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衡哥兒坐到榻上去了,才看向許七郎,很是無奈地說,「不要這樣咋咋呼呼。」
許七郎看衡哥兒一副鎮定淡然的神色,就更著急,「到底是不是?」
衡哥兒給了他一個白眼,「你不是猜對了嗎?還問我做什麼。」
許七郎眉開眼笑,難掩激動,「我就知道是的。」
衡哥兒盯著他促狹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歡皇上的嗎,這才看了一眼,就這麼高興了?」
許七郎被衡哥兒促狹得不好意思,撇了一下嘴才說,「皇上可是天子,再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現在這麼辛苦的學習,還不是就想到時候能夠有一官半職。比起別的讀書人,讀到老死,也不一定能夠中進士,即使中了進士,還不一定能夠見到天顏,我現在就見到了,我高興一下,你還不讓了。」
衡哥兒被許七郎這麼一說,心裡不由動了動,對皇帝這個身份這個人,似乎才有了更深一層的意識。
因為他已經有過的一世,在那裡,人人生而平等,他的骨子裡,其實認為皇帝和他一樣,不過是普通的人罷了,所以對皇帝,他從來就沒有從骨子裡從心坎裡覺得他多麼尊貴,和他相處的時候,雖然動作上十分尊敬,但心裡並沒有多少敬意和膜拜。
許七郎的話才讓他又反省了,在這個時代裡,皇帝比起是一個至高權力的位置,也是人們心裡的精神領袖吧。
衡哥兒不由對許七郎道歉了,「是我說錯了,看到皇上,誰都該心裡高興的。」
許七郎又笑道,「皇上看著比我還高一點呢,是不是。而且長得還挺好看的,只是有點太老成了。」
說到這裡,想起什麼,就伸手抬了抬衡哥兒的下巴,有點不高興地蹙眉道,「他怎麼隨意就碰你的下巴,太不莊重了。」
衡哥兒將他的手給打開,「別動手動腳的。」
許七郎不高興地撇了嘴,正要說什麼,幾個姑娘家就從裡間裡出來了。
三姐兒面頰有點紅,自顧自地走到桌邊的凳子上去坐下,問衡哥兒,「他真的是皇上嗎?」
衡哥兒一向知道三姐兒很想以後進宮,但是不知道她今日看到了皇帝後,心裡會怎麼想,就說,「還是不要將這件事講出去,皇上來咱們家是微服,而且不想讓人知道了,咱們要是不守住秘密說了出去,說不得會讓皇上心裡不高興。」
衡哥兒既然這樣說了,那麼就表示剛才的那一位的確是皇帝了。
這一天,皇帝是穿著一件紫色的直裾深衣,頭髮用玉冠束了起來,雖然才十二歲,但是已經在同齡人裡算是高的,面色並不是很白,但是也不黑,是健康的膚色,劍眉星目,臉上又一直是平和而溫和的笑,的確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的樣子了,作為皇帝,雖然是沒有掌權的皇帝,但到底是天下之主,自有他的雍容華貴,霸道又不失矜持穩重。
三姐兒面上就更紅了,其實她和小皇帝也並不能牽扯上什麼關係,大約是她一心想進宮的緣故,不由得不在心裡把自己和小皇帝想到一起,於是對看到了皇帝,她就很羞赧。
四姐兒看三姐兒這麼羞赧,就調笑道,「剛才三姐隔著門簾看,差點人沒站穩摔出來。」
三姐兒被她說得臉更紅,簡直要燒起來的樣子,「你這個小妮子,亂說什麼。」
四姐兒對她一笑,五姐兒也笑,惹得三姐兒更加不好意思。
許七郎和衡哥兒關係好,但是和這個家裡的姐姐妹妹們,接觸卻並不是特別多,即使他一向嘴巴壞,也沒有打趣三姐兒,因為的確是怕三姐兒在嚮往皇上的這條路上走得太遠。
還是衡哥兒說道,「你們不繼續玩雙陸了嗎?」
三姐兒已經沒有心思玩了,就說,「四姨娘讓我們不要打攪弟弟你太久,說怕你休息不好,我們就不玩了,先走了吧。」
衡哥兒說,「那好吧,出門時將斗篷披上,雖然路程近,但這天冷,被風吹了小心著了風寒。」
幾個姐姐妹妹應了,才挽著手一起離開了。
留了許七郎和衡哥兒兩個人在那裡,衡哥兒去撥了撥香爐裡的香灰,又拿了本書在手裡看,許七郎吃著點心喝著茶,說他,「皇上親自來探望你,可見對你真的很看重。」
衡哥兒卻依然淡淡的,說,「好了,別說這個了。」
許七郎不依道,「怎麼就不說了。皇上來看了你,倒沒見你多高興。」
衡哥兒瞥了他一眼,「我要怎麼高興才好,現在跑出門去在院子裡高歌一曲?」
許七郎被他逗笑了,道,「也是,你平常高興,也沒見你表現得多高興。」
衡哥兒沒回他,心裡卻想,這本來也不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皇帝這麼去看了李閣老,到時候即使被人說不夠穩重,究其原因來,定然有人會挖出皇帝來他這裡看過他的事,然後他又是無故當了靶子。
衡哥兒對當這個靶子,倒是無所謂的,但心裡總歸是不大舒坦。
之後許氏回來,衡哥兒就把皇帝來看過他的事說了,許氏很是驚訝,但是皇帝來了又走了,即使他覺得在招待皇帝的很多方面都很失禮,但也沒有辦法補償了。
晚上季大人回來,衡哥兒就又說了一遍皇帝來過的事情。
季大人也很驚訝,不過他沒有像許氏那樣擔心,沉思一陣之後,就讓衡哥兒好好養著身子,沒有多說什麼。
皇帝到李閣老府上去探病的事情,過了兩天就傳到了衡哥兒的耳朵裡,說皇帝去李閣老府裡時,李閣老好好地在園子裡品酒賞梅,身邊還有幾個美妾在彈奏唱曲,好不愜意,皇帝去了,他要慌忙去裝病也沒來得及,所以就讓皇上抓了個現行,不過兩方都沒有撕破臉皮,最後對李閣老裝病不去給皇帝賀壽的事,不了了之。
不過既然這件事能夠傳得滿京城都知道了,那李閣老的臉面,也的確是被下得可以。
衡哥兒又養了十天,臉上的傷才全好了,臉上留下了一條嫩白的印子,許氏日日裡讓他不斷抹藥,希冀著這條印子能夠趕緊消掉。
衡哥兒對臉上的痕跡倒並不上心。
進入十二月了,又下過兩場雪,許氏很不想衡哥兒在這樣的冷天還要進宮去伴讀,但是皇帝有令,也沒有辦法,衡哥兒從十二月初,又在宮裡上課到了十二月二十二,這才算是放了寒假。
這時候,朝廷各個衙門也都封印準備過年了。
小皇帝的心思的深沉,衡哥兒是十分瞭解,所以臉上傷好又進宮伴讀,他還是秉承著用最恭敬最死板的態度對人和做事,免費得到宋太傅這樣的好老師,付出別的,也是值得的。
這二十天,皇帝書房裡的伴讀,就只有衡哥兒和趙致禮了,皇帝不要徐軒再做伴讀,徐軒就真再也沒有出現在勤政殿東偏殿的守心齋裡。
這一年的春節,和往年沒有什麼區別。
許大舅給季府送了不少年禮來,甚至還有凍在冰裡的荔枝,大概荔枝成熟時就凍在冰窖裡,一直凍到現在還沒壞,給京裡送來。
這可是十分稀罕的東西,宮裡的太后娘娘也不一定能在這個時節裡吃到荔枝。
衡哥兒又很喜歡吃荔枝,便吃多了,大年裡上火上得厲害,別的表現沒什麼,就是流鼻血,之後又感冒了,如此病了整個春節。
許氏擔心兒子,這個年也就沒有過好。
過了年,六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也有六七個月了,肚子大起來,她身材本就嬌小,之前身子也沒見多好,這懷胎就很難受,時時請大夫,這也讓許氏多了不少事。
所以年後許氏也病了。
府裡的事情,幾乎都轉到了四姨娘手裡去辦。
嫁到張家去的大姐兒,張家待大姐兒不薄,很是看重,張家二郎也很尊重這個妻子。
大姐兒年前被診出有孕,不過春節時卻不小心在雪地裡滑倒了,小產了,張家很難過,大姐兒的親娘三姨娘也很擔心著急,幾乎是三天兩頭往張家去探望女兒,在季府裡完全呆不住。
季府裡的這些麻煩事,自然煩不到衡哥兒跟前來,他春節病好了,元宵時候還跟著季大人一起進宮去領了宮裡的元宵宴。
這次的元宵宴和前一次的中秋宴很不一樣。
趙家為討太后娘娘喜歡,給做了兩艘大的元宵燈船,在蓬萊池裡下水。
衡哥兒也有幸伴駕上了其中一艘燈船。
船長有四五丈,寬有三丈,裡面十分闊大,船艙華麗而精雅,舞姬們在鳳翔殿旁邊的高閣上載歌載舞,他們就坐在船裡看。
兩艘船,其中一艘載著太后太妃還有京裡有臉面的誥命夫人和名門貴胄家未出閣的小姐,另一艘船裡是皇帝和品位很高的大臣,船雖然大,倒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夠被裝上來,所以大部分來領宴的大臣,還是坐在鳳翔殿裡賞燈。
皇帝在大臣們面前雖然表現得穩重,但是還是有著孩子的活潑和跳脫,他才聽完大臣們說完賀詞,就看向李閣老,小聲詢問,「老師,朕可以自己去玩了嗎?」
李閣老在名義上是小皇帝的帝師,不過他又是首輔大臣,十分繁忙,自然是從來不去給小皇帝上課的。
衡哥兒作為皇帝伴讀,遇到過幾次李閣老到勤政殿東偏殿來看皇帝上課,真正給皇帝上課的,現在就是宋太傅和湯大人,大多數時候還是宋太傅上。
但是,皇帝稱呼李閣老,還是直接稱呼為「老師」。
李閣老歎了口氣,才略帶一點不滿,但又拿他沒辦法地說,「去吧。」
於是小皇帝一笑,就從皇位上下去了,走到坐在下面的衡哥兒跟前,拉了他的手,就帶著他跑出船艙,到船前面的甲板上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