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課桌上的許淺雙手合在一起下意識的祈禱,他省略了描寫自己內心裡面如同閃電奏響巨雷狂鳴的不妙預感,因為成為「不妙預感」的前提,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三分鐘前。
在上課途中,班主任突然走了進來滿臉抱歉的打斷了授課老師,同時帶來一個訊息。
「同學們,咳咳。嗯,我們班等下要來一位插班生,在外國生活,最近才回來日本,所以大家一定要給她熱烈的掌聲,來讓一直在外國生活的國人感受一下,嗯咳…讓她感受一下我們的熱情好不好!」
「什麼!?」
隨著這樣一聲代表驚訝的前奏,沉寂在枯燥的唸書聲中的班級瞬間活了過來,嘩然的一片中,男生女生興奮的猜詢如同潮水般對著中央的班主任襲來,各種聲音混雜的如同幾百隻蟬同時刺耳的嗡叫。
「老師老師,是男生還是女生?」
「肯定是個帥哥吧!」
「怎麼可能……我想想,嗯,一定是位超級可愛的女孩子!」
「是多久才會來呀?」
「是第幾節課後呢?告訴我們吧老師,好讓我們準備充分,以防打個措手不及是吧?」
班主任站在中央根本一句話都沒有聽清,剛看到一個男生開口說了「請問——」就被另外一個女生的「是這樣的……」給掩蓋了,各種人的詢問混亂在一起毫無分辨的能力,只能看著嘴型蠕動,聽著耳邊彷彿幾百隻幾萬隻的蒼蠅得意的嗡鳴。
「大家——同學們!請稍稍——稍稍的——安靜!」
無奈之中,班主任不得不以更加蓋過他們的聲音大喊。
「請問新同學是——呃。」
先是一小部分聽到的人住了嘴,接著影響到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
「住在法國的人據說都很浪漫哦。」
「不過說外國?也可是是住在美國的呀,是不是——」
「還是別說話了!老師會生氣呢。」
就這樣,羊群效應的帶頭下,最後一個想要喊的傢伙也被身邊的同桌拉住,從而不了了之。
安靜下來之後,全場的人都以期待的眼神看著中央帶來這個消息的老師。
老師以擦了一把汗的動作,開始對疑惑的學生們進行解答。
「嗯,其實那位新同學現在已經來了,不過大家先別吵——」
看著似乎又要沸騰起來的人群,老師有先見之明的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選擇制止,等安靜下來後,他的目光微微轉向門口的目光,然後隱晦的招了招手。
「真的來了嗎?」
「誒!?居然是位女生——」
門外五十公分處的少女隨著教師的招手邁步走了進來,她穿著標準的御琦女生校服,規規矩矩的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一副乖乖仔的模樣。
「嗯,近衛同學,你先自我介紹一下!」
隨著老師的這樣命令,少女就這樣來到講台上,以清脆而平緩的聲音作出自我介紹,同時彎腰進行鞠躬。
「大家好,我叫近衛史萊。」
禮貌的舉止簡直無可挑剔,和受到了英國良好教育的貴族大小姐一樣。
「介紹是簡單,不過——」
「真的很可愛呀!」
僅僅驚鴻一掃,在下面的眾人就忍不住發出驚歎,而當她再次抬起頭時,那張完美而耀眼的臉頰頓時毫不掩飾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少女有著水藍色的瞳孔和垂到肩處的同樣顏色的長髮,而在天藍色的頭髮其下,是一張有著難以掩飾的美貌的臉頰。
卷而濃密的睫毛在從斜上方窗戶射進的陽光中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著,柔嫩而雪白的面部沒有任何可以說成是「表情」的肌肉動作。
但僅僅是這樣,也如同一個活生生的真人sd娃娃一樣,讓人讚不絕口的感歎著她無暇而精緻的容貌,如同上帝位前的小天使。
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她的夏娜有了行動,雖然剛開頭只是懶散的瞥了一眼,但是之後那副熟悉的容貌卻讓她瞬間警惕了起來。
為著心中的猜想,夏娜呼的站起身來,直勾勾的盯著做完了自我介紹,很安靜的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的少女。
「平井……?」
「嗚誒…這是怎麼了!?」
「新同學不會惹到她……」
雖然沒有戴巫女帽,也沒有穿那一身寬大的白袍,氣息也普通人一模一樣。
夏娜斷定似的點了點頭,在她心念一定的瞬間。
「封絕!」
剎那,龐大的存在之力四處散發,如同洪濤般隔絕了這個班級,形成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封絕,所有的疑問和投射過來的驚訝目光都凝固在了另外一個時空。
「大叔,準備——」
呼應到存在這裡的另外一名火霧,已經披上了黑色大衣,同時抽出了雪白而閃亮的大刀的夏娜突然間怔在原地。
在「炎發灼眼的討伐者」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個自稱「近衛史萊」,實則是星黎殿三柱臣之一,「頂之座」黑卡蒂的少女。
被凝固在了這個時空!她受到了封絕的影響,而被隔絕!
思慮不到答案之時,夏娜疑惑的蹙眉,思考了半晌也不得解其所以然,於是理所當然的,她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她旁邊的,一直給予她希望和勇氣的騎士,也是從天道宮一直陪伴她至今的火霧——
「宿命之夢」許若晨。
坐在課桌上的,一副焦躁不安模樣的許淺,沒有回答,沒有異常,甚至沒有站起來。
因為……
有著「屠城獵人」之凶名的火霧渾身染上了一層封絕的緋色,保持著咬著筆的動作一動不動,被定在這個與因果隔離的空間內。
「亞拉斯特爾!」
對著瞬間驚慌失措的夏娜,亞拉斯特爾以格外嚴厲的語氣道:
「請安靜。」
「可是、可是大叔,我……」
「請安靜!」
還是這樣一句超乎想像的嚴肅回答,不過這樣簡短、甚至只能說無禮的回答卻能更好的讓人冷靜下來進行思考。
「……」
在這一句話後,炎發的女孩終於沉默了下來。
空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半晌後。
「這個問題,在戰鬥結束後的第二天,屠城獵人已經跟我們商議過了,為何你還如此驚慌,難道不能以更好的姿態去面對嗎?」
而身為「炎發灼眼的討伐者」的「魔王」,對著不語的夏娜,亞拉斯特爾忍不住以責問和歎息的複雜語氣進行回答。
「可是、可是也從來沒有聽過,和坐客車一樣可以中途離開的魔王!」
「歷代文獻是沒有記載,但並不否除這種可能。」
對著總是保持否定態度的夏娜,亞拉斯特爾只能這樣無奈的進行一遍又一遍的回答。
「但,我……」
夏娜咬住了嘴唇,內心抱著難以說明的複雜情緒。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著,可隨著前兩天許淺那樣平淡的描述,卻忍不住升起讓人難以言喻的悲傷。似乎和他脫開了相同的「火霧戰士」這層外衣,夏娜能感覺兩人的距離彷彿瞬間就被拉遠,遠到遙不可及。
不再是火霧戰士,不能跟著她們一起討伐使徒,一不小心就會有陷入敵手或者變成火炬的危險境地,會長大,會老去,會死亡。
許淺將從她的世界開始脫離,開始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讀高中,大學,上班工作,養家餬口,結婚生子,相濡以沫,最終踏入死亡。
而她的生活仍然是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討伐!
或許等到再次回頭之時,許淺已經踏入墳墓,而她只能依舊沿著這條路,討伐、殺戮。
修羅之巷,本來從誕生即刻,就已經永無盡頭。
就是這樣一層距離,讓兩人之間彷彿瞬間多上了一層巨大的鴻溝,深不可測。
這是夏娜無法接受的一切,明明有過約定,明明說過……會在一起的。
「決定吧!」
魔神對著少女說道,他為自己的契約人此時的彷徨而感覺悲傷。
夏娜惶恐的想著,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的後退,在她身後作為障礙物的座椅和桌子發出痛苦的哀鳴不斷倒下,但是她仍然在一臉迷茫的後退,像是要逃避。
可是身為她的魔王的亞拉斯特爾不給予她這個機會,無情的叫醒迷茫中的火霧戰士。
「決定現在,你所作出的選擇!」
這個逐漸清晰起來的問題,讓夏娜的臉頰逐漸的浮現出一層恐懼。
她心裡這樣想著,同時摀住耳朵,排斥著這刺耳的聲音,那種被強制的揭開自己的美夢,並粗魯的把自己叫醒的語氣,一點也不想接受!
「夏娜,請離開御琦市,離開許若晨!」
但是沒有任何辦法,魔王的聲音直射她的心底,清清楚楚,幾乎不容許有任何逃避。
她天真的抱著這樣的念頭,同時固執的對魔王搖頭。
「亞拉斯特爾!」
這樣呼喚著,以懇求的語氣。對著她亦父亦兄的魔王,第一次以如此的語氣懇求。
「夏娜……」
沉穩而嚴肅的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對於自身火霧幼稚的舉動歎一口氣。
它深深的明白兩人的感情,就像曾經的自己和瑪蒂爾達,是那樣天真而熱烈,如同燃燒的熾炎一樣,可是最終,因為相同的信念,她無悔的走向了那條道路。沒有絲毫猶豫,在火焰中的她是那樣耀眼,可是燃燒著她的存在而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即使贊同,也仍舊會痛苦,會流淚
在某種時刻,命運是無情而殘酷的刀刃,會切開一切的羈絆。
應該是第一次,天壤劫火第一次對自己的火霧,以如此冷酷的語調闡述。
它知道自己說出這個事實後,她一定會妥協,但是……這句話卻比最鋒利的刀還要尖銳,上面纏繞著足以刺穿心臟的自在式。
「給我聽好,夏娜,不想要許若晨死的話,就請盡快——盡快的從他身邊離開。」
亞拉斯特爾以低吼的語氣,把這句話,連同自己內心的掙扎和痛苦一起傳達給自己的火霧。
可是就在這句話說出來的瞬間,夏娜彷徨而悲傷的表情突然凝固,她的灼眼看著胸口的吊墜。
「我知道了。」
冷不丁,她僅僅以這樣的一句話,進行結束。
然後,「炎發灼眼的殺手」,年齡雖小卻威名赫赫的她,順著牆角坐在地面,深深的把頭埋在膝蓋中,只能從緊緊的摟著、甚至泛出了青白色的雙手,可以看出她是如何的用力。
地板也是緋紅的,天際也是緋紅的。
在這個緋紅的世界,一滴晶瑩的水珠突然從抱著頭,低垂著頭的女孩下頜滑落,並且滴落在地板上,漸漸的越落越多,在她身下匯聚成一灘光滑而晶瑩的水漬。
這樣想著,夏娜嘴唇微微張開,她想給自己加油,卻發出了控制不住的哭泣聲,從小到大,悲傷徹骨。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其實這種事情一點也做不到,因為怎麼可能,不哭呢?