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別人家都喜氣洋洋迎接新年的時候,趙府卻要辦喪事了。
元旦的典禮,趙致禮沒有去參加,但定國侯去了。
之後討論給楊欽萱的葬禮時,趙家的意思是隨便葬下就行了,趙致禮卻要求將楊欽萱按照世子夫人的規格下葬。
因為此事,大年初一的晚上,定國侯就將趙致禮叫去罵了一頓。
「吳王謀反一事是皇上的心頭刺,加之今年皇上大婚並親政,我們家在春節就讓他犯堵,將罪婦按照世子夫人的規格下葬,這算什麼事。」
趙致禮板著臉,「我是說讓按世子夫人的規格下葬,又不是按照郡主的規格下葬,這難道不是應該的。」
定國侯臉色黑沉到了底,「你故意同我造反是不是?」
趙致禮看著他,「是我的妻子,讓她按照世子夫人的規格下葬,怎麼就是同你造反了。」
定國侯斬釘截鐵地說,「那就是不行。隨意葬下就是了。要是按照世子夫人的規格下葬,得停靈五七三十五天,得請鎮國寺的高僧,還要告知親友。但你媳婦是戴罪之身,現在是不適合讓任何人再注意到她的。咱們家已經在風口浪尖之上,你難道不該為家裡考慮考慮。」
趙致禮皺眉不言,心想當初讓她作為工具拿來聯姻的也是這些人,把人逼死了的也是他們,現在,人死了,讓她有個好的葬禮也是不能。
定國侯走到他跟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輕聲道,「好了,別執拗了。就簡單辦了吧,這對郡主,對你,對侯府,都只有好的。()」
趙致禮冷笑了一番,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定國侯皺眉看著他的背影,覺得趙致禮是越大越不將他放在眼裡,無法無天慣了。
趙致禮失魂落魄地去德馨院看了還沒有入殮的楊欽萱,楊欽萱的左手腕已經被包紮起來了,上面戴上了幾個手鐲子,身上蓋著白布,只有這個手腕還露在外面。
德馨院因為撲火及時,只是廚房院子燒了,這個正院並沒有受到波及,故而楊欽萱就被放在這裡的。
趙致禮走到楊欽萱的身邊,將她的左手放好,用白布將她蓋好。
說起來,趙致禮以前並沒有這麼碰過她,曾經有過的一次肌膚之親,也是楊欽萱用了酒把他灌醉了,裡面又下了藥,趙致禮在事後十分惱怒,一氣之下,又和楊欽萱置氣了很久,直到楊欽萱去劃花了小靈仙的臉挑斷了他的腳筋,而他也讓楊欽萱流了產,兩人才又算有了接觸,但之後,他很快就下了江南。
趙致禮對他的這個正妻實在是太不熟悉了,對她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她的傲氣和刁蠻狠毒,而他,也並不想更多地瞭解她。
現在,楊欽萱沒有了生氣,躺在床上,趙致禮才想要好好看看她。
他揭開了她臉上的布,她被好好化了妝,看著倒不像是死了,只像是睡著了。
說起來,她臉上神色倒是平靜的,也沒有死不瞑目,也許,這對她來說倒是解脫吧。
趙致禮想,他雖然想的是,要讓楊欽萱從此過一個平靜而安穩的幽禁生活,但以楊欽萱那麼傲氣而絕不妥協的性格,她肯定是不願意的,她寧願這麼決絕地選擇死亡。
想到楊欽萱讓他陪她一晚的事情,趙致禮覺得她也許是早就想好了要去死的,只是,他卻沒有明白她的心思,沒有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趙致禮的手指在楊欽萱冰涼僵硬的臉上碰了一下,然後才將白布又蓋了上去。
因為之前一直沒確定對楊欽萱的下葬規格,所以連棺材也沒有定好。
趙致禮走出去,對守在外面的幾個丫鬟和管事婆子說,「好好伺候著,要是這最後的事,都有人偷懶不做好,到時候就直接去一輩子守墓好了。」
他的眼神太冷,幾個丫鬟和婆子都嚇得戰戰兢兢的,趕緊跪下領了命。
趙致禮又去找了定國侯,說,「那就以平民之禮下葬吧,只是,再如何也得停靈七天,用之前給祖母做棺材時剩下的楠木做棺材,我知道那木頭是夠的。不然,我就去求皇上,讓他同意以侯府世子夫人的規格將她下葬。」
定國侯知道他這個兒子就是個一根筋的人,他說得出做得出,不得不受了他這個威脅,只好同意了。
於是侯府沒有聲張,德馨院裡給楊欽萱辦喪禮,前院裡和流芳園裡依然招待春節上門的客人。
楊欽萱的喪禮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辦了,棺材其實是早就有的,當年老太太做棺材剩下的木頭,之後就做成了棺材,每年刷一遍油漆,是定國侯給自己預備著的,在戰場時是一直明白要有馬革裹屍的準備,但現在,這個棺材則給了兒媳婦。
初八這一天一大早,定國侯府,從側門抬出了這個棺材,然後由四匹馬拉的大馬車裝著,將棺材送出了西城門,經過了大半天的時間,到了西山後面趙家的墳地裡,將楊欽萱下葬了。
全程就只有趙致禮跟著,他騎在馬上,腦子一片空白地將他的第一任妻子送出城葬下了。
從西山回去,他沒有直接回家,他心裡太憋悶了,憋悶得什麼也無法作想,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就那麼直接到了季府門前。
這時候已經是入夜了,季府門前點著兩隻大燈籠,趙致禮也沒有上前去敲門,還是門房送客人出來,看到趙致禮騎在高頭大馬上,才十分驚訝,上前詢問,趙致禮答道,「我找你家公子季君卿,他可在?」
門房道,「大少爺在,容小的進去通報。」
趙致禮幾乎沒來過季府,門房並不認識他,但是看他騎的千里良駒,身上雖然衣著普通,但是氣度非凡,就知道此人應該厚待,便請了趙致禮進門。
季衡身體已經康復了很多,但是許氏依然不讓他出門,只讓他在屋子裡靜養。
桂圓進房裡對坐在炕上翻書的季衡道,「大少爺,剛才外面來報,說是一位姓趙的公子來拜訪您。」
季衡愣了一下,連在旁邊伺候季衡茶水的荔枝都愣了一下,說,「怎麼這麼晚了來拜訪。」
季衡則問,「沒說名字嗎?」
桂圓道,「沒有拜帖,說是叫季庸。」
季衡更是一怔,趕緊說,「他這麼晚來拜訪,定然是要事,趕緊請進來。」
桂圓出去了,荔枝說,「大少爺,要給您換身衣裳嗎?」
季衡看了看自己身上隨意披著的衣裳,想換身莊重點的,最後卻又罷了,「就這樣吧,反正他也是個隨便人。」
趙致禮很快被請了進來,當季衡看到一向意氣風發的趙世子居然一身布衣,頭上還綁著孝巾,一臉憔悴和惶然,便覺得十分詫異。
趙致禮看到隨意靠在炕上迎枕上的季衡,不知為何,本來緊揪著的心就是一鬆。
季衡看他這樣,人就趕緊從炕上下來了,穿上了棉拖鞋,走到趙致禮的跟前,蹙眉問道,「你這是怎麼了?誰過世了?」
趙致禮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該說什麼。
季衡只好不問了,趕緊把他拉到炕上去坐著,因為觸到了趙致禮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就又問,「看你這個樣子,也沒吃東西,是吧。」
趙致禮在炕上坐下了,點了一下頭。
季衡對荔枝道,「去準備些吃食來,熱水巾帕也要。」
荔枝一向是過於外向活潑,但既然被季衡所喜歡,就定然是有所長的,她非常懂眼色,趕緊去準備了,不僅讓人準備了吃的端來,還提點了是要滋養暖胃的,又讓外面的小丫鬟準備了熱水巾帕,甚至拿了軟拖鞋和棉襪子來,因為她看到趙致禮的靴子上面有泥巴,想來鞋子裡面也很冷。
趙致禮坐在炕上,又將頭上的孝巾扯了下來,就著丫鬟端著的銅盆洗了臉和手,荔枝將泡腳的木桶放在他跟前的時候,他倒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任由荔枝為他脫了鞋泡腳。
季衡靠在迎枕上,只是看著他,並不說話。
等趙致禮收拾妥當,又坐在炕上,就著炕上小桌吃起晚飯來,季衡才問,「看你這樣子,倒是幾天沒睡的模樣,你這是怎麼了?誰過世了。」
趙致禮吃著東西,還是不答,只是說,「我在你家裡住一晚吧,能住你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