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點點冷了,辛情的活動範圍縮小到蘭湯和升蘭殿。在蘭湯泡澡,在升蘭殿胡鬧。有一陣子心血來潮拿了各式的布料、幔帳、珠簾等裹裙子給歌姬們穿著跳舞,有的時候沒繫牢春光外洩辛情就開心地笑,時間長了,歌姬和宮女們習以為常也就不臉紅了。
這天辛情喝多了酒覺得有些熱就命宮女們將殿門全部打開,然後自己靠在繡墩上睡著了。後來被一陣平乒乓乓的聲音吵醒,辛情睜開眼睛,在她眼前上演的是功夫混合打表演,那一柄柄的劍都發著寒光。她周圍聚集著宮女太監,地上還有幾具太監宮女的屍體。坐起身,辛情冷冷地看著這場搏殺。這些人同樣都是黑色侍衛服,不同的是有一部分人臉上蒙了黑布。
「娘娘,請您到昇平殿暫避。」馮保護在她面前,左臂上有血跡。
「升蘭殿周圍現在恐怕都是刺客,出了門就是自己找死。」辛情說道,然後對著侍衛們說了句:「留幾個活口,不要都殺了。」然後就靜靜地靠著繡墩看著眼前的殺戮。死亡的恐怖氣息在她身邊圍繞,辛情訝異自己竟然不害怕,沒有驚聲尖叫。
一個蒙面人費勁跳出戰圈舉著劍從她頭頂劈下,可惜有人動作比他快,一把劍刺入他的後心,他就這樣直直地撲倒在離辛情不到一尺遠的地方,眼睛瞪著她,嘴角的血流到了地上,馮保馬上爬過去搶過他手裡的劍又給他補了一劍,那人才掙扎了一下嚥了氣。辛情攥緊了拳頭,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閉上眼睛。
又幾次有驚無險之後,蒙面人除了跑掉的一個其餘九個都被解決掉了,屍體橫七豎八在地毯上。升蘭殿的侍衛還剩下三個,衣服上或多或少都劃破了。三人一起半跪到辛情面前:「娘娘受驚,臣等無能。」
辛情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說道:「你們的救命之恩,我記下了。實在受不起你們的跪!」然後一一扶起他們,扶到第三個人,她愣了一下,是蘇豫。蘇豫看著她的眼神裡有擔憂。辛情轉身吩咐馮保:「將侍衛都送回老家安葬,他們家裡多多給些銀子,替我賠個不是。刺客∼∼∼」猶豫了片刻:「刺客在宮外隨便葬了就是了,還有,記住不准侮辱死者,即使是刺客。」
「娘娘,刺客的身份未明,娘娘善心將其安葬恐怕會助長其刺殺娘娘的野心,老奴以為∼∼」馮保想說話。
「來刺殺我你以為他們還會帶著讓你指證的東西嗎?不過是奉命行事,就算將他們掛在宮外曝屍,該來的還會來的。以後小心防範就是了。」辛情說道,然後又吩咐道:「讓延成給我滾過來。」
馮保忙命一個小太監去了,那太監因為嚇得腿軟,出門的時候摔了兩個跟頭。辛情仍舊回榻上靠著繡墩歪著,命宮女給三位侍衛賜了座。宮女們搬了椅子之後都害怕地聚在她周圍。
沒一會兒延成來了,看到滿地屍體大吃一驚,然後慌忙跪地:「微臣失職,娘娘受驚,微臣該死。」
「混帳東西,我看你也該死。」辛情涼涼地看他一眼:「看本娘娘不得皇上寵愛就連本娘娘的生死都不管了,是不是?勢利的東西,果然只配做奴才。」
「娘娘饒命,微臣以後一定唯娘娘馬首是瞻,忠心效命,只求娘娘不要將此事告訴皇上,請娘娘饒了微臣這一次。」延成不停地磕頭,辛情不作聲,只是冷笑著看他。
「把命交到你這樣的奴才手裡,等著你哪天親自殺我?」辛情冷聲說道:「給你兩條路,一,自動請辭,讓出這個位置。二,我讓侍衛殺了你,然後跟皇上說你忠心護主而死給你封妻蔭子死後榮光,怎麼樣?」
「娘娘,請娘娘饒命!」延成磕頭。
「饒命?那就是要讓出位子了?」辛情說道。
「請娘娘相信微臣一次,微臣以後一定盡心盡力護娘娘周全∼∼∼」延成還想說。
「從我眼前消失,否則∼∼我讓你永遠消失。」辛情輕聲說道,延成卻像見了鬼一樣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了。看著他的背影,辛情冷笑。
「馮保,知道怎麼做了?」辛情看他一眼,馮保忙點頭。「他們三人調到升蘭殿吧,本娘娘睡覺也放心些。」蘇豫沒看她,仍舊端坐。
「你們回去吧,讓太醫看看,好好上些藥。傷好後再回升蘭殿當值。」辛情說道。三人起身低頭行禮然後出去了。
看著滿地的屍體,辛情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起身來到殿外,守衛已然增加了許多,辛情這才覺得有些後怕了,帶著宮女去了蘭湯泡一泡放鬆,脫了衣服才發現後背都已洇濕了,泡在水裡,辛情看自己的左手,因為剛才攥拳太緊,指甲扎進了肉裡,現在一沾水便開始疼。
看到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死去原來真的很恐怖,那種害怕是慢慢地滲透到心裡的,就像她現在雖然泡在溫泉裡,可是渾身卻如同墜入冰窖,一動都能聽到自己骨頭的響聲。
泡到天亮,辛情才覺得暖和了一些,宮女們服侍她出浴,因為一夜未合眼,辛情有點頭重腳輕,回到升蘭殿,雖已整理得乾乾淨淨了,只不過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血腥味,辛情厭煩地皺了皺鼻子,「做場法事吧,我先去住月影台。」然後帶著宮女去了月影台。馬上升蘭殿的侍衛們也都調到月影台了。
辛情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那刺客瞪著她看的眼睛和鋪天蓋地的血。讓宮女們拿了許多燈點亮了,然後披著被坐在床上沉著臉坐著。
是誰要殺她?而且是明目張膽地在宮裡面殺人?辛情想到了很多人,又否定了許多人,這皇宮裡的事往往都是出乎意料的,這些人裡,也許你認為是最恨你的人下的手,可是往往卻是那些你認為安全的人捅的刀子。她辛情在那皇宮裡不信任任何人,也不真正恨哪個人,可是想她死的人卻太多了∼∼拓跋元衡除外,起碼在她辛情又老又醜之前他是不會想她死的。
現在她還擔心富老爹和魚兒的安危,守衛嚴密的溫泉宮都有人來刺殺,他們的情況不能不令她擔憂。想到這些,辛情有些煩躁,可是現在她等於是與世隔絕,仔細算來,身邊竟沒有一個「心腹」能幫她。因此也只能祈禱拓跋元衡念在她沒有逃跑的份上保富家父女的安全。
馮保來回話,說是已替延成上了奏折請辭。刺客已葬了,沒有搜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侍衛們今早已分別派人運屍回鄉安葬了,每人厚恤千兩白銀。辛情點頭。
沒過兩天,馮保捧著一個批復過的奏折來給辛情。辛情懶得看,讓馮保念給她聽,聽完之後笑了,看看馮保:「既然從此以後溫泉宮我說了算,當然用自己人,馮保,明兒起你做個這個總管吧,別的事甭管,別再讓人把娘娘我宰了就行了。」
馮保跪地磕頭謝她的恩典。
月影台顧名思義是賞月的好地方,只不過辛情從來沒有那個閒情逸致罷了,她不喜歡月亮,慘白的沒有一點溫度。不過近些日子到了晚上常常不敢閉眼睛,所以偶爾也會在月影台的高基不聲不響的坐著。月影台上燈火通明,放眼看向四周就覺得更加黑暗,辛情有時候會盯著一個地方看,看看那黑暗中會不會忽然出現些什麼東西。
這幾天快到十五,所以月亮每天都慘白地亮著,辛情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涼風把她隨意披著的衣服吹得簌簌作聲。
「娘娘,夜深天寒,請入內歇息吧!」馮保在旁邊恭敬地說道。
辛情沒動。
「你們下去吧,我一個人坐會兒。」辛情說道。
「娘娘~~~」馮保猶豫,有了上次的事誰敢大意。那延成已被秘密押解進京,若幸運便是他人頭落地,不幸,則可能禍及全家。
「下去。」辛情聲音大了些。馮保這才揮揮手,太監宮女們慢慢退出去了。「蘇青,出來吧!」
一道人影在她面前現身,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辛情歪頭看他:「蘇青,你什麼時候開始在溫泉宮當值?」
「今年。」蘇青的回答只兩個字。
「哦!」辛情點點頭,「你是哪裡人?」
「京都人。」蘇青回答。
「京都?南朝的京都還是北朝的京都?」辛情問道。
「娘娘想知道?」蘇青看向她,眼睛裡還是沒有任何意義。
「不想。」辛情搖頭:「南朝北朝又與我有什麼關係。不過~~~」辛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視他的眼睛:「你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蘇青不說話了。
辛情只是看著他,也不說話。
兩人互相看了大半晌,蘇青說話了:「辛情。」
辛情點點頭:「蘇豫。」
有腳步聲傳來,蘇豫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黑暗裡,辛情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回到殿內,辛情隨意坐下了,宮女們端了她每日要喝的葡萄酒來,輕輕地放下,然後侍立一邊。辛情端起酒杯對著明亮的一盞盞燭光,杯子裡的酒被燭光穿透,透出金黃的顏色。
蘇豫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他還值得信任嗎?他還是疼愛蘇朵的二哥嗎?
好複雜,人真的好複雜。忽然之間你認識的人變得面目全非,讓你完全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