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皇帝這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賈寶玉和林妹妹在這個年紀裡,心裡愛慕著對方,酸酸甜甜地有著各種滋味,羅密歐和朱麗葉在這個年紀裡私相授受結婚私奔。
小皇帝在這個年紀裡,在理性和感情之間輾轉反側,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從來理性慣了,無論感情在多麼濃烈地灼燒著他,他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
雖然沒能邁出那一步,但他腦子裡此時卻克制不住琢磨著這件事,導火索是季衡將他的姐姐介紹給了自己。
季衡的三姐製作的這一匣子信簽紙還正放在旁邊呢。
季衡的這句話正好打斷了小皇帝的沉思,他瞬間抬起頭來,有點發怔,沒有想就說道,「君卿,你的姐姐,朕恐怕是不能將後位給她的。」
說完他就愣了,季衡也同樣愣了。
兩人都看著對方,皇帝的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季衡的眼裡也同樣閃過一絲慌亂。
但是這真的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然後,兩人都鎮定了下來。
皇帝想,自己這麼一說,就是表明自己剛才全在琢磨這事了,本來還想裝糊塗當不明白季衡那意思的,現在也沒法裝糊塗了。
季衡則是覺得有些不自在,心想他可沒有那麼大的心,在皇帝跟前做了幾年伴讀,就要皇帝封他姐姐做皇后了,再說,即使皇帝敢封,他家還不敢接呢。
季衡先說道,「皇上,您誤會微臣的意思了。微臣是想問,您自己心裡想定誰為皇后呢,不是看太后的意思,不是看李閣老的意思,不是看平國公的意思,就看您自己的意思,您心裡應該會更喜歡誰,您自己知道吧。我的姐姐,微臣雖然覺得她是個好姐姐,可不敢想她位居後位,她定然是擔不起的。」
季衡如此開誠佈公了,皇帝卻是要扭扭捏捏的,他自己的意思?自己更喜歡誰?
楊欽顯盯著季衡看,只見季衡眉目如畫,而且是用工筆一點點地細緻地描畫出來的,楊欽顯不知道這天下是否還會有更出彩的人,但是在他心裡,是不會有比季衡更出彩的人了,無論看他什麼都是好的。
當然,早熟而深沉的楊欽顯也明白,愛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認為他什麼都是好的。分桃斷袖的故事,不是都是說的這一點嗎。
要是真能隨心所欲,他就想定季衡為皇后,然後一生不再封妃,他會珍惜他,愛護他,一同白頭偕老,將來也葬在一處。
他這麼想著,嘴裡卻說,「趙家的女兒,能夠入宮的,無非是趙致雅,你也見過的,是個端莊的人;李閣老的孫女,朕想,他之後會無心送他孫女入宮的;平國公家裡的孫女,徐軒有一個親妹妹,只是才十一歲,還小,不過他有個堂妹,是庶女,有十四歲了,其他大臣家的女兒,堪坐後位的,朕還沒怎麼注意。不過,朕現在還是要穩一穩太后和趙家,趙家手裡握著朕這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馬,朕現在也拿他們沒法子,所以,還是定趙家的女兒為後吧。現在朝中還在商議此事,再等一陣子,吳王之事完了,就宣立後之事,也正好借此開一恩科,選拔些人才上來。」
皇帝其實什麼都想得明明白白透透徹徹了,季衡其實也早和皇帝討論過了,其實他覺得皇帝要是要找一個愛著的人做皇后,也是可以的,只要再努力一點,但是皇帝根本就提也不提他十分喜歡誰或者打心眼裡看上了誰。
季衡只好恭敬道,「皇上立了皇后,也就是成人了,可以親政了。微臣在這裡恭喜您。」
皇帝默默地看著他,又似乎是有些淒苦,將臉轉開了,看了一陣馬車壁,這馬車做得結實,兩人在裡面說話,外面也聽不到的。
他覺得胸中有點發悶,想要大吼一聲發洩出來,不過最後還是只是化成一聲理智的話語,「朕今日見了你的姐姐,深覺是個美貌而溫婉的女子,等立了皇后,以後要納後宮,朕就會親自指你姐姐入宮,你告訴你的父母,讓不要將她先許了人家。」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鈍鈍地痛,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他從小吃過太多苦,受過不少罪,但是這麼不知所措找不到解決辦法的鈍痛,還是第一次纏上他。
季衡深吸了口氣,又長出了口氣,看向皇帝道,「皇上,微臣遵旨。但是我對皇上您的忠誠,與想讓姐姐入宮是完全沒有相干的。皇上,您還記得上一次嗎,就是徐世子刺傷了微臣的臉。」
皇帝看向他,微微點了點頭,又有些難受,手指已經不由自主撫上了季衡的左臉,那裡細看還是有點痕跡的。
季衡將他的手拿了下來,才繼續說道,「當時皇上您來微臣家中看望我,其實當時微臣的三姐正在裡間,她偷偷看到了您,所以,就對您心有所屬了,她是姑娘家,自然不會說這些,但微臣哪裡看不出來呢,今日也決計不是微臣和姐姐故意做出這一出,真是偶遇。皇上若是因為此事而誤會了微臣,微臣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季衡的眼睛黑幽幽的,裡面像是蒙著整個江南的綿綿春雨,皇帝被他最後那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話說得心裡又酸又軟,也要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最後長鬆了口氣,說,「君卿,咱們之間,不需多說這些。朕明白的,朕沒有亂想,也不會在此事上誤會你。你當時看到你的三姐,你那麼驚訝,之後本也是想直接帶走朕,這些都不是作偽,朕決計不會誤會你。」
季衡嘴裡感激地道,「皇上能如此想,微臣也就放心了。」
雖然一臉感激,心裡卻有些發沉,原來皇帝是將當時情景什麼都記在了心裡,而且還反覆琢磨了。
季衡前世有二十幾年的經歷,所以這一世十分老成,但是皇帝卻是實實在在的十四歲少年,心裡已經如此深沉,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
季衡在皇帝跟前,是絲毫不敢大意了。
季衡慶幸一路無事,馬車進了宮門,他也就放心了。
他想下馬車轉身回府,皇帝卻拽著他的手,讓他進宮陪自己說說話,他這幾日累得腦仁兒疼,想放鬆放鬆。
於是季衡不敢推拒,就陪皇帝進宮了。
皇帝也不想去勤政殿的正殿裡坐著處理政事,就回麒麟殿,靠坐在暖閣裡的榻上,上面有著軟枕,他舒服地靠在裡面,要季衡陪自己一起看邸報。
邸報是由六部出,幾乎一旬就會有一刊,是六部擇選已經批復的奏章,將事情整理放上去,朝廷大事幾乎都會出現在上面,不過,這上面寫的,都是經過篩選的事情,朝廷想發出去的事情。
皇帝讓季衡坐在他身邊,他幾乎是從季衡的身後摟住了他,兩人看一本邸報。
這一期的邸報,季衡還沒看過,這該是六部新送上來的。
季衡很不適應如此的姿勢,看了兩頁,於是就主動說,「皇上,您不是說您腦仁兒疼嗎,微臣給您揉一揉,好不好。」
皇帝一聽,點頭應了。
於是季衡順利從他的身邊讓開,跪在皇帝身邊,輕柔地為皇帝按揉起頭上穴位來。
季衡的手上有著繭子,可不像皇帝身邊的那些侍女,是一雙柔荑,但是皇帝還是覺得十分舒服,就放下邸報閉上眼睛享受起來。
季衡身上是淡淡的熏衣香的味道,讓他心內柔軟。
季衡看皇帝要睡著了,就問,「皇上,要不,您睡一陣。」
皇帝覺得季衡是按揉地手發酸了,就伸手拿下了他的手,道,「朕不想睡,你也別揉了,給朕讀這邸報吧。」
季衡只好應了,拿了邸報坐下來,皇帝這次沒把他摟住了,再摟住,他現在氣血走得快,得難堪不可。
這張榻得有一張大床那麼大,所以皇帝脫了鞋盡量靠裡面坐了,季衡就握著邸報坐在外面,然後就著後面一頁讀起來。
讀了兩句就停了下來。
這兩句卻是,「昭元六年,大同右衛參將牛繼宗之女,年十五,嫁大同知府崔桂二子,七年二月,此女忽化為男子,退回牛家。」
季衡知道這世上有□畸形的人決計不只是自己一人,定然還很多,但是這樣在官方邸報上讀到,還是有些驚訝,直接盯著邸報默不作聲了。
皇帝也睜開了眼睛,覺得此事奇異,說,「這事倒是件奇事。朕之前倒沒在奏疏裡注意到。」
季衡平常定然該說,那是皇上您日理萬機,這事太小,如何會注意到。
但他這次卻沒有說話,還是怔怔地看著邸報,有些怔愣的樣子。
皇帝發現了他的奇怪之處,就坐起了身來,看著他柔聲說道,「君卿,怎麼了?」
季衡這才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說,「沒事,微臣也是覺得這事夠奇的。」
皇帝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說,「這牛參將同知府結親,朕這朝廷上下,哪裡不全是這樣的拉幫結派呢。」
季衡怔了一下,心想皇帝看到的永遠是權利和朝廷利益更多,他說道,「這崔知府家裡沒覺得牛參將家嫁的女兒變成了兒子,是有所侮辱,還將兒子退了回去,兩家關係倒的確是好。」
皇帝點了點頭,說,「這倒是。」
沉吟片刻之後,他少年的好奇心才被完全拉了起來,說,「既然都能將人嫁出去,想來之前的確是女兒來著,怎麼就突然之間化成男子了呢,這真是夠奇的。」
季衡笑了笑,「世間總有很多奇事。」
皇帝也盯著季衡笑,說,「你說有人本是男兒,娶了妻,之後又變成女兒身的嗎。」
季衡想了想,道,「這也是有的吧,微臣以前看過前朝的《戒庵老人漫筆》,裡面有一則,就是講山西的一個良民,成婚生子後,到三十多歲,突然變成了女子,就和妻子離了婚,另嫁一屠夫的。」
皇帝於是撫著季衡的掌而笑,笑得季衡莫名其妙。
皇帝笑後又看著季衡歎了口氣,說,「終歸只是奇談。」
想了一下,又說,「朕倒想將這大同右衛參將的女兒身變男兒身的兒子招來一見的。」
季衡說,「這也不知是誰和大同這右衛參將有仇,將此事上奏上來,現在還上了邸報,這上上下下都看了,還不當成奇聞異事心裡笑開了花,這右衛參將,恐怕無臉見人了。」
皇帝卻道,「這倒不盡然,要是這牛參將本是無子,突然之間有了個兒子,他心裡恐怕只會高興吧。」
季衡愣了一下,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地點了點頭。
而皇帝竟然對此事還真是上了心,決定真召這女變了男的小子來看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個人,這樣很溫馨吧。談戀愛的feel喲
祝衡哥兒節日快樂~~
還有各位親耐滴大齡兒童們,也節日快樂,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