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昭元三年在爆竹聲聲裡被送走了,又迎來了昭元四年。
衡哥兒在吃守歲迎新的餃子的時候,斷然沒有想到,這新的一年,將決定他一生的命運。
昭元四年,朝堂上的大事就是為小皇帝定帝師的問題。
先帝承平帝,繼位時便身體羸弱,有過的幾個兒子都沒有養活,現在的小皇帝是他一個侍女一夜承恩而懷上的,小皇帝當時是老五。
當時皇四子還沒有出事,皇四子是董貴妃的兒子,在皇后無所出,皇帝又偏愛董貴妃的情況下,本該是皇四子做太子,沒想到宮裡發起了天花,皇四子居然被感染了,就病逝了,先皇非常喜愛皇四子,當時就悲傷過度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次年就駕崩了,這下就只剩下了皇五子,皇五子的母親是侍女出身,身份不高,即使因為生了兒子而被封為貴人,但在皇四子出事和先皇出事前,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做皇帝,當時已經七歲的他,因之前被忽視,還沒有入學啟蒙,就懵懵懂懂被推上了皇位。
先皇的趙皇后,是個嫉妒心很強的女人,在先皇駕崩後,她就賞了皇五子的母親易貴人一杯鳩酒,讓她追隨了先皇而去。
於是小皇帝坐上皇位,就很受趙太后的挾持。
自從皇五子做了皇帝,便安排了一個經筵講官為他啟蒙,這個經筵講官倒也不能說不好,因為只是給小皇帝做啟蒙,便沒起什麼作用,而且他也於年前提出自己才疏學淺,希望有才學更高的人為帝師。
這個經筵講官姓湯名廣延,絕對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反而正直嚴謹,而且也絕對不是才疏學淺,能夠在甲科裡位列一甲,當年榜眼,才學定然是好的。
他這樣提出要才學更高的人為帝師,就可想而知,是另有意思。
要說,皇太子的老師才被稱為帝師,皇太子做了皇上之後,身邊有的就只是侍讀、試講、說書這些經筵講官,但是湯大人提出來要給皇帝安排帝師,就明顯是別的意思。
湯大人一心為小皇帝,他也是看朝中結黨營私,派系鬥爭嚴重,反而把小皇帝當成了無物,他就定然要弄點事情來,來提醒大家要注意皇位上的皇帝。
為皇帝另定帝師,也是想要為皇帝再找更大的支持,他自己做帝師,實在幫不上小皇帝大忙。
於是這一年,從元月開印辦公開始,為小皇帝的帝師朝堂上開始打嘴仗,一直打到了端午節還沒有定下來,小皇帝也沒什麼發言權,不過是坐在帝位上看下面一幫朝臣打嘴仗,朝中事務都是內閣首輔李閣老說了算,後宮裡太后對皇帝也不好,甚至連在藩地的藩王都在蠢蠢欲動,在皇宮裡買下眼線,看什麼時候小皇帝一命嗚呼,到時候就可以聯繫太后,送了孩子進京來做皇帝。
到了端午節,帝師還是沒有定,入了七月了,朝中的嘴仗才打得差不多了,決定再為皇帝安排經筵講官,而且還安排了三個,首輔李閣老不用說,是名正言順,不過想來他到時候也只是佔個虛名,恐怕沒有太多時間給小皇帝講學;然後湯廣延大人在皇帝的挽留下,繼續留了下來做侍講;還有就是當朝大儒宋伯齋被起復做帝師。
宋伯齋宋大人,是享譽南北的大儒,在先皇時候,就被先皇稱為文可安邦的人才,並且做過先皇的侍講,多次受到讚譽,在文人裡有很高的聲望,並且也有不少門生,在先皇駕崩之後,他就受到李閣老打擊,又正值其父病逝,他就辭官回老家丁憂,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將他起復做帝師,他念著先帝的恩德,也會好好為現在的小皇帝謀劃。
如此,這一仗,相當於是小皇帝打贏了,為自己爭取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而且他還小,正是接受知識的時候,一個好的帝師,是十分重要的。
宋伯齋宋大人被起復,季大人雖然面上不顯,心裡卻是極高興的。
京師七月,正是最熱的時候,像個蒸籠悶著蒸。
雍京地勢北邊高南邊低,南邊又有幾條河穿流而過,皇宮處在正北方向,城東和城南則是京城熱鬧繁華之地,從南邊運到京城來的各色貨物,都是先彙集在城東南,但是這邊在夏天卻最是濡濕悶熱,比城北更加難熬。
季家所在,卻是在靠近城南的地方,到夏天日子很難熬,即使房中放著冰山,依然是悶熱難耐。
衡哥兒身體不好,又學習格外刻苦,近七月就病了,得了熱傷風,而且病況纏綿,一直不好。
季大人現在很指望這個兒子,他病了,季大人忙於刑部職務,也會每日從衙門裡回來就進內院來看看他。
衡哥兒歪在貴妃榻上,手裡還捧著一本書,他已經開始在閱覽十三經,這是季大人的意思。
季大人進了他的書房,衡哥兒病了這幾天,人就憔悴了不少,之前有著紅暈光澤的面頰,變得蒼白,而且也瘦了一些,張著嘴呼吸,又吸著鼻子。
許氏怕衡哥兒將病氣過給許七郎,就沒讓許七郎每日和衡哥兒一起學習了,衡哥兒在內院自己房間裡看書,許七郎繼續在外院安排的一個書房裡接受夫子的教育。
季大人在椅子上坐下了,就問道,「衡哥兒,這幾天吃了藥,可好些了?」
以前季大人叫衡哥兒都是叫他大名「季衡」,是最近才叫他衡哥兒,這樣一叫,就顯得慈愛親切得多。
衡哥兒看書專注,被季大人這麼一句話而說得一怔,趕緊抬起頭來,才看到了一邊的季大人,他要趕緊下了貴妃榻給季大人見禮,季大人就說,「就這樣吧,別動來動去。」
衡哥兒這才沒有動了,回答季大人道,「兒子好多了。」
雖然這樣說,還是又抽了抽鼻子,精神依然不大好。
季大人就說,「你身子還是太弱了些,既然病著,就不要看書了,好好休息吧。」
衡哥兒笑了一下,「病著了也沒別的事做,就是躺著也無聊得緊,還不如就看會兒書。」
季大人輕歎了口氣,傾近衡哥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覺沒有發燒了才鬆了口氣。
衡哥兒將書放到了一邊,道,「父親,您要喝茶嗎?兒子這裡一向不要人服侍,扶風和染雨都讓我叫去幫著做別的事去了,您要喝茶,只有冷茶了。」
「不用去倒茶了,你病了,也不要喝冷茶。之前大夫也說了,你也別吃涼性的東西,不然於你身體不好。」季大人沒讓衡哥兒去倒茶,衡哥兒也就沒有動了,精神懨懨地又靠在榻上。
季大人說,「你這樣在府裡悶著也不行,我讓你母親帶著你去西山別莊裡住一個月,把這最暑熱的一月過了再回來。」
許氏很善經營,她在揚州的田土和鋪子每年收入就不菲,而且還入了許大舅的鹽茶生意的股子,在京城裡,也經營有胭脂鋪子和香料鋪子,不僅是單賣高檔貨,還做批發生意,每年入賬得有十數萬兩,這麼多銀錢,她自然沒有都告訴季大人,而且季大人一心仕途和職務,也不管她這些。
許氏有這麼多銀錢,卻沒有給季家換個更大的宅子,自然是有多方面原因的,第一,不好在京城這有著諸多權貴的地方太顯眼;第二,不想讓每年拿那很少俸祿的季大人覺得自己壓他太過;第三,也不想讓姨娘們覺得她的錢來得那麼容易都來坐享其成,大手大腳;第四,財不外露,她更多還是想留給衡哥兒。
雖然如此,之前五月末大姐兒出嫁,她其實也絲毫沒有吝嗇,給了兩萬兩的嫁妝,算不得多,但也實在不少了。
除了這些,許氏還在京城周邊好幾個地置辦了莊子,例如北邊湯泉山側有個小莊園,湯泉山顧名思義,以溫泉著名,這裡已經被皇家圈地,為皇家禁苑行宮,只有周邊的地方,為貴族或者大商賈建了莊園。這裡適合秋冬來住,夏天卻不適合。
夏天就該去西山,西山距離京城不遠,卻可算是避暑勝地,也是京中權貴和大商賈的莊園聚集之地。
許氏是不久前才在西山買了個莊園,重修和整頓花了兩個多月時間,現下才能去住了。
除了這些,許氏還在京畿附近又買了些田土,京城裡買了些鋪子收房租,她才回京不到一年,倒是各種事情幹得紅紅火火,能夠有心情和精力去幹這些,不過是因為衡哥兒很得季大人重視。
在她自己沒有生孩子之前,她是沒有什麼動力發展產業的,畢竟發展了也是留給別人的孩子。
現在為衡哥兒掙一份家產,她則是其樂陶陶。
季大人讓許氏帶衡哥兒去避暑,衡哥兒心裡自然是高興,不過卻說,「母親帶我去了西山別莊,家裡又有誰來照看,來照顧父親您的起居呢。」
季大人倒被衡哥兒這話說得笑了,「你母親和你在揚州時,這府裡又是怎麼經營的。」
衡哥兒笑了笑,說,「我只是覺得也許母親捨不得離開您一月。」
說著,還略微羞澀地垂了一下頭。
季大人卻是愣了一下,說道,「我來同你母親說吧。」
於是本來近來都沒和許氏同過床的季大人,這一晚在許氏房裡留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