寫了一個大大的「滾」字。
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惹得大笑起來,連伺候在一旁的僕人少年們,也都是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季衡也是盯向許七郎,想看許七郎到底是什麼意思,許七郎就說,「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寫個扇面留作紀念,雲岫開著書畫筆墨店子,咱們這些都交給他去做好放在他那裡作為保管好了。」雲岫是夏錦的字,雲岫是被雲霧繚繞著的峰巒,季衡看了夏錦一眼,心想他取了這個字,關閉了自己的心,恐怕是和趙致禮不再有感情牽絆要做純粹朋友了吧。
許七郎這麼一說,用途不言自明,季衡道,「嗯,你挺有心,挺好。」
又說,「只是我這字隨意寫的,會不會不好,我再重新寫一幅好了。」
夏錦趕緊上前來說,「君卿這字已經夠好,不用再寫了。」
就親自去收那些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