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皇帝來季府,現在已經是駕輕就熟,在車轎院子下了馬車,就自己往季衡住的院子裡去。
沒等人進去通報,他已經進了正院。
季府僕人並不是很多,加上許氏和許七郎都出了門,又帶走了些人,季府裡人就更少了,皇帝一路行來,只覺得十分冷清。
在廊簷下才撞上伺候季衡的荔枝,他對荔枝是有印象的,知道她是季衡的貼身丫鬟,而且還為她的形貌普通而放心過。
荔枝手裡端著熱水,看到他,就十分吃驚,趕緊放下水就下跪行禮,皇帝看她端水,還以為是季衡午睡起來洗漱,卻不知是給趙致禮準備的。
他問,「怎麼一路進來沒見什麼人?」
荔枝趕緊道,「是太太出門做客了,沒有恭迎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道,「朕只是微服而來,不需多禮。夫人出門了,你家大少爺可在。」
荔枝恭敬回道,「回皇上的話,大少爺正在裡間臥房……」
還沒來得及說還有客人在,皇帝已經自己進去了,跟著他的幾個內侍和侍衛,侍衛則守在了門邊,內侍裡張和生才叫了跪在地上的荔枝起來。
皇帝輕車熟路地進了屋子,又過了待客的次間,和做書房的稍間,在內侍打起厚門簾子後,他就自己邁步走了進去,沒有繞過屏風,就聽到裡面季衡在說話,但是有些含糊,便沒聽清。
皇帝心想季衡在和誰說話,他的表哥?
不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繞到了屏風的邊上,這樣未通報就進內室,實則是十分無禮的,但皇帝這時候根本就沒想這麼多。
想到季衡午睡休息,他表哥也在他的房裡,他就已經在醋意翻騰了。
不過,映入他眼簾的,卻是更讓他生氣的事情。
只見季衡靠坐在床頭,懷裡摟著一個坐在床沿的人,甚至還在輕輕拍撫他,而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只穿著裡衣。
皇帝一下子就臉色鐵青,惡狠狠地咳了一聲,道,「君卿,朕來看看你了。」
季衡和趙致禮都被皇帝這話給嚇了一跳,季衡瞬間抬起頭來,看到臉黑到了底的皇帝神出鬼沒地站在屏風邊上,差點沒嚇出心臟病來,趙致禮自然是比他更受驚,飛快地從季衡的身邊退開了,轉過頭來看著皇帝,一副受驚過度的目瞪口呆表情。
皇帝這下才看到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趙致禮。
他眉頭一跳,很難壓下自己心裡由疑神疑鬼而帶來的酸意,走了過來,也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質問趙致禮道,「表哥,你怎麼在君卿這裡,而且還這幅樣子,實在有辱斯文。」
皇帝一向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但說話卻從來就是婉轉動聽的,用這麼重的話說趙致禮,實在是第一次。
趙致禮自然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皇帝的話語裡的冷意和氣怒,他便趕緊去跪下了,道,「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
皇帝沒讓他平身,依然冷冷道,「朕問你,你怎麼在君卿這裡?」
季衡自然也感受到了皇帝那突如其來的怒意,他也要下床跪拜,皇帝卻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床上,眼神幾乎是帶著警告地看了季衡一眼。
趙致禮不好回答,除非編個謊言。
這時候,季衡替他解圍了,說道,「皇上,是季庸的正妻過世了,是自殺而死,季庸昨天將她下了葬,下葬回來時辰已晚,他來微臣這裡想問如何將此事告知你,怕皇上會降罪他家沒有看好戴罪之人。微臣看時辰太晚,就留了季庸下來休息了,季庸太累,竟然一覺睡到了剛才才醒。」
趙致禮也正在想要怎麼向皇帝匯報楊欽萱已死的消息,或者是皇帝已經知道了,只是裝不知道。
現在季衡將他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既解釋了他為何在這裡,還說了楊欽萱已死之事,還說了他家對此事的戰兢和憂慮。
皇帝目光在季衡和趙致禮身上掃了好幾下,看季衡穿得好好的,的確不像有過什麼不一般的行為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對趙致禮道,「表哥,趕緊平身罷。你穿這麼少,要是病了可不好,趕緊去收拾了再來同朕說話。」
趙致禮這才謝恩起身。
季衡這時候也朝外面叫荔枝,荔枝正戰戰兢兢站在外間等候吩咐。
聽到季衡叫她,她就趕緊跑進來了,季衡說,「帶趙世子去洗漱收拾,給皇上上茶。」
荔枝趕緊應了,才又規規矩矩退下了,趙致禮也跟著她出了門。
趙致禮被帶到了許氏那邊去洗漱穿衣去了,幸好趙致禮昨夜脫下的衣裳被荔枝收拾起來在暖爐上烘暖烘乾了,趙致禮穿好了衣裳,卻不好再穿最外層的那件粗布孝衣,最後還是荔枝去找了管事媽媽凌霜,找了一件季大人還沒穿過的儒衫給趙致禮。
趙致禮已經十八歲,長得人高馬大,穿季大人的倒是正合適。
這邊張和生親自接了桂圓送上的茶水端進去伺候皇帝,看皇帝在和季衡說話,就又趕緊退出去了。
皇帝仔細打量了季衡的臉色,說:「你這氣色要好多了,朕看你病好了,也就放心了。」
季衡道:「皇上您對我的病情如此掛心,倒讓微臣十分愧疚了。」
皇帝拉著他的手握了握,「既然愧疚,以後就不要再病了。」
季衡笑了笑,「這可不是微臣想保證就能夠保證的。」
皇帝看他笑,自己也就笑了一下,又馬上板了臉,說,「你方才在同表哥說什麼,為何你要摟著他。」
季衡便湊到皇帝耳邊故意說了悄悄話,「皇上,你方才沒有發現趙世子眼睛是紅的嗎,他在哭呢,這可真難得,我是第一次見到,不知皇上以前可有見過他哭。」說悄悄話也就罷了,還說得十分孩子氣,季衡說完,自己都在心裡不適應了。
季衡這麼湊在皇帝的耳邊,呼吸之間的氣息,幾乎讓皇帝把持不住,心臟咚咚咚地跳,好不容易保持了鎮定,但是已經沒有辦法生氣了,他愣了一下,說,「他為何要哭?」
季衡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因為他曾經讓他的妻子懷上的孩子沒有了吧,現在人已經死了,想起來,總會有傷懷的時候。我看他那麼可憐,只得安慰他一下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我要是不摟著他,而是看著他的眼睛,我想,他肯定馬上就會哭不出來了,反而會覺得尷尬。」
季衡這輕快的話,徹底讓皇帝打消了疑慮,皇帝無奈又略帶寵溺地說,「你呀。」
季衡又笑了笑,說,「今天趙世子是丟人丟大發了,他昨晚睡炕上,剛才起床,直接從炕上摔下了地,人都摔懵掉了。」
他的表情帶著點促狹的意思,皇帝看了一眼那張炕,再看了一眼季衡睡的床,不由還是吃醋,但是想到季衡睡覺會將帳子放下來,這才好受了點。
原來喜歡一個人,竟然會讓人心胸變得如此狹隘。
皇帝想著自己對趙致禮的嫉妒和惱怒,不得不得出了這個結論。
趙致禮收拾好後,又來給皇帝行了禮,皇帝賜他坐下了,就說,「既然堂姐過世了,那你也不用傷懷,讓太后娘娘再為你賜婚就是了,或者你看上了誰,朕給你賜婚也行。」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第一表示自己一點也不介懷說楊欽萱的事情,第二表示自己對趙致禮的關懷,第三自然是趙致禮趕緊又成婚,最好夫妻特別和諧和睦,別和季衡黏在一起了,竟然跑到季衡家裡來對季衡哭訴大半年前沒了的孩子的事,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趙致禮道,「多謝皇上隆恩,只是微臣最近沒有再娶的打算。」
趙致禮這麼說完,皇帝一時沒有接話,於是氣氛就冷了一下,季衡只好打破沉默的尷尬,說道,「季庸,你昨晚一夜未歸,我想你家裡恐怕要找你。」
趙致禮知道季衡是想藉機讓自己離開,於是就順勢對皇帝道,「皇上,不知還有事否,若無事,微臣就想先告退了。」
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趙致禮又行了禮,這才走了。
皇帝看到季衡的床頭放著史書,就說,「你病了,怎麼還在看書。」
季衡道,「不看書也無聊得緊,要不,皇上,咱們來下棋吧。」
皇帝道,「你病了,也不要下棋,最好就不要想事情,這樣病才好得快。」他心裡還記著季衡生病是因為思慮過度,那麼,他就要季衡什麼也不要想。
季衡無奈道,「那可就太無聊了。」
皇帝說,「和朕說說話不就好了。」
季衡:「那說什麼好?」
皇帝道:「說說你以前在揚州時候的事情吧。」
季衡想了想,說:「當時沒什麼事,我那麼小,不過是每日裡受夫子啟蒙,看書寫字罷了。」
皇帝不滿意道:「就沒些別的?」
季衡笑著說:「真就沒什麼事了,皇上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沒意思。」
皇帝趕緊說,「怎麼會。在朕心裡,不會有人比你更有意思了。」
季衡愣了一下,完全不知皇帝這麼急切地表達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而皇帝說完,眼睛看著季衡,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等待季衡的表示。
季衡正不知該接哪一句好,外面就傳出張和生的聲音,「皇上,是季公子用藥的時辰了。」
季衡被這句話救了,看向皇帝道,「皇上,微臣該喝藥了。」
皇帝說,「將藥送進來。」
季衡朝門口屏風看過去,沒想到只見是三姐兒端著他的藥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