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不似長安,夜不設禁,楚館青樓勾欄瓦捨熱鬧非凡,鶯鶯燕燕往來招呼,酒樓飯館熙熙嚷嚷,徐真也不敢高張,請了老者和那小丫頭到了一家酒樓,尋了個座,分而入席。
這酒樓名為萬隆勝,在幽州也不算太大的名氣,跑腿子先上的馬奶酒,權當茶粥來喝,徐真捏起一隻空樽,輕輕推到了老者的面前,老者眉頭一挑,全無先前的唯諾與卑微。
徐真雙眸頓時一亮,暗中提了一口氣,手掌猛然往酒樽上一拍!
「彭!」
老者身側的小丫頭被嚇了一條,騰得跳了起來,只見徐真的手掌平按於案幾之上,攤開手之時,案幾上卻空空如也,想像中的酒樽碎片連一丁點碎屑都見不著!
凱薩和周滄雖然跟隨徐真長久,見識徐真幻術的機會也不少,可仍舊被徐真這突如其來的一手給震撼到了!
老者非但沒有任何驚訝,眼眸之中反而有一種早有意料的泰然,待得徐真縮回手中,他才毫無形象的撓了撓身子,手掌往空中虛抓了一把,而後輕輕平放於徐真的案幾前面,又緩緩抬起手來,案幾上赫然是一隻酒樽!
「果真是同道中人!」
徐真心頭大喜,其實早在楊魁等人圍堵老者與小丫頭之時,徐真就看出這老者的不凡,雖然他一直挨打,看著淒慘,實則楊魁根本就不能傷他分毫!
因為這老者看似左支右絀躲閃不及,實則暗用骨肉挪移之法,雖不似七聖刀秘法,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既然知曉對方乃是前輩高人,徐真也不敢怠慢,當即離席執晚輩禮,問候道。
「小子不敬,還望老神仙原諒則個,敢問老神仙名諱。」
老者微微抬起眼眉,似乎也頗為賞識徐真適才那一手,且徐真稱呼一聲老神仙,老者也似乎很是受用。
徐真向來對玄學感興趣,對後世的道門也有所瞭解,這道門中人也分個三六九等,諸如呂祖之類,修得天仙之後仍在世間遊走之仙人,名曰天真道;修得地仙仍留人間者為神仙道;如三國時戲弄曹操的左慈,便是神仙道。
修得高深道術即將成仙者,為幽隱道;了卻紅塵入山修行者,名為山居道,於道觀內修行者為出家道;在家修行稱之為火居道。
這位老者顯然是一名得道的羽士,徐真以老神仙稱之,卻也絕不為過,果見老者泰然受之,微笑著朝徐真說道:「少郎君客氣了,山野老朽,賤名不值一提,若不嫌棄,就稱呼一聲青霞子。」
「青霞子?」徐真心中疑惑,這名號倒是沒甚印象,他雖熟讀史書,卻總不能過目不忘,且民間多奇才怪客,山野不乏異士能人,為世所不容,故不入史冊,徐真自然也無從知曉。
豈不知這青霞子名為蘇元朗,乃隋唐名道,曾隱於句曲山(現在的茅山)修道,得司命真秘,又曾修道於羅浮山青霞谷,故自號青霞子。
其人多詭異之術,著《旨道篇》,闡內丹修煉之法,又鑒於《古龍虎經》、《周易參同契》等,纂《龍虎金液還丹通元論》,歸神丹於心煉,開創道修一片新天地。
徐真不得其名,卻不敢輕心,又行禮道:「原來是青霞天師,小子徐真,得拜尊容,榮幸之極!」
青霞子微微一笑,只是擺了擺手,待徐真歸座之後,伸出一指來,點在徐真的酒樽邊沿上,只見酒樽底子慢慢浮起翠綠的玉液,馨香撲鼻,瀰散開來,令人神清氣爽,通體舒暢!
「徐小友,若我沒看錯,你該是修習了易經洗髓的內功,又得了些外域的功法,此乃老道山中所釀,名曰遲虎,可凝聚氣息,淬煉經脈,權當見面之禮了。」
徐真微微一愕,心頭頓時湧起驚濤駭浪來,他雖修習幻術,但很清楚幻術之本質,不過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法罷了,就連李靖親傳的易經洗髓內功,也不過是調節氣息的養生之法,七聖刀與瑜伽術則鍛煉骨肉之柔韌與強固。
而青霞子此時所展現者,乃地仙之風骨,說實話,徐真是又驚又疑,這老者可算是徹底顛覆了徐真的認知,雖不願相信,可心中總有一股衝動,情願堅信此老乃真真的得道之人!
「徐真謝過天師賜酒!」徐真也不馬虎,拱手為禮,將那玉液一飲而盡,只感覺酒液如冰涼清氣入喉,順著胸膛絲絲融入體內,通達四肢百骸,精氣神為之大振!
周滄聽青霞子說得出奇,眼睜睜看著徐真喝酒,咕嚕嚕嚥著口水,搔了搔頭,腆笑著要討酒:「神仙爺爺,這等好東西,可否讓俺周滄也嘗嘗?」
青霞子見周滄率真耿直,坦蕩如赤子,心生歡喜,又在周滄的酒樽一點,後者頓時看著慢慢冒出來的玉液眉開眼笑,仰脖飲盡,恨不得連酒樽都吞下去。
凱薩素來冷淡,雖覺著仙酒珍稀,卻仍舊低垂著眉頭,青霞子反倒主動開口,用的卻是純正的突厥語!
「這位姑娘殺氣太重,不適合喝這遲虎酒,老道就贈你一段寧神香吧。」言罷,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凱薩倒是有些拘謹,小心著接過,點頭算是道謝,青霞子似乎看透了凱薩性情,不以為意,身邊那位小丫頭卻撇了撇嘴,顯然對凱薩之輕慢頗為不滿。
張素靈也得了一枚香囊,不過她出身教坊,嘴巴甜膩,為人機靈,頗為討喜,那小丫頭與之年紀相仿,反倒熟絡了起來。
所謂無功不受祿,徐真等人都得了老道饋贈,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但想著人家既然是得道高人,又何需爾等凡夫俗子之回饋?
又客氣了一番,酒菜也算是上來,這青霞子餐霞飲露,對
人間煙火自是不屑一顧,小丫頭卻毫不矜持,狼吞虎嚥起來。
徐真正要問些吐納修煉的法門,卻只覺渾身麻木,眼前老者帶著詭異笑容,竟然縹緲虛無起來,強忍著頭暈目眩支撐了片刻,卻聽得咚咚兩聲,周滄與凱薩已經倒下,再看張素靈,也是搖搖欲墜!
「糟糕!中計了!」
徐真心頭暗道不妙,然而只聽得青霞子低喊了一聲「倒!」,眼前視野已然黑暗了下去。
四人剛剛倒下,即有人走了進來,正是那幽州府長史高狄和城守校尉楊魁!
「哼!晉王,哦不,太子殿下果真懦弱無為,連個小小忠武將軍都不敢下手,也虧得有崔先生這等王佐之才,果敢決斷,這山高水遠的,赴任將軍途中遭遇盜賊,橫死荒野之事,又有何奇?」
楊魁嘿嘿賊笑,一雙狗眼卻不斷往凱薩和張素靈身上掃來掃去,奉承著高狄道:「姑爺果然好膽色!待小弟這就結果了他!」
楊魁說著就抽出利刃來,那青霞子與小丫頭眉頭緊皺,卻退到一旁去,不再言語,看著徐真等人,眼中多有羞愧與難言的痛苦。
高狄見楊魁拔刀,反手就是一巴掌,抖著鬍子罵道:「此人如何處置,該聽高刺史與崔先生的話,何時輪到你來動手!還不叫人進來,將這些人一併送到我府中麼!」
楊魁捂著滾燙辣痛的臉頰,唯唯諾諾應承著,慌忙驅使了那些個下人進來,將徐真幾個抬走,心裡卻嘀咕著,口口聲聲說要交於刺史,還不是看中了這兩個小娘子的姿色?到了府中,說不得自家先享用一番,這才獻給刺史和崔先生發落吧。
這高狄也確有此意,他本就是個好色之人,又怎會放過凱薩與張素靈這等絕色美人,看著成熟豐腴又妖嬈的凱薩,又看看清純玲瓏的少女張素靈,一股邪火頓時從小腹升騰起來,高狄恨不得馬上回府,好生享受一番。
青霞子見高狄要走,連忙上前問道:「高長史,您答應過的既然事情已經辦妥,您看我家少爺」
高狄正在興頭之上,見得這一老一小,頓時起怒,指著青霞子就罵:「沒眼的老狗!沒看到本長史要處理要緊事兒麼!本長史一言九鼎,過幾日就把那窮酸給放了,休要在此聒噪!」
罵了一通之後,高狄又朝青霞子身邊的小丫頭掃了一眼,看了看小丫頭稍稍隆起的小胸脯,又想起凱薩之豐腴,頓時沒了將小丫頭一同帶走的興致,匆匆下了酒樓,喜滋滋地帶著楊魁等人回府去了。
青霞子長歎一聲,看著徐真四人落難,想起徐真對自己的救助和禮待,又於心不忍,可想起幽州死牢之中那人,最終還是咬緊牙關,帶著小丫頭離開了酒樓。
且說張久年將諸多親兵都安頓於城外,眼看著城門就要關閉了,自家主公還未曾回來,心裡不由擔憂,細細思量了一番,終究是放心不過,又怕引人注意,遂孤身入城來尋。
徐真器宇軒昂,周滄身長九尺,面容猙獰,凱薩與張素靈又清麗脫俗,極容易辨認,張久年一路問來,很快就來到了萬隆勝。
那酒樓的人哪裡敢得罪幽州長史,只推說未曾接待過此等客人云云,張久年老謀深算,察言觀色更是洞若觀火,又豈能看不出其中隱情?
既酒樓之人刻意隱瞞,張久年知曉情勢不妙,也不糾纏,匆匆下了樓,到附近商舖住宅都問了,卻無人敢回應。
正不知所措之時,卻見得一處卦攤子,算卦者頗有道骨仙風,旁邊還陪著一個未及豆蔻的小丫頭,張久年當即就疾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